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丟掉肉身
外麵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那是有人正在撬開棺材。
我們的頭頂上開始撲簌撲簌的落下土來，說明對方已經檢查到這裏了。我的心髒砰砰的跳，我藏在黑暗中，緊張的向上麵望著。
“你怕什麽？”忽然有人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我根本沒有防備，被他嚇了一跳，猛地躲向旁邊。
跟我說話的人是趙先生。
他依然一臉笑嘻嘻的樣子：“他們在檢查棺材，可是咱們躲在井裏，你擔心什麽？”
我有點不知道從何解釋，難道他真的不明白嗎？一旦外麵的棺材被查出問題來，嚴刑拷打，我們這口井能藏多久？
然而，外麵的棺材沒有出問題。那些人隻是抽查了幾口棺材而已，就向領頭的匯報，說棺材沒有問題。
那些女孩都是上下疊在一起的，再配合上夜晚昏暗的光線，居然蒙混過關了。
於是有一陣丁丁當當的敲打聲，棺材被重新釘上了。
我長長的舒了口氣，整個身子都軟下來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出了一身汗，把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趙先生看著我一臉不屑：“你看看旁邊的小兄弟，看看人家，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我扭頭看了看，小兄弟坐在那裏，確實沒有什麽緊張的情緒，隻是臉有點紅，看起來有點靦腆和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小兄弟對我說：“大哥，你有暫時不穿的褲子嗎？”
我和趙先生看了看他身下的一灘水跡，不由得向後退了退。
小兄弟更不好意思了，主動坐到了陰影裏。
現在的氣氛有點尷尬，我問小兄弟：“你叫什麽？”
小兄弟說：“我叫鐵山。”
我看著他瘦弱的身材，實在和這個名字有點不相符，不由得幹笑了兩聲。
這時候，院子裏的聲音漸漸遠去了，那些活屍抬著棺材離開了小城。至於我們三個，被困在這裏，失去了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我問趙先生：“這小城裏麵，男人都被殺了，女人都被帶去冥獄了嗎？”
趙先生說：“你這種說法不對啊，有重男輕女之嫌。”
我發現這個人說話有點東拉西扯的，於是我不搭腔了。幾秒鍾後，他自己來解釋說：“應該這麽說，長得好看的，英俊的，被帶到冥獄去了。長得難看的都被殺了。”
我笑著說：“這麽說，你算是難看的了？”
趙先生攤了攤手：“我又不是本地人。”
我好奇的問：“本地人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趙先生指了指鐵山：“你問他。”
我看向鐵山，而鐵山臉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來。他忽然朝我們跪下來，匍匐在地，虔誠的行五體投地大禮，然後抬起頭來，一臉哀求的看著我，也看著趙先生。
他不希望趙先生說出來，也不希望我再問。
於是我沉默了，而趙先生笑了笑，也顯得興味索然。
按道理說，我們三個人應該安安靜靜的等死。等到饑渴難耐的時候，爬出井去，被外麵的人殺死。
但是趙先生忽然對鐵山說：“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活下來，你想不想聽？”
鐵山頓時大喜：“我當然想聽了。”
趙先生說：“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我在旁邊坐著，有點尷尬。這裏隻有三個人，現在他們兩個要說悄悄話。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
鐵山也有點猶豫，他看了看我，然後對趙先生說：“胡大哥人挺好的，讓他聽一下，沒事吧？”
趙先生說：“不行，讓他聽見就不靈了。”
我有點擔心，總覺得趙先生的辦法對我不太有利。
鐵山歉意的朝我笑了笑，然後附耳上去，去聽趙先生的辦法。
井底很小，小到我隻距離他們兩步遠。可是趙先生就有本事不讓我聽到。鐵山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可思議。
過了一會，他小聲說：“這……這不行吧？”
趙先生說：“怎麽不行？你不想活了？”
鐵山咬了咬嘴唇，似乎拿不定主意。
趙先生又貼在他耳邊，使勁的蠱惑了一番，最後鐵山幾乎是哭著點了點頭。
然後趙先生把手伸到他袖子裏，兩個人在寬大的衣袖中鼓搗了好一會。這有點像是奸商談價錢玩的袖裏乾坤，但是我相信他們絕對不是在談價錢。
兩個人談完了，趙先生居然有臉坐回到我身邊來。
我瞟了他一眼說：“怎麽不跟你的新朋友坐一塊去？”
趙先生揉了揉鼻子說：“那小子剛才嚇尿了，身上有味。”
