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掠過,把死寂的夜色刮出了幾分蕭瑟之感。

一片落葉打著旋兒,恰好貼在了黑衣人帶著鞋印的大餅臉上。

那女人穿著一身未換的白衣,衣角竟無一絲褶皺或血跡,長發不再規規矩矩束起,肆意而慵懶地披散在腦後。表情一換,就和白天的氣質判若兩人。

她舔了舔妖刀上的血漬,貓兒般輕盈地從窗戶口躍下,落在最後一個活著的黑衣人身上。

看起來,這女人脾氣還不太好——裴羨如此想著。

她垂著細密的眼簾,從他所在的角度看,這個毫無表情的側顏高傲冰冷,簡直和葉玫冷睨著他的模樣如出一轍。

黑衣人有一口氣尚存,正驚恐著往後挪著屁股,另一手飛速從口袋裏抽什麽東西。卻被她腳尖一點,碾碎了指骨。

她用腳尖抬起了那人的腦袋,逼他直視著自己,語氣前所未有的陰冷。

“知道為什麽你們這些見習二三階的,連我一個一階禦獸師都打不過麽?”

“你你你你你是武師——”黑衣人見鬼似的看著她的刀。

“錯!”葉玫抿了抿嘴,恨鐵不成鋼,“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懂何為修煉!”

“才剛剛邁入禦獸師的門檻,就想殺人奪寶,助長實力?拿到更多牌子,去更好的宗門,就能得到更多資源,能讓你修煉得更快?錯!那些賣出天價的靈液,隻能提升你們的靈力,而非戰力!”

“空有力量而不會消化,不會去運用,那也隻是連一階都不如的廢物。你們連修道之心都不具備,不費工夫在修煉上,根基虛浮,就開始想著歪門邪道,怎能走得長遠?”

黑衣人一臉震撼,一時口舌打結,忘了反應。

“算了,”她撤了力道,轉頭往回走去,“你要感謝你剛才的一念之善……你是這十三人裏,唯一一個沒有對我下殺手的人,我隻碎你食指指骨,放你一馬。你走吧。”

良久,地上的黑衣人突然向著她一跪,磕頭道:“師父!”

葉玫:“……”

沒聽到,她什麽都沒聽到。

收徒弟什麽的,最麻煩了。

葉玫溜得更快了。

沒想到黑衣人痛哭流涕地往前一撲,抱住了她的大腿:“嗚嗚嗚嗚我確實是急功近利,但我們小黃村滿村被屠,我也是沒有辦法……如果這次去不了好的宗門,我怎麽去複仇,怎麽和我的老爹交代哇……如今無字牌也沒了,參加比試的資格也沒有了,隻求您大慈大悲,傳我幾套武技!”

葉玫又好氣又好笑:“你就不怕我一個不高興把你也殺了?”

“嗚嗚嗚……你、你不會。”黑衣人試探著看她的臉色,縮了縮腦袋,又小聲補了一句,“再說,什麽都學不到,還不如讓我立刻去死,這樣好歹下麵的親戚朋友不會指著我腦袋罵我沒出息……”

“起來。”葉玫隨便拎出一塊牌子,遞給了他。

“啊——?”黑衣人愣住,遲遲不敢伸手去接。

“抱歉,剛才想起了點別的事,把火發在你頭上了。”她垂眸,“這個給你,希望考核後能看到你榜上有名。”

因為剛才的事,讓她想到了女主柳夢夢,想到了神宗各峰之間的明爭暗鬥,想到了人妖兩族的爭端之始——

是因為爭奪資源嗎?不,是因為人心貪婪。

盡管這具身體是妖族,但她以人族的身份活得更久一些,穿成妖族,也讓她學會換個角度看問題。

他們也可能不全是因為貪婪,或許就像這個黑衣人一樣,他們的背後牽扯著更多複雜的關係,或許還有更苦大仇深的冤屈,人妖兩族誰對誰錯,從古至今都不可能有正確的評判。

就連她也有些迷惘,如果再來一次大戰,她該幫哪方?

葉玫望著遠處搖晃的黑燈籠,輕輕歎了口氣:“又有人來了,你快走吧。”

黑衣人知道自己在這裏也是累贅,並不多說,點了點頭,拔腿就跑:“師父記住,我叫沈星!我一定會榜上有名的!”

當葉玫看清這次的來人時,她立馬往房間衝去,隔了不到半分鍾,就換了一身打扮出來。這次束發帶著幾分淩亂,但基本和白天的男子一模一樣了。

來人一頭張揚的紅發,是白天有意提醒她的龍少爺。

裴羨雙手抱臂,冷冷看著。

果然,就是這麽快的換裝技巧,成功迷惑了他一次。

他倒想看看這女人還能作什麽妖。

隻見葉玫揉了揉自己的白衣,還故意往地上氣息已絕的黑衣人身上蹭了點血,又趁著四下無人,在大街上滾了兩圈,灰頭土臉地往黑衣人身旁一躺,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

龍少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

他似乎也從來沒殺過人,臉都嚇得有點白了,伸手過去試探她的鼻息,手都在顫抖。

“呼……還好有氣。”

