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陰間假錢
我正茫然的向前走，忽然有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嚇得一哆嗦，一下就清醒過來了。
是阿昌，他朝我搖了搖頭。我這才發現，我已經走出去老遠了。而趙先生正在向前飛奔，把跑進迷霧中的竇江給拽回來了。
我心裏一陣後怕，怪不得魂魄無法離開這個地方。剛才那種詭異的感覺，像是紮根在我意識深處一樣，讓我向前走，一直走到黃泉路上。
趙先生已經把竇江帶回來了。竇江也是一臉後怕，然後把麻繩在腰上打了個死結。我覺得這辦法不錯，也用繩子把自己給捆上了。
然後我們繼續向後退。
本來已經快要走到雨市的盡頭了，這麽一折騰，又得重新向人間走。
我們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個小販走過來，笑嘻嘻的對竇江說：“呦，竇老板，這是去哪啊。”
我心裏咯噔一聲：“難道他發現了？”
後麵的趙先生明顯加快了速度，不過我們四個人是倒著走的，而且用麻繩連成一串，就算倒著走，又能走多快？所以這小販很輕鬆就追上我們了。
他上下打量著竇江，滿臉賤笑：“看你這方向，是要去黃泉路了？唉，你要是走了，咱們這些街坊多寂寞啊，你多留幾天唄。你在這，咱們還有個樂子啊。不然整天繃著臉，都不知道笑是什麽滋味了。”
我聽了這話，頓時鬆了口氣。看來小販沒有發現我們的目的地是人間。看樣子竇江在這裏人緣挺好啊，大家都舍不得他。
竇江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他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因為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鼓起來了，那是因為用力咬牙導致的。
小販翻了翻白眼，對竇江說：“你咬什麽牙啊？怎麽？生氣了？那麽大個人了，怎麽還開不起玩笑呢？”
竇江還是不說話。
小販就抱著胳膊說：“嘖嘖嘖，今天玩高冷範了？不理我了？平時不是話挺多的嗎？損你兩句就急了，今天脾氣怎麽變好了？”
他在身上掏了掏，拿出來一遝紙錢來，指著上麵的人像說：“你看這個，我閨女燒給我的。你看這個，我女婿燒給我的。你看這個，我外甥女燒給我的……每一張都是真的啊，我看見這錢，就能想象出來，他們燒紙的時候有多想我。”
旁邊有個山羊胡子對小販說：“你別犯賤了，人家竇江不愛聽這個。”
小販見來了個捧哏的，馬上說：“怎麽不愛聽呢？”
山羊胡子說：“你沒聽說竇老板買鏡子那件事啊？”
小販說：“聽說了，竇老板找古老頭買鏡子。結果第二天，古老頭破口大罵，說竇老板不地道，買鏡子用假錢。”
小販笑嘻嘻的對山羊胡子說：“要我說，咱們這麽多小販，還是人家竇老板是個人物，怎麽人家就能想出來用假錢買東西呢？”
山羊胡子說：“誰知道呢。也許人家竇老板的墳裏邊陪葬了打印機呢，能隨時印假錢。”
他們說話的聲音挺大，半條街的小販都聽到了。這些一臉陰沉的小販都露出來了笑容。
我忽然感覺到，嘲笑竇江，好像是他們唯一的樂趣。
竇老板背對著我，我發現他的脖子和耳朵都紅了。他現在一定是麵紅耳赤。
現在他是我的同伴，別管之前多嫌棄他，現在我和他是一個戰壕裏的。這些小販陰陽怪氣的，我很是氣憤，但是我又知道，現在不是幫著竇江出頭的時候。我們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個鬼地方，小不忍則亂大謀。
小販笑嘻嘻的對山羊胡子說：“竇老板有沒有打印機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的假錢是怎麽來的。”
山羊胡子做出一副不解的樣子來：“怎麽來的呢？”
小販說：“我聽人說啊，在人間的親戚給你燒錢。如果他們心不誠，燒得三心二意的，就是走走過場，給外人看的。那你收到的就是假錢了。”
山羊胡子馬上接話說：“不能啊，我聽說竇老板有個老婆尚在人世，夫妻恩愛，感情好得很。怎麽燒紙錢會三心二意呢？”
小販嘿嘿笑著說：“夫妻恩愛，那誰知道呢？反正竇老板已經死了。唉，寡婦門前是非多，深閨裏邊很寂寞。一頭擔子不好挑，不如兩人搭伴過……沒準咱們竇夫人改嫁了。有了新歡，那就忘了舊愛。再燒紙的時候，可不就三心二意了嗎？唉，竇老板啊，你也別恨她，女人就這樣，水性楊花。”
山羊胡子擺了擺手：“我不這麽看，咱們竇夫人都嫁給別人了，還能想著竇老板，時不時給她燒兩張紙，我覺得這是情比金堅啊。”
這兩個人你來我往，一句一句的全是在嘲諷竇江。周圍的小販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幾聲怪笑。而竇江的雙手都捏緊了拳頭。
