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將死之人

我對趙先生說:“你不是開玩笑吧?買白紙做衣服?”

趙先生說:“對於鬼來說,有時候紙做的衣服更逼真。”

我看了看夏心,她沒有表示反對,於是我也就默認了。

我現在有了一個習慣,夏心提出建議的時候,我會看看趙先生。趙先生提出建議的時候,我會看看夏心。如果用自戀一點的說法,我感覺自己像是玩弄平衡權術的帝王。

趙先生走到小賣部裏麵,大大喇喇的說:“有白紙嗎?給我來兩張。”

那女人正在看電視,頭也不抬的說:“自己找。”

趙先生被噎了一下,回頭對我說:“你說得對,這家人確實不好惹。”

然後他就去貨架上自己找。最後他在貨架頂上看到了一卷白紙,從裏麵抽出來了兩張。

女人瞟了一眼,很冷淡的說:“五塊錢。”

趙先生不樂意了:“你怎麽不去搶呢?兩張白紙賣五塊錢?你這是金子做的啊?”

女人也怒了:“你不看看這是多大的白紙?給你裹屍體都夠了。”

趙先生聽了這話,居然沒再爭辯,回頭對我說:“大外甥,這裏不太好講價,你掏錢吧。”

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在小賣部講價的,我覺得很丟人。於是把錢拿出來了。

還是那張五十的,曾經在牌桌上被四個老頭狠狠鄙視了一番的那張。

女人接過去,仔細看了看,然後找給我一遝錢。

我揣進兜裏,急匆匆的拉著趙先生走了。

趙先生忽然一拍腦門,又對我說:“忘記買剪刀了。”

我又把錢掏出來,很不爽的說:“能不能換個地方買啊?這家服務太差勁了。”

然後我就愣住了,因為我看到那一遝錢裏麵夾著一張假錢。這假錢麵值十塊,和真錢做的簡直一模一樣,顏色花紋毫無破綻,隻不過頭像是個帶著皇冠的帝王,而發行銀行是天堂銀行。

我把錢抽出來,對趙先生說:“這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趙先生說:“走,我幫你出氣。”

夏心一直跟在我們倆身後,也不說話,就抱著胳膊看戲,我感覺今天太丟人了。

趙先生捏著錢進了小賣部,大聲問:“剪刀多少錢?”

女人冷冷的說:“十塊。”

趙先生把紙錢拍在桌上:“正好,我要一把。”

女人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說:“你這是要死了啊?拿紙錢買東西。”

我指著女人說:“把你男人叫出來。”

女人鐵青這臉問我:“你幹嘛?”

我說:“我不想揍女人,讓你男人出來和我比劃比劃。”

趙先生拉了我一把:“算啦,算啦。咱們不和快死的人計較。”

女人臉色一下就變了:“你咒誰呢?”

趙先生嘿嘿笑著說:“我誰也沒咒,我說著玩呢。”

他越這樣說,女人就越生氣,在我們身後叫罵不絕,直到夏心聽煩了,一腳踹翻了貨架,於是屋子裏安靜了。

我走到街上,揉了揉太陽穴,對趙先生說:“你說這是怎麽了?就想買個東西而已,好端端的生這一肚子氣。”

趙先生說:“你放寬心,她不是衝你撒氣。”

我納悶的說:“怎麽就不是衝我撒氣?咱們是進去買東西的,不是講究顧客就是上帝嗎?她怎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趙先生說:“大外甥,你怎麽就不體諒體諒人家呢?人家都快死了,當然心情不好了。你也太不善良了。”

我納悶的說:“你這樣咒別人就是善良了?”

趙先生說:“我沒有咒她,那女人看起來麵色很好,白裏透紅,實際上,哼哼。人到了這個時候,潛意識裏都是有感覺的。她可能不明白是什麽原因,隻是覺得心情煩躁,莫名其妙的就想發火。”

我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

趙先生又說:“你以為,她故意把那張紙錢給你的?其實不是,而是她現在開始出現幻覺了。每天時常會恍惚一下,把紙錢當成真錢。但是你過一會去問她,她又能把錢認出來。因為她這時候畢竟還不是死人。”

我看了看夏心,夏心點了點頭。

我說:“好吧,看在她要死的份上,我就不跟她計較了。那十塊錢的虧,我認了。”

趙先生嘿嘿笑了一聲:“什麽虧?你沒吃虧。”然後他從懷裏拿出來了一把剪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偷的。

我現在對趙先生算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我們在豐鄉轉了幾圈,想找個吃飯的地方。最後看見一個小飯館。這飯館又小又破,要不是外麵掛著塊牌子,我根本不知道裏麵是幹什麽的。

我們三個人走進去了。裏麵隻有一張木桌,兩條長凳。除此之外,就是一張躺椅,有個幹瘦幹瘦的老頭正坐在躺椅上,閉著眼睛聽收音機。

我咳嗽了一聲,對老頭說:“這裏是飯館嗎?”

