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荒山,連一絲活物出現的痕跡都沒有,一片光禿禿的死寂。

好在月光尚且明亮,又無茂密樹林遮擋,可以看清楚行走著的前人。

葉玫故意把無鋒劍帶在手邊,一個人走上山頂。

她恢複了妖九的慣用打扮,頭頂的長發梳出兩隻角髻,一左一右,乍看之下還真像兩隻黑色的貓耳。其餘黑發自然垂落在肩背,低調卻富含質感的貼身衣裙,下擺波浪紅黑交織,妖而不媚,慵懶卻輕盈。

之所以完完全全扮演“妖九”這個角色,是為了不讓天道鎖定她。

近距離圍觀天雷的時候,她心裏就隱隱有數,隻要天道察覺到她其實是已死的葉玫,說不定就可以直接否認她存在的邏輯,一道雷下來劈了她。

她又不像裴羨,就算是一道小拇指粗細的雷罰,也必然灰飛煙滅,這就和修真者渡劫是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雷劫是最強的毀滅之力。

她既然用的是女主的bug,還是低調一點的好。

“後麵的姐姐,這兒可夠荒涼了,您還不肯出來麽?”她把無鋒劍往地裏一豎,忽然站住了腳。

一陣熟悉的嬌笑聲,由遠及近。

一個身材火辣的紅衣女子,褪去了白日裏誇張的妝容,頂著那張熟悉的絕色容顏,輕搖著折扇向她走來。

“看來你還挺有覺悟的。”柳萌萌盯著她那把劍,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那倒不是。”葉玫麵色一沉。

要不是考慮到女主發起瘋來亂咬人,會傷了無辜之人,她倒不介意讓更多人看到女主這幅麵孔。

她是無奈之舉,而女主,顯然是有備而來。

她清楚柳萌萌有什麽樣的底牌,這個分·身不像當初在妖城的分·身那樣弱小,屬於花費了一些精力培養到六階的,肯定帶了什麽寶貝。

她這一戰,恐怕凶多吉少。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翻盤的能力,隻是這次不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這次她冒的險,將非常大。

“別這麽看著我,其實我很仁慈的,隻要你交出劍,我不會對你怎樣。”柳萌萌說道。

“哼。”我信你個鬼。

原書裏,女主的性格還沒到這麽崩壞的程度,雖然作者確實想把女主塑造成亦正亦邪的角色,也確實寫得有那麽一點點三觀不正,但也不會這麽正大光明的搶——至少是等她死後,無鋒劍無主了,才拿走廢物利用的。

可後來的柳夢夢,為達目的,直接下手陷害了她,從這之後,她就再也不相信女主了。

女主如此,她分·身的手段又能光明到哪兒去?

她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決定再次以血趨勢無鋒劍劍靈,發揮最大力量作戰。

畢竟她才三階,而女主六階了。

在妖城殺妖時,她的心裏是麻木的,在客棧殺人時,她不自覺舔掉刀口的一絲血,才意識到她身為妖族,對人血的渴望。

而在白天的戰鬥裏,她以血抹開妖刀刀刃,以血喚醒無鋒劍……都是下意識的,同樣的舉動。

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妖族的實力是不穩定的,嗜血則強。

而柳萌萌剛好不知道,她這把無鋒劍的秘密——

“其實這把亡劍,就算你想使用它,恐怕你也不敢。”她單手撐劍,冷笑,“知道它為什麽是把成長型武器嗎?知道它為什麽在正常情況下隻呈現出上品的品階嗎?”

“因為,它需要血。吸血越多,品階越高,如果是力量強大之人的血,或許能達到地階,天階,乃至天階之上的……神階!”