鐵山對這話置若罔聞，現在他像是丟了魂一樣，抱著膝蓋坐在井底，一動不動，如同泥塑。
後來趙先生打了個哈欠，說要睡一覺，就算要死，也不想做個困死鬼。
我對這話很不屑，但是聽著他的鼾聲，不由得我也覺得有點困。不得不說，睡眠這東西，很容易傳染。
幾分鍾後，我也支撐不住了，就靠在井壁上，閉上了眼睛。
朦朦朧朧的，我感覺到身邊的人動了，我猛地一驚，馬上清醒過來了。因為內心深處一直保持著警惕，所以想要清醒過來並不難。
我睡醒了，但是我沒有動，我想看看趙先生和鐵山到底要幹什麽？
我的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我看到趙先生悄悄地走到我身邊，把我的衣領向下拽了拽，露出我的後脖頸來，然後向某個地方指了指。
鐵山縮手縮腳的看了一眼，然後向趙先生點了點頭。隨後兩個人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我有點納悶的看著他們兩個，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我又裝了一會，然後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醒過來了。
我對趙先生說：“你不是有活著出去的辦法嗎？這辦法不讓我知道也就算了。你倒是行動啊。咱們就這麽幹坐著？”
趙先生撓了撓頭：“好，好。咱們行動。”
他走到鐵山身邊說：“鐵山，還記得你答應我的事不？既然答應了就要辦到，無論多麽難辦……啊……”
趙先生忽然慘叫了一聲。這時候我看到，鐵山忽然目露凶光，正將一把小刀從趙先生的肚子裏抽出來。
我嚇了一跳：“鐵山，你這是……”
我話音未落，鐵山就像是野獸一樣撲過來。我一腳踹過去，把他踢到了角落中。
鐵山身材瘦弱，按道理說，他打不過我。可是他手裏有一把刀，而且像是瘋了一樣，全身上下一股不怕死的狠勁。
我有點膽寒了，然後鐵山抓住了一個機會，把我絆倒在地。在我爬起來之前，他在我脖子上紮了一刀。
我以為像上次一樣，趙先生做了兩個紙人替身假死。但是我很快就發現我錯了，因為我的魂魄從肉身裏麵鑽出來了。
趙先生和我都站在井裏麵，一臉苦笑。
鐵山已經爬出去了，正在大聲呼喊，說已經殺了我們兩個，要借此功勞，希望得到加入冥獄的機會。
變成活屍，至少還有活路。總比死得幹幹淨淨要好。這個鐵山賬算得到不錯。
趙先生攤了攤手，說：“走吧。過一會冥獄的人來了，咱們連魂魄都走不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屍體，它趴在爛泥裏，看起來很狼狽。
趙先生說：“不用看了。屍體咱們帶不走。活屍會送到冥獄交差的。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我們兩個從井底飄上來，藏到了屋簷上麵。
這時候，活屍們已經趕到了，而鐵山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複雜極了：驚恐、茫然、破罐破摔……
他眼淚鼻涕一齊流下來，像是給自己壯膽一樣哭喊著：“我受不了了，我實在受不了了。你們帶我走吧，當活屍也認了。”
活屍們去井底檢查了，趁著這個時間，趙先生拉著我溜出了這座小院。
在路上的時候，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對趙先生說：“這就是你說的，活下來的辦法？”
趙先生嗯了一聲：“活人通不過那扇門。死人可以。鬼魂也可以。現在我們倆變成鬼了，可以走了。當然，要等到拂曉時分。”
我納悶的問：“這個消息有必要瞞著我嗎？”
趙先生笑了笑，說道：“要偽造鐵山殺我們的跡象。我可以裝的很像，但是不知道你行不行。所以得瞞著你，這樣比較真實。不然的話，鐵山會被他們殺了。”
我忽然有點懷疑：“既然魂魄可以通過那扇門，你們幹嘛還要拚死拚活的硬闖？像今天這樣，丟了肉身，魂魄逃出去不就行了？”
趙先生沉默了一會說：“因為屍體被帶走之後，很可能煉成活屍。我們是修行人，有自己的驕傲，變成活屍，丟不起這個人。”
我攤了攤手說：“我倒是不怕丟人，不過這樣害了鐵山，他為了我們倆，要變成活屍了。”
趙先生說：“我在鐵山身上紮了一根針。如果冥獄的人發現不了，他就還有救。如果發現了，那就隻能認命了。”
這時候，東方已經微微泛白了。趙先生指著城門洞說：“我們快走吧。”
我們倆像是一陣風一樣，飛快的向門洞掠過去。我們進去了，我們沒有變得蒼老，我們又出來了，我們自由了。
我有點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
可偏偏這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幽幽的一聲：“有兩個漏網之魚。”
我猛地一回頭，一個泥人站在門洞的陰影裏，正幽幽的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