老頭抬起頭來,詫異的看了我們一眼:“你們要吃飯?”

我有點迷茫的點了點頭。

老頭馬上說:“坐坐坐,馬上就開飯,你們要吃什麽?”他太熱情了,以至於我總覺得這裏邊有貓膩。

老頭急匆匆的走到了後廚,拿過來一張菜單。這菜單其實是煙盒剪開了,扯平了,用鋼筆在上麵寫的一些菜名。

趙先生說:“餓死我了,讓我看看有什麽好吃的。”他把菜單奪過去了,然後瞪大了眼睛,看著菜單不說話。

我等得著急:“二舅,都有什麽啊?”

趙先生撓了撓頭:“有……什麽?”

我說:“你報菜名。”

趙先生馬上說:“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鹵鴨、醬雞、臘肉……”

我聽得目瞪口呆,又環顧了一下這個小店:“你確定這是菜單上的菜?”

趙先生說:“菜單上沒有這個,我說貫口說習慣了。”然後他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對著菜單開始念:“手擀麵,一塊一碗。”

我點了點頭:“便宜。”

趙先生又念:“素炒餅一塊一盤。”

我嗯了一聲:“實惠。肉的呢?”

趙先生的聲音越發洪亮了:“肉炒餅一塊五。”

我讚歎:“這物價挺低啊。還有呢?”

趙先生說:“沒了。”

我愣了一下:“沒別的菜了?”

趙先生把菜單遞給我:“是啊。”

我接過來看了一眼,確實沒了。我又看了看背麵,背麵也沒有。

那老頭倒不覺得尷尬,還問我們:“你們吃什麽?”

我說:“那我來肉炒餅吧。”

老頭問夏心:“你呢?”

夏心說:“我吃饅頭就行,冷的。”

老頭有點奇怪,不過還是點頭答應了。

到趙先生了,他神神秘秘的附在老頭耳朵上,說了句什麽。

老頭雖然有點詫異,不過也答應了,然後他就有點同情的看著趙先生,又鄙夷的看了看我。隨後去後廚了。

我有點受傷的問趙先生:“你跟他說什麽了?怎麽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趙先生說:“我說你有潔癖,讓他做飯的時候洗洗手。”

我很無奈的說:“你愛幹淨就說你自己,幹嘛拿我做擋箭牌啊?”

趙先生把眼一瞪:“我是你二舅,現在用著你了,用一下怎麽了?”

夏心在這裏,我沒辦法反駁,隻好吃了這個悶虧。

老頭做飯倒挺快,也就十分鍾而已,我的飯就上來了。炒餅香氣撲鼻,在旁邊啃饅頭的夏心一個勁的湊到我這邊聞味……

最後趙先生的飯也上來了。半碗冷粥,幾個硬饅頭,半盤鹹菜而已。

老頭對趙先生說:“餅不夠了,這是早晨的剩飯,你吃了吧。”

趙先生問:“這飯你沒喝吧?”

老頭很受傷的說:“從鍋裏盛出來的。”

趙先生點了點頭,就開始喝飯。

這時候,夏心湊過來,在我耳邊輕聲說:“你猜,吃飯之前你二舅剛才跟老頭神神秘秘的說什麽了?”

我有點納悶:“不是讓老頭幹淨點嗎?”

夏心搖了搖頭:“我看未必。”

我問:“那你覺得他們說什麽了?”

夏心幽幽的說:“比如……讓老頭給他弄點冷飯。不要有葷腥。”

我心裏一驚,然後低聲說:“你在懷疑我二舅?”

夏心說:“不是我懷疑他,你見過他吃肉嗎?你見過他吃熱食嗎?我是活屍不假,我承認。他沒準也不是活人。”

我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我以前摸過他的心口,有心跳。”

夏心翻了翻白眼:“有心跳就是活人了?如果是在清醒的狀態下,我也可以模擬出心跳來。”

我驚奇的說:“真的嗎?我來試試。”

我的手伸到一半,看見夏心的眼光越來越不善,我就幹笑了一聲,把手縮回來了:“我開個玩笑。”

我表麵上嬉皮笑臉的,可是心裏挺不不踏實的,因為我回想這陣子經曆的事,趙先生確實沒有吃過熱食。雖然他每次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是沒吃過就是沒吃過,他始終有不是活人的可能。

我正在胡思亂想,趙先生忽然一把摁住我的頭,低喝了一聲:“吃你的飯,別抬頭,別說話。”

我嚇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這時候我聽見一陣腳步聲,從外麵走到了小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