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油燈
夜裏安靜極了，我和族叔坐在冷冰冰的石頭上，看著滿院子的石棺材，又看著坐在不遠處雕刻佛像的薛師傅。
他每雕刻一會，就要抬起頭來，神神秘秘的看看我，朝我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
我覺得有點冷，於是裹緊了衣服。我小聲對族叔說：“咱們是不是遇見鬼了？”
族叔輕輕點了點頭。
一個人，二十年沒有變老，而且臉上帶著死相，不是鬼是什麽？
我催促族叔，趕快找個借口溜走吧。
族叔卻有點猶豫，對我說：“要不要等他把佛像刻好？”
我馬上急了：“鬼刻的佛像，能驅邪嗎？這位薛師傅，張嘴閉嘴，都是活著不如死了好。我真怕他一會把我塞到棺材裏。”
族叔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然後有點感慨的說：“初九，也許你就是命不好。幾十年沒有來往了，誰知道薛師傅死了呢？”
我把他拽起來：“這種話回家慢慢說，咱們現在先走。”
我們倆鬼鬼祟祟的，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薛師傅幽幽的說：“你們要去哪？”
我幾乎脫口而出，想告訴他不要佛像了，但是關鍵時刻又改了主意。這麽說，可能會惹惱了他，把我們強留下。於是我改口說：“我去上個廁所。”
薛師傅指了指院子一角：“在那邊。”
我幹笑了一聲：“當著佛像的麵上廁所，太不恭敬了。”
薛師傅讚許的點了點頭，又問族叔：“你也去？”
族叔說：“我怕他迷路，我陪他一塊去。”
說了這話，我們倆連再看薛師傅的勇氣都沒有，就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一出院門，我和族叔就開始向村口狂奔。我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還是忍不住抱怨：“佛像沒了，這下怎麽辦？拿什麽驅邪？”
族叔也上氣不接下氣：“先過了今晚再說驅邪的事吧。”
我們倆跑了十來分鍾，按道理說，早該出村才對，可是前麵依舊是冷冷清清的街道。
我忐忑不安的停下腳步，說道：“叔，咱們是不是遇見鬼打牆了？”
族叔沒有回答我。
我有點納悶的回頭看他：“叔，你怎麽……”
我話說到一半，就噎在那裏，再也說不出來了。族叔不見了，街上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叔，你在哪？”我小聲喊他。
可是周圍隻有呼呼地風聲，族叔根本沒有回答我。
我在街上足足茫然了十來秒鍾，然後跺了跺腳，返回去找人。
天上本來有明晃晃的月光，可這時候偏偏飄過來一團雲，村子裏頓時就暗下來了。
有月光的時候，街上隻有我一個人。光線暗下來之後，我倒覺得周圍影影綽綽的全是人了。
但是我心裏很清楚，那不是人，是佛像，殘破的、被扔掉的佛像。
“族叔，族叔。”我一邊小聲的叫族叔，一邊硬著頭皮走到佛像中間，看看族叔是不是暈在裏邊了。
石頭是涼的，人是熱的，石頭是硬的，人是軟的。我看不清楚，隻能用手摸。
在一群詭異的佛像中摸來摸去，別提多恐怖了。我生怕這些佛像忽然動了，我肯定會嚇得尖叫一聲。
這樣一路摸過去，佛像倒沒有動，而我也沒有找到族叔，眼看就要走到薛師傅家了，我實在沒有勇氣進去。
我藏在門口，偷偷地向裏邊望了望。院子裏隻有一堆石頭，幾口石棺。薛師傅坐在燈下雕著佛像，一切都和我們剛離開的時候一樣。看樣子，族叔並不在這院子裏。
我正觀察的時候，忽然嘴巴不受控製的張了張，從喉嚨裏發出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我快哭了，在心裏哀求道：“幹爺，你別笑了。”
正在刻佛像的薛師傅猛地抬起頭來，向外麵看過來，我心裏咯噔一聲，知道他聽見剛才的聲音了。我不敢耽擱，扭頭向外麵跑。
我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念叨：族叔，對不住了，這村子太詭異，我找不到你。再這樣下去，我的命也得送了。要不然我先回去吧，等天亮了以後我再來救你。
我一路狂奔，短短幾分鍾就跑出去幾百米。然後我看到前麵出現了一戶人家。這家亮著燈，院子裏麵擺著石棺材，還有一個正在刻佛像的薛師傅。
我又回來了。
鬼打牆，無論怎麽跑，都會回到原點。
我又是累，又是怕，兩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
薛師傅慢慢地抬起頭來，淡淡的說：“上完廁所，就進來吧。”
我想掉頭接著跑，但是我心裏也清楚，逃跑根本沒用。我跑的再快，最後還是得回到這裏。於是我一橫心，硬著頭皮走進去了。
“我族叔呢？”我直截了當的問薛師傅。
