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泥人

在我們這裏,敲門是有講究的。禮貌的方法是連敲三聲,停一停,再連敲三聲。而像現在這樣,咚咚咚咚敲個不停,隻適用於一種情況:報喪。

我一聽到這種敲門聲,就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我從地上爬起來,對族叔說:“有人敲門。”

族叔點了點頭,麵色凝重的快步走過去,伸手把門拉開了。然後就聽見他在那罵:“你吃撐了?”

我心說族叔今天怎麽這麽大火氣?

然後我就看見胡大力啃著一根玉米棒走進來了。

族叔還在後麵生氣的罵:“會不會敲門?你給誰報喪呢?”

胡大力一臉委屈,說道:“初九他幹爺不是死了嗎?我尋思著,這裏正在辦喪事,敲門的時候應該特別一點。不然顯得不懂事……”

族叔氣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了,好久才憋出來一句:“你真懂事。”

我滿腹心事,懶得看他們兩個爭執。就在幹爺靈前磕了個頭,在心裏默默地念:“幹爺,你活著的時候沒少為我操心。沒想到死了之後,還得管我的事。今天晚上我就去一趟金蟾廟,明天您老人家入土為安,不用牽掛我。”

念叨完了,我站起身來,拍拍膝蓋上的土,對族叔說:“我可以去了嗎?”

胡大力好奇的問:“去哪?”

我簡短的說:“去墳山上。找點東西。”

胡大力一臉佩服:“初九,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快和我差不多了。”

族叔上下打量了胡大力一會,忽然說道:“你敢不敢和初九一塊去?”

胡大力說:“我這麽大膽子,有什麽不敢的?”

我問族叔:“讓他去幹嘛?”

族叔說:“凡是被鬼纏上的人,都是心事重,愛胡思亂想的。胡大力這小子,缺根弦,連鬼也懶得招他。”

胡大力聽了就在旁邊嘿嘿的樂,也不知道被人說缺根弦有什麽可高興的。

族叔對胡大力說:“你陪著初九去山上。如果他出事了,就把他背下來,不能讓他自己留在金蟾廟,能做到嗎?”

胡大力隨手把玉米棒扔了,拍著胸脯說:“沒問題。”

族叔又囑咐了我兩句,左右不過是萬事小心之類的。最後又指著我手裏的佛像,交代了一番驅邪之後怎麽處理它。

等事情交代清楚了,也就深夜了,我們必須得走了。

老村長大概是被我和族叔氣著了,賭氣不來了。村長不來,那些看他麵子來幫忙的人也不見了,所以族叔留在我家,幫著我守靈,而我帶著胡大力出了門。

街上靜悄悄的,農村人早睡早起,這個時候大家已經進入夢鄉了。街上隻有我們兩個,所以腳步聲格外清晰。

我可能是被嚇怕了,所以趕路的時候都神經兮兮的,留神聽著身後有沒有什麽動靜,還好,身後靜悄悄的,並沒有詭異的腳步聲跟著我。

時間不長,我們出了村子,來到墳山腳下。

山上是一個挨著一個的墳包,看得人心裏發涼。我拿出來兩遝紙錢,分給胡大力一半:“每一個墳頭數三張燒了,明白嗎?”

胡大力點了點頭說:“明白,這還不簡單嗎?”

我們倆結伴向山上走去,時不時停下來燒紙錢,還好,一路上風平浪靜,並沒有碰上什麽怪事。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我找到了幹爺的墳坑,我打開手電,往裏麵照了照。幹爺的屙還躺在裏麵。他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像是被人擰斷了脖子的屍體。而屙的臉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來,正死死地盯著我。

我怕不敢多看,招呼胡大力說:“快走,快走。”

胡大力確實缺心眼,但是並不是膽大包天。在這種地方,他也不敢瞎胡鬧了,乖乖的跟著我上山。

墳山上有金蟾廟,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見過它的人很少。隻有葬病的人會去一次,而且回來之後,都很忌諱談起金蟾廟。所以村子裏關於金蟾廟有各種各樣的傳言。

金蟾廟是用金子蓋起來的,裏麵住著妖怪。隻要能殺了妖怪,廟裏的金子就全是你的了。

還有的說,裏麵住著的是被貶下凡的神仙,要幫人治病續命,積累功德。等攢夠了功德,就能回到天上去了。

這兩種說法都是無稽之談,說的人信口開河,聽的人圖個熱鬧。反而讓金蟾廟更加神秘了幾分。

算起來,我族叔口中的金蟾廟,是最接近真相的了,隻可惜他是個歪嘴,天生給人一種不可靠的形象,所以大夥都不怎麽信他。

自從來到墳山陰麵之後,胡大力的話就多起來了,問我金蟾廟在哪。

我指著山腰處那間小破屋說:“那裏就是。”

胡大力就摩拳擦掌,問我裏邊是不是真的有金子。

我說沒有。

誰知道胡大力更興奮了,又問我既然沒有金子,是不是有神仙?

