第256章 亡莊

蹲在街邊燒紙的人是夏心。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懷疑我是看錯了,可是當她抬起頭來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

她有點茫然的問:“胡初九,是你嗎?”

我看見她的眼睛沒有聚焦,不由得一陣擔心。我把手伸出來,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沒有任何反應。

我對夏心說:“你的眼睛怎麽了?”

夏心愣了一下,苦笑了一聲說:“我的眼睛沒事,我隻是看不見鬼而已。”

我驚訝的看著她:“你看不見鬼?這怎麽可能?”

夏心歎了口氣,對我說:“你進來吧,我們好好聊聊。”隨後,她轉身把門打開了。

夏心走進去了,我想要跟進去,小湯唯又在我身後叫了一聲:“喂。”

我回頭看了小湯唯一眼。小湯唯欲言又止,最後她還是忍不住說了:“我不是挑撥離間啊,我總覺得夏心怪怪的。”

我嗯了一聲:“我知道她挺奇怪的,我所以我得弄清楚。你跟緊了贖罪僧和小苗,不要亂跑。”

隨後,我進了那間屋子。屋子裏麵很冷,很陰,即使我是魂魄,都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進了屋子之後,夏心就點了一盞油燈,然後借著燈光上下打量我。

我好奇的問:“你可以看見我了?”

夏心嗯了一聲:“這屋子裏麵陰氣很重,魂魄走進來,我可以看見。”

我點了點頭,然後打量了一下這裏。屋子裏麵陳設很簡單,一間客廳,一間臥室而已。

這客廳顯然從來沒有人來過,因為裏麵的擺設很任性。正對著大門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三個牌位。

這三個牌位我看的心驚肉跳。其中一個寫著:我的良師趙先生。第二個寫著:我的摯友小湯唯。第三個寫著:我的思念胡初九。

我心裏麵有點複雜,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恐懼。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很是寵辱不驚,然後我幹笑了一聲,問道:“怎麽還給我做了牌位呢?”

夏心沉默了一會,幽幽的說:“你走了之後,人世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總之,你們的情況不太樂觀。”

我聽得心中一沉:“所以,我沒有活下來的可能了嗎?”

夏心說:“希望渺茫。”

這個渺茫,其實就約等於不可能了,隻是為了委婉才用了這個詞吧。

這時候,我又聽到了一陣哭聲,夏心走到臥室裏麵哄了兩句。

我忍不住走進去,然後就嚇得頭皮發麻。**一共躺著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都是在紙糊的。

其中兩個躺在牆角,一動不動,身上都落滿了灰塵。另外一個正在哇哇的哭,而夏心正抱著他,一個勁的哄他。

我低聲說:“這些孩子,你從哪弄來的?”

夏心說:“我請紙紮匠幫我糊的。”

我瞪了瞪眼,說道:“你知道這些孩子是假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夏心說:“你們三個人死了之後,我留在人間也沒什麽意思,就想把你們的魂魄找回來。”

“我走了很多地方,也拜訪了很多高人,最後找到了這裏,這地方叫王莊。”

我說:“是啊,村口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寫著王莊。”

夏心有些古怪的笑了笑:“不是你認為的那個王莊。張王李趙的王,是村民自己改的,隻是為了避免村名那麽突兀罷了,其實這裏原本叫亡莊,死亡的亡。”

我聽了這話,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名字好邪門啊。

我對夏心說:“好好地一個村子,怎麽起這種名字?這村子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夏心嗯了一聲:“這裏的地理位置很特別。從陰逃出來的鬼,會最先出現在這裏,所以這個地方叫亡莊。”

我恍然大悟。

夏心又指著牆角的三個紙人說:“這三個娃娃。其中一個是給你準備的,另外一個是給小湯唯準備的。原本他們整日哭喊,今天忽然安靜下來了。小湯唯也到亡莊了吧?所以隻剩下趙先生沒有逃回來了。”

我問夏心:“你們到底出什麽事了?趙先生那麽機靈的人,怎麽會死?”

夏心把手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很謹慎的對我說:“在亡莊,不要討論人的死因。討論的越詳細,那人回來的可能性就越小。”

我隻好點了點頭。

這時候,外麵響起來一陣敲門聲。我以為是小湯唯他們幾個在外麵等的不耐煩了。可是等我打開門之後,卻發現外麵站著一個老嫗。

老嫗不知道有沒有看見我,反正她直接把我忽略過去了,扭頭問夏心:“村子裏麵,是不是又來客人了?”