薛師傅瞄了我一眼，然後低頭刻佛像：“不就在你身後嗎？”
我吃了一驚，猛地一扭頭，看到身後根本沒人，我正要回頭再問的時候，忽然看到族叔了。
確切的說，我是看到了一塊石頭，石頭被雕成了族叔的模樣，一臉焦急，正在向前飛奔。
我慢慢回過頭來，有些不敢相信的問：“我族叔，變成石頭了？”
薛師傅朝我晃了晃手裏的佛像：“別著急，你的也快完成了。”
我看到佛像隻有拳頭大小，但是眉眼很清晰，顯然是我的臉。
我心驚肉跳的看著他：“糟了，等他刻完了，我是不是也要變成石頭了？”
我偷偷從旁邊撿了一塊尖銳的石頭。我不能坐以待斃，我打算趁他不備，偷襲他一下。不過……對方不是活人，用石頭砸能起作用嗎？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不對，這不可能是真的。
把人變成石頭，除非這薛師傅是神仙，這顯然不可能。那麽就隻有一個解釋了，我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我漸漸冷靜下來，坐在石頭上慢慢思考：我看到的這一切，很有可能是幻覺。
小時候聽老人們說過，人遇到鬼之後，往往會經曆稀奇古怪，不可思議的事，實際上是被鬼遮眼了，鬼讓你看到什麽，你就能看到什麽。要想從這個迷魂陣裏走出來，你得找到迷魂陣最關鍵的地方，給他破解了……
我從石頭上站起來，開始在院子裏來回踱步。
薛師傅沒有管我，依然瞄我兩眼，再刻兩下。我現在終於知道他為什麽總看我了，原來要照著我的模樣刻佛像。
當……當當。當……當當。
錘子和鑿子敲打在石頭上，像是倒計時。當最後一聲敲下去的時候，我是不是就徹底無法反抗了？
眼看著佛像已經成型，我越來越著急，額頭上沁出汗珠來。我伸手擦了擦汗，結果一扭頭，看到一樣東西。我心裏一震，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從我們進來到現在，薛師傅一直是亮著電燈的。這並不奇怪，晚上幹活，當然要開燈了。可是不合理的是，他身邊還有一盞油燈。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我心中開始狂喜：不合理的地方出現了。難道那盞油燈，就是迷魂陣的關鍵？
我小心翼翼的在周圍轉了兩圈，然後大著膽子對薛師傅說：“佛像刻的怎麽樣了？我能看看嗎？”
薛師傅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我，沒有做什麽表示，於是我走了過去。
我沒有看佛像，我的注意力全在那盞油燈上。一步，兩步，三步，我已經站在油燈旁邊了。
油燈像是黃銅鑄的，擦得很幹淨，亮閃閃的。燈芯分了三個叉，三團小小的火苗正燒著，小小的一團，我隻要一抬手就能按滅。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就要向油燈拍過去。偏偏這時候，我喉嚨裏又發出咯咯咯一陣笑聲。
薛師傅本來正專心的刻佛像，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來。
我知道耽擱不得了，於是猛地把手掌按在了油燈上。在油燈熄滅的那一刹那，我看到薛師傅的眼睛裏露出來一絲笑意。
我心裏咯噔一聲：“糟了，我是不是辦了一件傻事？”
隨後，油燈滅了，整個天地間都陷入到了黑暗中，再也沒有一點亮光。
我很恐懼，想要摸索著離開，結果我的手碰到了一塊石頭。我又向旁邊摸了摸，全都是石頭，我像是被關在了石頭砌成的衣櫃裏一樣。
不對，不是衣櫃，是棺材。
我想起來薛師傅家的那些石棺材，心都涼了。
“有人嗎？救命啊。”我扯著嗓子大叫，使勁的踢打棺材。但是一點用都沒有，我的聲音沉悶的很，我甚至懷疑我被埋在地下了。
我喊了一會，始終得不到回應，我的心情越來越低落，也就漸漸地安靜下來了。
鬼纏人，纏人鬼。不死不休，至死方休。我被困在棺材裏，真的是萬念俱灰。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聽到了那滲人的聲音：當……當當。當……當當。
我馬上著急的喊：“薛師傅，你想怎麽樣啊？我們無冤無仇，先把我放出來行嗎？”
話音未落，我聽到一陣沉悶的響動，然後麵前出現了一團白光。棺材被人打開了。
我眯著眼睛適應了很久，才看見外麵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族叔，另外一個是一個老頭。
我迫不及待的從棺材裏爬出來，抬眼向周圍一望，頓時遍體生涼。
我正站在一片荒墳當中，這裏有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二三十個墳頭。還有十來口棺材扔在地上，沒有被掩埋。而我就是在其中一口棺材中躺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