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儀式

天已經黑了,天黑之後,就是我和馬偉業借眼睛的時候了。馬偉業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從屋子裏麵走出來,痛痛快快的來到村民麵前。

而我有點像是上刑,磨磨蹭蹭才來到隊伍的最後麵。我知道這一關逃不過去,所以隻能硬著頭皮跟上。

我本以為今天晚上會再次來到湖邊,但是我錯了,我們到了三皇姑廟跟前。

三皇姑沒有現身,她除了托夢之外,從來沒有在村民麵前出現過。我知道這種道理,一個神仙想要有尊崇的地位,就要保持神秘感。露麵越少就越神秘,村民就越敬畏。

主持借眼儀式的依然是村長。那老者安排我和馬偉業跪在神廟前麵的廣場上。這裏的石頭又涼又硬,硌的我很難受。

老者從懷裏麵掏出來一篇祭文,先向神廟的方向拜了拜,然後大聲朗誦。那裏麵駢五四六的很熱鬧,但是我聽的不是很明白,估計那大概意思是希望神仙開恩,憐憫世人,收了我們兩個。

老者念完之後,就有村民趕上來,端過來一個火盆。晚上光線暗淡,這銅盆裏麵的火光倒是挺亮。老者把祭文投進去,又恭恭敬敬的拜了幾拜。

然後老者揮了揮手,說了句:“回。”

眾村民嘩啦一聲,向遠處退去了。我以為他們要回家了,留我們倆跪在這裏。然而並沒有,這些村民隻是退到百步之外就停下來了。

我看見幾個少壯的村民手裏麵握著鐮刀鋤頭,一臉的戒備,顯然是擔心我逃走。看來經曆了上次的事情之後,他們已經不太相信我了。

我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我有點擔心,不知道接下來借眼睛的時候會發生什麽。

這種緊張的氣氛中,我很想找一個人說說話,排遣一下心中的寂寞,但是我身邊隻有一個馬偉業,這小子唯唯諾諾,已經變了個人,我不想搭理他。

又過了五分鍾之後,我有點忍不住了,馬偉業雖然討厭,但是畢竟是個活人,總比我自己悶著好。於是我扭頭對馬偉業說:“老兄,你緊張嗎?”

馬偉業搖了搖頭:“我有點激動。”

我翻了翻白眼,心想:這種人我就多餘搭理他。

眼前的火盆早就熄滅了,裏麵隻剩下一團黑乎乎的紙灰。忽然間陰風吹起來,那紙灰從火盆中飄出來,繞著我們打轉。

我有些厭惡的揮了揮手,想要把紙灰打開。但是那些紙灰隨風飄動,我根本抓不住。

正在這時候,所有的紙灰齊齊的向下一沉,落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就好像鬧得亂糟糟的教室,忽然班主任推門而入,所有的學生都乖乖坐好了一樣。

我正納悶這些紙灰怎麽落下去了,就感覺到一陣鋪天蓋地的氣息湧過來。這氣息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我身邊的馬偉業撲通一聲,跪伏在地。

我不肯趴下,兩手撐地死死地挺著。然後我聽到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緩緩地走過來。

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這種壓抑的氣息,這種整齊的腳步聲,實在是太熟悉了,我好像在哪見過似得。

我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的向那邊張望了一眼,我看見無數的人影排著長隊向我們走過來。這種場麵讓我瞬間想起來一個詞:天兵。

我連忙低下頭,驚駭的想:這裏在過天兵?這個地方也會過天兵?這個世界不是三皇姑布置起來的嗎?怎麽會……

按照人世間的規矩,人是不能看天兵,也不能聽天兵的,於是我抬手捂住了眼睛和耳朵。

可惜,這個規矩在這裏似乎並不適用,天兵走到我們身邊之後,突然停下來了。

我沒有睜眼,但是我能感覺到,天兵正在直勾勾的盯著我。我硬著頭皮僵持了一會,終於僵持不下去了,於是我抬起頭來,看了天兵一眼。

果然和我料想中的一樣,他們正在看著我。隻是隨後我就發現,這裏的天兵和外麵的似乎有所不同。

我在人世間見過天兵好幾次,他們是用白紙糊成的。可是這裏的天兵,全身黑乎乎的。我仔細瞧了瞧,他們身上倒也有折紙的痕跡,怎麽?難道這裏的天兵是用黑紙糊成的?

我忽然覺得,如果這兩處的天兵兩兩配對,倒是可以組成黑白無常啊。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居然在這麽緊急的情況下生出這樣的幽默感來,幸好天兵不能看穿我的內心,不然我今天更要倒黴了。

天兵在看我,但是眼神中並沒有什麽惡意。我等了一會,見他們始終不說話,就小心翼翼的問道:“請問……找我有事?”