夏心嗯了一聲:“來了不少人,有一百多位。”

老嫗歎了口氣:“我們家小三子還是沒有動靜,也不知道來了沒有。”

夏心說:“你去門口燒兩張紙吧。如果他來了,會跟著你回家的。”

老嫗嗯了一聲,就歎著氣走了。

等老嫗離開了,我問夏心:“小三子是她的兒子?”

夏心說:“是孫子。”

她把門關上,小聲說:“小三子的父母都進城打工了,隻剩下老嫗和孫子。小三子年紀小,活潑好動,跟著老嫗上街的時候到處亂跑,結果出了車禍,死了。”

“老嫗心裏麵自責,也活不下去了。但是有人告訴她,不如去亡莊看看,也許能把魂魄找回來,就算不能領回家,也好知道他投胎到哪去了。老嫗就是附近村子的人,對亡莊了解的比我們要多一點,所以就來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又有點擔心的說:“咱們討論人家的死法,會不會對他們不好啊?你剛才說討論的越詳細,回來的可能性就越小。”

夏心說:“隻要不被他的親友聽到就可以了。魂魄能回來找到親人,是因為親人對他們的思念。如果你總在親人麵前說他死了,親人下意識的就會告訴自己:忘記他吧,他不會回來了。那樣的話,鬼魂當然就難以回家了。”

我點了點頭。這時候屋門被推開了,外麵站著小湯唯和小苗。

夏心朝他們倆笑了笑:“請進。”

我問小苗:“贖罪僧呢?怎麽看不見他?”

小苗說:“贖罪僧正和人商量著要在這裏建一座佛寺呢。”

我有點無奈的說:“他對這個事業還真是熱衷啊。”

小湯唯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牌位。她的臉上有些發白,問我們:“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還沒有回答,小湯唯就點了點頭:“我想起來了,我確實已經死了,被人挖去了心髒。”

小湯唯在屋子裏坐了一會,顯得渾身不自在。這也正常,誰整天對著自己的牌位都會受不了。

她小聲問:“我們什麽時候回人間?”

夏心說:“等趙先生來了吧,咱們一塊回去。”

這個提議沒有人反對。趙先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總不能丟下朋友不管。

我對夏心說:“我們是從鬼門關一路走回來的,怎麽沒有遇見我二舅?”

夏心說:“鬼門關隻有一個,但是世界上有無數的土地廟。趙先生和你在的土地廟不是一座。所以通往鬼門關的路也有千萬條。你們走了岔路。”

我坐在椅子上,心想:以趙先生的機智,應該不會稀裏糊塗的走到鬼門關裏麵。他一定可以逃出來。夏心在這裏供奉著他的牌位,放置著他的紙人。冥冥之中,就算是幫他引路了。可能他會跟我一樣,在荒野中漫無目的的走一會,忽然就看見亡莊了。

我們正在談話,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喧嘩聲。我探出頭去喊了一聲:“怎麽了?”

一個年輕人湊過來了,對我說:“快進屋,關上門。”

我注意到這年輕人是贖罪僧的大弟子,叫王磁的那個。我問他:“關門幹什麽?”

王磁指著遠處說:“太陽要出來了,要天亮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們現在都是鬼,應該避開白天。

夏心指了指臥室,對我說道:“你們先藏進去吧,好好休息一下,等天黑之後我叫你們。”

我們幾個人躲到了臥室當中,我聽見街上的喧嘩聲還沒有停止。有人在高聲說:“家家戶戶都打開門,讓遠道而來的客人躲進去。這些客人,也許就是你們親人的朋友。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大家都發發善心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許以為你這善念一動,你們的親人就能回來了。”

這話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是顯然是出於好心。亡村的住戶顯然也聽了這話,紛紛打開了門,不過幾秒鍾時間而已,街上就安靜下來了。

夏心打開臥室的門,走進來對我們說:“亡村原來的居民都搬走了。因為常年見鬼,他們人丁不旺,所以不喜歡這個地方。現在留下來的都是像我一樣的人,有親戚朋友進了陰間,想要再見魂魄一麵的。”

我們都點了點頭。

夏心說:“你們睡一覺吧。雖然魂魄不需要睡眠,但是一直醒著消耗很大,白天睡一覺,可以讓你們的魂魄存在的時間更久。”

我說:“睡不著怎麽辦?”

夏心笑了笑,拿出來一枝香點在牆角:“這香有安神的效果,你們會睡著的,放鬆點,別想太多。”

然後她關上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