我說我沒見過。

胡大力就在我耳邊念叨,說有神仙在就好了,聽人說喝了神仙一杯水,就能開竅,以後再也不用當笨蛋了。

胡大力這些話很傻,但是我現在卻很想聽。因為他能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不那麽害怕。

但是隨著距離金蟾廟越來越近,恐懼終於還是壓倒了一切。等我們走到廟門口的時候,即使是胡大力都不說話了,隻是瞪著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廟門。

我深吸了一口氣,捧著佛像走到廟門口,伸手想要敲門。

葬病最好有禮貌,敲敲門,叫一聲大仙,禮多人不怪,也許事情就有轉機了。可是我的手落在廟門上的時候,我猛地想起一件事來,連忙把手縮回來了,用力過猛,差點扭傷了手腕。

今天是那東西的生日,它會閉眼睡覺,我還作死敲門幹什麽?萬一把它吵醒了,那可不用活了。

我順手推了推門,屋門吱扭一聲,打開了,裏麵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見。我拿著手電照了照,裏麵空****的,什麽都沒有。

好消息是,裏麵沒有妖魔鬼怪,至少我看不見它,所以不用那麽害怕了。壞消息是,裏麵空無一物,那我丟失的東西在哪?

胡大力見我站在門口發呆,就問我:“怎麽不進去?”

我低聲說:“咱們說話小點聲,別吵醒了它。”

胡大力瞪著眼問:“這裏隻有我們倆,吵醒誰?”

我也懶得跟他解釋,隻是囑咐他不要說話,就躡手躡腳的進去了。

地上的半截蠟燭還在,隻不過早就已經熄滅了。難道我丟在金蟾廟裏的東西就是這個?

我把蠟燭撿起來,隨手揣進了懷裏。等我直起腰來,要招呼胡大力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廟裏已經沒人了。

我嚇得一哆嗦:怎麽又不見了?

我記得挺清楚,胡大力是在裏麵的,而我靠近廟門揀蠟燭,他如果要離開,一定會從我身邊經過,我不可能不知道。再者說了,他如果想走,怎麽也得跟我打聲招呼吧?

我壓低了嗓子,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胡大力,你在哪呢?”

這一聲喊出去之後,真的是戰戰兢兢。我擔心他聽不到,又擔心吵醒了金蟾廟裏的東西。喊了一聲,就再也沒有膽量喊第二聲了。

幸運的是,胡大力居然回應我了:“我在裏麵呢。”

我聽得又驚又怕:裏麵是哪裏?

我舉著手電四處亂照,忽然看到黑暗中伸出來一隻手:“這呢。”

我嚇得差點把手電掉在地上,兩秒鍾之後,我才發現,牆角處有一道門。

確切的說,是一個缺口,這缺口開在牆角,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上一次我端著昏暗的蠟燭進來,居然沒有發現。

我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從缺口中擠進去,然後就發現,金蟾廟裏麵還有另一個小小的屋子。

我心裏暗暗歎了口氣:這樣才合理。怪不得我一直覺得金蟾廟不對勁,從外麵看,這廟雖然小,但是也不至於小到這種程度,原來還有另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裏麵也很空,不過多了兩件東西。是兩個泥人。

其中一個蹲著,另外一個站著。

我的手電掃過了站著的那一個,然後我就心髒狂跳起來了。我知道我丟的是什麽東西了。

是一件衣服。

我葬病回村的時候,曾經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是屙的衣服,當時把我嚇得夠嗆,同時也納悶自己的衣服去哪了。

現在我知道了,這衣服被泥人穿了。

我看著那泥人,一想到這麽多天來,他都穿著我的衣服,我就感覺很晦氣。我把手電夾在腋下,想要把衣服從他身上脫下來。

這時候我才發現,那衣服所有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齊齊。我心裏有點發毛:誰給他穿的衣服?總不能是他自己穿的吧?

等我把扣子解下來之後卻發現衣服和泥人粘在一塊了,稍一用力,就會帶下來一大塊泥土。照這樣下去,等我把衣服拿回去,泥人也得散了架。

這泥人是金蟾廟裏的,邪門的很,我可不想招惹。

我想了想,就對胡大力說:“你過來幫幫我,扶著點這泥人。”

但是胡大力正彎著腰研究另一個泥人,根本不搭理我。

我這才注意到,另一個泥人並不隻是蹲下那麽簡單。他身邊還放著一個箱子,而他把頭貼在箱子上,一臉好奇。似乎在聽箱子裏的聲音。

胡大力忽然嘿嘿笑了一聲:“這個好玩。”然後他把手放在了箱子的拉環上。

我嚇了一跳,說道:“別亂動。”

晚了,胡大力隨手一拽,把箱子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