那天兵忽然嘩啦一聲向兩邊分開,隊伍中間出現了一條通道。我明白他們的意思,這是要讓我過去。

在人間的時候,我和天兵打過交道,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麽回事,幾乎每次都能遇到觀夫人,所以我和天兵相處的還算愉快。

不知道在這個鬼地方,我還能不能和天兵保持友誼。

我站起身來,沿著窄窄的通道向裏麵走。在往裏麵走的過程中,我覺得渾身不自在,因為這些天兵一直在看我。

他們看也就罷了,我覺得他們的眼神不像是紙人的,倒像是活人的,或者說的準確一點,他們好像有靈魂一樣。

我低著頭,也在偷偷地看他們。我沒有和他們的目光直接對視,而是低頭看他們的腳,看他們的腿。

我看見有些天兵的腳已經破損了,露出來裏麵的竹篾。這種情況在人間是不可能的。我懷疑這些紙人到底用了多少年了。

我又閉著眼睛仔細感知了一下,在紙人中間,那種壓抑的氣息格外強烈,但是仔細分辨的話,我又覺得這氣息不是紙人發出來的。或者說,是他們聯合在一起發出來的。

這讓我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遇見了落單的天兵,我是不是能殺了他?

這個念頭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連忙把它壓製下去:我和人家無冤無仇,何必這麽幹呢?我先看看前麵有什麽,看看他們打算讓我幹什麽再說吧。

紙人的隊伍很長,但是他們沒有讓我走到隊尾。我大概走了一百來米,就看到前麵有一間屋子。

這屋子同樣是黑乎乎的,而且樣式和盲村格格不入,顯然是天兵帶過來的。

我有點納悶,難道說這些天兵行軍,還要隨身帶著房子不成。

這間屋子並不大,屋門正對著我。我看了看旁邊的天兵,天兵們隻是盯著我,並沒有什麽表示。於是我憑著自己的理解走到了屋子跟前。

我推了推屋門,那間屋子悄無聲息的打開了。在我推門之前,我以為這間屋子是磚瓦建成的,但是當我接觸到它的時候,我發現它其實是用紙糊的。

和天兵的材質一樣,這間屋子也是用黑紙糊成的,隻不過上麵多了一些紋路,讓人誤以為是磚縫。

我走到屋子裏麵之後,看見裏麵擺著一張紙糊的桌子,桌子上點著一盞油燈。我心想:這種地方可要小心火燭啊,萬一不小心著了,那可是火燒連營。

借著油燈的光芒我向周圍看了看,發現這屋子裏麵還有四個天兵。最為關鍵的是,這四個天兵長著臉。

這倒不是說外麵的天兵沒有臉,而是……那些天兵的臉一看就是畫上去的,五官呆滯,像是小學生的簡筆畫,隻有那一雙眼睛有靈魂,可是一個簡筆畫的人頭上麵長了活著的眼睛,反而更加詭異。

這屋子裏麵的四個天兵和外麵的大不相同。他們的臉是真正的人臉。因為這四張臉比較特殊,所以我下意識的多看了兩眼,結果越看越覺得麵熟。

於是我走到桌子旁邊,把油燈端起來了。火光一晃,屋子裏亮了很多,等我看清楚那四張臉之後,頓時就驚呆了。這四個人我都認識。

其中一個是我族叔,另外一個是我們胡家村的村長。剩下兩個是胡大力的父母,我在小時候見過他們。

這四個人都笑眯眯的看著我,一臉的和藹可親,可是這種和藹可親讓我不寒而栗。

我吞吞吐吐的說:“你們……你們不是已經死了嗎?”

村長微笑著說:“在人世間死了,就是在另一個世界活了。”

我又問:“你們怎麽做了天兵?”

族叔說:“這要托你的福啊。如果不是你有關係,咱們怎麽能做天兵?”

我納悶的看著他們:“我能有什麽關係?我見了這些天兵還要戰戰兢兢呢。”

忽然,我察覺到這屋子裏麵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壓抑氣息。我一下就明白了,整個隊伍裏的氣息都是這間屋子發出來的。

我又仔細感知了一下,這種氣息的來源並不是那四個人,而是在牆角。

我向牆角走過去,看見那裏有一口大箱子,箱子旁邊還坐著一個老者。因為剛才光線太暗,我居然一直沒有看到他。

老者見我走過來,朝我微微一笑,說道:“初九啊,你來了?”

我看見老者,頓時全身一震。因為太過出乎意料,有點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