這代價,不是誰都能供得起的。

柳萌萌先是被她的話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把武器如此邪性:“難怪你在賽場上能傷我,恐怕是倚仗著這把劍。”

她當然記得,這女人不光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眼睛都不眨,見勢不對直接用血給這把重劍抹開了刃。真有她的。

但她看中的東西,就算平日裏用不上,也必要收入囊中;“那以妹妹的三階之力,恐怕難以發揮出它的威力,還要損失不少血,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送給姐姐。”

若能不費吹灰之力得到,那再好不過。

所以,為了展示雙方實力的差距,她不光顯露了她六階的戰力,還喚出了她最得意的法器——一支白毛筆。

巨大的白毛筆周圍環繞著聖潔的金光,懸浮在半空中,不用柳萌萌動手,它便自動在空中劃出幾筆。

筆鋒勾勒下,極強的金光顯現,勾出一個完整的符文,就這麽往葉玫身上砸去。

葉玫看著那枚金光閃閃的符文,眼睛都差點花了。

柳夢夢為了光明正大混進萬獸宗,真是為這具化身下了血本,連本體最好的寶貝都拿出來給化身用了。

白毛筆,直接就是把天階武器!

草,生了出來。

她就這麽倒黴,剛好撞上了唄。

自柳萌萌放出六階的威壓,她就感到一股極其沉重的壓迫力,逼得自己連抬手都覺得吃力。

這就是等級差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況且女主的底牌白毛筆,這東西已經讓女主可以越階作戰了。

她第一次在敵人麵前,有如此無力的感覺。

這就像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就像是凡間的螻蟻猛然一抬頭,發現天道規矩不可逾越,發現天神浩瀚之力遠超想象。

那種將死的感覺,如同鼓點一般,重重戳刺著她的心髒。

四周的空氣在擠壓,在六階的壓迫下,她的肺都不能舒暢地呼吸,她的骨骼都在發出輕微的、反抗的、到達極限的聲響。

疼……

她割傷雙手手臂,血液充盈入劍體,但還不夠,劍氣不足以抵消那強烈的壓迫力,她需要雙倍的力量。

如果在這之前,她再努力一些,再升一階,或許都能堅持得更久一些。

錚——

是妖刀在悲鳴。

她帶著決絕的心,逆著那股力量,強行站起。

重劍的鐵鏈微微鬆開,搖晃中發出清脆的響聲,妖冶的紅光在銳利的劍麵上流過。

淩厲的劍氣扭曲了附近的空氣,形成一個透明的場,以她手中重重揮舞的巨劍為核心,向一襲紅衣的柳萌萌劈去!

這一擊,削去半座山頭!

她趁著柳萌萌沒來得及用白毛筆畫出最強的符,故意搶先用全力擊殺她,她很清楚,時間拖得越長,給柳萌萌和天道的反應時間越長,就越對她不利。

柳萌萌的最大弱點,就是她沒經曆過真正的生死戰,在打架前還喜歡廢話,見了必殺的敵人還不直接給出致命一擊,非得先用五成力道試探試探。

而她,就喜歡趁人沒得準備,一擊必殺。

她以最快的動作,最淩厲的劍氣,眼睜睜看著無鋒劍劍尖刺入柳萌萌的心髒,沒多廢話一個字。

柳萌萌毫無防備,分身的戰鬥經驗也不比本體,當然不知道這些,睜大眼睛:“你敢——”

“我就敢。”

就在她要刺下去的時候,忽然感受到劍尖被一道金光阻礙,再也不能前進一分。

她猛然用力,隻聽“鐺”地一聲,一道極強的金色聖潔之力將她掀翻在地。

葉玫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迅速調整好狀態,半跪在地,下意識捏緊了無鋒劍柄。

隻見柳萌萌的眉心出現一點金光,從金光中衝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看模樣,是個聖潔無比的佛子。

“邪祟肅清。”那佛子一身光明正氣,微微抬著下頜,用厭惡的眼神看著她。而後,以正義之名,對她揚起了手。

佛子,就是這本書的男主……

葉玫心神一陣恍惚,緩緩闔眸。

她要栽在這裏了。

男主竟然在柳萌萌身上留下了一道神識!!