趙先生的速度更快了，他顯然不想節外生枝，可之前我們折騰了一次，現在距離人間還有一段距離。
山羊胡子忽然歎了口氣，說道：“竇夫人，我是佩服的，可是說起竇老板的兒女，我就要批評幾句了。他們是竇老板的至親，有血緣關係的，難道燒紙的時候也三心二意嗎？”
小販清了清嗓子說：“老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麽知道竇老板的兒女和他有血緣關係呢？”
山羊胡子說：“竇老板的兒女，怎麽沒有血緣關係？”
小販笑嘻嘻的說：“有沒有關係。那得竇夫人說了算啊。咱們不知道，竇老板也不敢保證。”
周圍一圈人全都哄堂大笑。
竇江忽然站住了身子，像是要衝上去打一架。趙先生在後麵拉了拉繩子，竇江使勁跺了跺腳，又跟著我們向後倒退。
小販說：“哎呦，看竇老板生氣了，剛才是不是要打我？”
山羊胡子說：“那你可得小心點了。你打不過竇老板。”
小販問：“這話怎麽說呢？”
山羊胡子說：“我看竇老板下輩子要托生個綠王八，殼子已經背在身上了。他打你，你疼得要命。你打他，他有殼護著可不怕啊。”
小販就擺了擺手說：“也不見得，竇老板脾氣好得很。要打也得先打他老婆。打我幹什麽。”
他說也就罷了，還伸手拍了拍竇江的臉：“竇老板，是不是啊？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啊。”
竇江忽然一伸手，把繩子解開了。
我錯愕的看著他，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撲通一聲跪下來，恭恭敬敬的朝我們磕了個頭。
然後向後退了幾步，距離我們遠了一點，才說道：“我這個人，沒什麽能耐，好說話，不硬氣。活著的時候就是個市井小民，見誰都賠幾分笑臉，可還是被城管轟來轟去。死了以後，也被人開玩笑打趣，越來越沒地位。”
“外人來了，我還想裝一裝，免得總讓人欺負。可裝不了多久，老毛病就犯了，擦鼻涕抹眼淚的，點頭哈腰說好話，挺丟人。三位，我不走了。謝謝你們幫我，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小販在旁邊嘿嘿的笑：“竇老板又發什麽傻呢？”
竇江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瓦片來，一下砸在了小販腦袋上。尖銳的碎角馬上給小販的額頭開個了口子。
他一手抓著小販的領子，另一手握著瓦片拚命地砸下去，嘴裏麵還在吼：“你媽改嫁了，你媽都不知道你該姓什麽。老子今天不活了，豁出這條命去。”
小販聲嘶力竭的哀嚎，但是竇江雙目赤紅，像是要把小販生吞活剝了似得。瓦片已經拍碎了，他就用拳頭砸小販的傷口。
山羊胡子先是嚇得麵色蒼白，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了，罵道：“竇江，你認識了幾個新來的，牛逼了是不是？”
旁邊一群小販，一窩蜂的衝了過來。
我腦子一熱，伸手就去接腰間的繩子，可是我綁的太緊了，一時間根本解不開。
我回頭看了看趙先生，趙先生一臉糾結，他使勁跺了跺腳，把手鬆開了，對阿昌說：“幫忙。”
我就帶著那條麻繩，用力的衝到竇江旁邊，一個飛腳先把山羊胡子踹飛了。
我從旁邊撿了塊石頭，正打算大殺四方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正在向後退。
我回頭看了看，趙先生拉著我。阿昌拉著竇江，我們正在向人間的方向跑去。
這次我們沒有再倒行，已經沒有必要了。我們開了口，倒行也瞞不了這裏的鬼魂了。
那些小販愣了幾秒鍾，也不知道誰先大喊了一聲：“他們能出去。那兩個有肉身。”
完了，成百上千的鬼魂一窩蜂的追過來，黑壓壓一片，像是天上的烏雲。這幅景象，讓我心驚膽戰。
趙先生忽然大喊了一聲：“抓穩了。要走了。”
緊接著，周圍起了一陣狂風。這風刮得我像是一麵旗一樣飛了起來，要不是有趙先生拚命抓著，我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有肉身的趙先生和阿昌猶如落地生根，頂著風一步步向前走。我和竇江被他們抓著，像是一塊破布，在風中來回搖晃，連話都說不出來。
而後麵的那些孤魂野鬼，在風中鬼哭狼嚎。時不時伸出來一隻手，想要抓住我們定住身子。但是下一秒，他們就被狂風吹跑了。
我鬆了口氣，心想：怪不得沒有一隻鬼能回到人間。這種狂風，有哪隻鬼能穿過去。
忽然，有一隻手努力地向我伸了過來，我看到它之後，心裏一顫，因為我認識這隻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