就這樣,葉玫連解釋都省了,就被龍少爺往肩上一扛,帶到他的幻獸——一隻火焰獵豹上,給救走了。

裴羨的三觀有被顛覆到。

以前,他隻見過葉玫那樣病弱卻又堅強,安靜而美麗,長在溫室裏的脆弱花朵。她雖然很容易摧折,但她的一生都如此優雅,就連死也死得轟轟烈烈,綻放出最美的神光,被萬人銘記,成為神州傳說中的人族英雄。

今天,他看到了一個與她完全相反的人。

就像是在最肮髒的汙泥中鑽出的花朵,頑強,極具生命力。她的鮮豔,是因其嗜血而生,她的偏激,不為世人所容,她的妖冶,藏在骨子裏,偏偏又被迷惑人心的無害麵貌隱藏起來。

大概是他此生殺人無數,能看得出一個人潛藏著的殺意。

葉玫,她此生大概從未殺過人,溫柔,單純,集合這世間所有的美好,她的氣質如同一塊無暇的璞玉,溫軟親和,令人向往。

而她剛才露出的冰冷側臉,那個像極了葉玫的側臉,眼神是截然相反的——

那是收斂的,不外露的,極其尖銳的殺意,他隻從少數幾個魔王身上看到過。

難怪他無法直接攝取她的記憶。

她的精神力,或許比常人強大許多。聽說越是一些碾不死的小強,精神力的容量越是常人的十倍百倍,也正是這股力量支撐著他們的信念,支撐著他們做到常人無法企及的事。

他原本打算趁她在睡夢中,強行提取她的記憶的,沒想到她一夜醒著,沒給他趁虛而入的機會。

有關恩人的事,隻能先擱置了。

明日的考核上,他要先解決掉另一個更重要的人。

這也是他來華城的真正目的——

殺一個隱藏已久的仇人。

*

直到第二天,聽到龍少爺叫醒仆人準備給她換身幹淨衣服,葉玫才假裝悠悠轉醒。

麵前的客間比她原來的大了許多,就連天花板都高了,雕花的木**還垂著紗簾,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你終於醒了!昨天你可沒看見,你旁邊死了一堆黑衣人呢!”龍少爺說起昨日,還心有餘悸,“怎麽樣,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裏,需要療傷藥盡管和我說!”

畢竟他是龍家人,用錢就能買到的低階藥材,他手裏還是不少的。

“我沒事,昨天我被嚇著了,糊裏糊塗就暈了過去……”她立馬縮成了個球,驚恐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其實昨晚她做了兩手準備,如果龍少爺也是來搶無字牌的,她大可以突然詐屍殺他個措手不及。如果他半夜爬起來是好心救人的,那她一定不會讓他吃虧。

想不到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龍少爺果然沒再追問下去,拍了拍她的肩:“還好你的牌子沒被人搶去,估計是因為倒在一顆石獅子後,沒被人看到。”

嗯,那是她提前選好的地兒。

“再過一個時辰,比賽就要開始了,我還沒找到第三個人選,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加入我們隊伍。”他給了身後的仆人一個眼色,仆人立刻端上一盆開得正豔的玫瑰花,放到她麵前。

“這朵玫瑰是我特意用靈氣養出來的,稍稍有一些靈智,你實力低微,契約不了幻獸,要不就契約植物係,主攻藥草吧。”

這個建議很實在。

見習一階,又是個萬年難得一遇的黑色天賦,基本就可以告別變強了。實力弱的禦獸師即便遇到品階好的幻獸,也無法收服它們,因為品階越好,幻獸靈智越高——而相對沒什麽靈智的植係,是最容易被契約的。

但植物係太弱,契約了植物,就相當於放棄了攻擊手段,在神州大陸連自保的手段都沒有,就隻能以藥草行業謀生。

龍少爺有些拿捏不準她的主意,怕她依然不自量力去選擇收服幻獸,緊張地望著她。

一般來說,以見習和初級禦獸師的精神力,最多隻能契約一隻幻獸,所以他們在選擇上十分謹慎,這也正常。有些人就是接受不了自己無法修煉的事實,寧可死在幻獸噬主上,也不想契約植物係過一輩子。

“好。”葉玫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伸手就在玫瑰刺兒上劃出一道血痕,將其收服。

她本來就準備幫他的,自然幫到底。

況且,從前世開始她就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是拔尖兒,但精神力這東西確實剽悍,是常人的好幾十倍。

於是,一個時辰後。

華城中央的開闊的巨型廣場,也是考核賽的賽場,從廣場地底升起一個陣法,能量護罩的半透明光暈緩緩籠罩,罩住了方圓幾裏的範圍。

葉玫大搖大擺地召出玫瑰藤,藤條上掛著琳琅滿目的小藥瓶,跟著龍少爺和李燕穿入半透明的光幕,進入了賽場。

順便,悄悄把昨夜的十二張無字牌往衣服裏藏了藏。

既然大家都覺得她是個底層奶媽,那她得裝得像一點才是。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點嗚嗚嗚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