神識,就類似大能者給小輩留下的精神烙印,能免除小輩一次致死的傷害,並且在小輩受到生命危險時,這一抹神識會從額心而出,為小輩撐腰。

在這本書裏,男主的戰鬥力幾乎是天花板級別的,也就隻有一個反派boss魔尊能壓得住他了。

即便來的不是佛子本尊,而是一道神識,她也毫無抵擋之力。

她,區區螻蟻罷了。

葉玫雙眸逐漸變得空洞。

繃緊的精神突然鬆懈,勉強由意誌力撐起的劍意也在瓦解潰散,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用出力量最強的一擊,卻無法擊殺柳萌萌而產生的絕望。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向那柄劍靠去,直到整個人失去意識,也牢牢抓著灰暗下去的無鋒劍,以劍支撐身體,半跪在地,而不栽倒下去。

佛子渾身沐浴著金光,見提劍之人已經被自己隨便一掃,打得吐血失去意識,便十分滿意地轉頭,回到柳萌萌的眉心。

“還好有你在。”柳萌萌輕蔑地對著葉玫一瞥,“這次是我防備太少,險些讓這個三階的小嘍囉得逞。”

事實上,她畢竟是穿書女主,不太在意這些炮灰的死活,畢竟於她而言,這些不過是為她服務的配角,算不上她認知上的“人”。

虛空中,傳來佛子寵溺的聲音:“是敵人太狡猾。”

月光被烏雲遮掩得有些朦朧起來,這片荒山仿佛要重新與夜色融為一體。

極致的黑,彌散。

就在這時,一縷極寒之力,勢如破竹,無聲無息從柳萌萌後背穿來,不意外地被那道金光擋下。

金光中的佛子還未完全從她眉心衝出,整道金光就被那道極寒之力擊潰,迅速溢散。

佛子的神情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不敢置信的慌亂,甚至是畏懼:“不好,是他……”

話還沒說完,這道神識為柳萌萌擋完致命一擊,就已失去了它的所有價值,消散在空中。

柳萌萌從沒見過連佛子都畏懼的存在,心頭劇跳。

難道這次,在陰溝裏翻船了?

她慘白著一張臉,轉頭就見一道黑影,不冷不熱地站在自己身後,幽靈一般,無聲無息。

“你是……你是白天那個鬥笠男!”她後退兩步,自言自語,“不可能……你明明不想殺我的!你究竟是誰?”

白日裏被他放走時她有多得意,如今就有多恐懼。

他的實力遠超她想象,再加上佛子剛才難看的表情,她不難猜到,就算是佛子本體,恐怕也不是眼下此人的對手!

裴羨輕輕摘下鬥笠,露出他那張精致卻陰沉的臉。

“我不會讓你立刻死。”他說。

柳萌萌悄悄鬆了口氣,“那你要我為你做什麽?”

她很聰明的人,自然知道什麽是利益互換。她是女主,資源不是一般豐厚,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許多事。

即便她現在心裏直打鼓,不知這喜怒無常的俊美男子心裏所想,但慣常以來,她總能一次次地化險為夷。

所以,心裏一直存了這麽些僥幸。

“我比較想看你生不如死。”裴羨不為所動,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譏笑。

他用殘忍的方法將她釘在了山頭。

他很生氣,循著痕跡找到的柳夢夢,竟然隻是個化身。

要是讓他知道她真身躲在哪裏……嗬。

裴羨看了一眼地上的柳萌萌,那一襲紅衣依舊豔美如花,不過已經是被血浸染的顏色了,她不會那麽快死去,而是被他以鎮魂釘釘住周身□□穴,意識清醒地接受他的懲戒。

這是神宗處理叛徒的方法,原本會在她陷害葉玫後,用在葉玫身上的。

“可惜不是本體。”他冷冷收回視線,又不由自主瞥向一旁渾身沾血的女子。

這個女人紮著兩隻角髻,像隻沉睡的貓咪,大概是失血過多,小臉有些蒼白,還黏了些淩亂的發絲。

隻是,就連昏迷的狀態,她的周身仍有未散去的劍意,加上她挺直的脊背與強力支撐著身體的姿勢,很容易想到她是以什麽樣的意誌支撐到昏迷前的。

就連他,也忍不住對她多了一分敬意。

這種意誌,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裴羨輕輕揚起了手。

他知道,趁她昏迷時提取她的記憶,是趁人之危。

但她精神力實在太敏銳,在她清醒的時候,幾乎沒有強行提取記憶的可能。

他自私得很,不會顧慮旁人的感受,如若不是剛才升起的一絲欣賞,或許他會用更殘忍的手段,整段提取出來。

這次,就勉為其難溫柔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