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楚一愣, 不可置信地又看了看風衣青年。

風衣青年退開一步,舉起手,提起腳抵在另一個膝蓋上, 來了個蹩腳的芭蕾旋轉,衝她眨了眨眼:“還沒認出來嗎?”

青年顯然也不是專業舞蹈演員,劇組的任何一個人都能找出他動作上的漏洞,可這仍不妨礙他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賞心悅目。

他五官標致,一雙眼睛尤其長得好,又明亮又有神,像是藏了星星一樣, 衝著你笑的時候, 你都能看到裏麵有光。

過膝的風衣,卻絲毫不顯累贅, 反倒被青年衣架子般的身體撐了起來, 讓人看了就有種也想買一件試試的衝動。

明明看起來那麽時髦斯文的一個人,卻又是轉圈又是眨單眼的,可難得的是,竟然一點兒都不維和。

昨晚在招待所裏還討論著秦銳和宋世瑜的姑娘們, 馬上就倒戈了。

“天哪,這又是哪位呀?”

“那還用說, 昨晚楚楚不是說了嗎?不止一個鄰居哥哥!”

“哎呀哎呀,難怪楚楚之前總是看不上那些追求者,這一對比起來, 根本沒法比呀!”

姑娘們在後麵擠作一團,一致認同地點了點頭:

怎麽比?京市這些楚楚的哥哥們, 一天一個類型地出現, 長相風格各不同, 但都長到人的心坎裏去了!

出身更不用說,秦銳是營長,這位程方圳同誌,雖然還不知道是幹嘛的,但大院出來的,能差到哪裏去?

隨著青年的動作,喬楚記憶中那個在大院樹下旁邊陪她練習的少年,學著她旋身,回頭衝她嬉笑眨眼,仍帶著幾分青澀的臉,漸漸跟眼前的人重合。

喬楚終於把人認出來了,驚喜地說:“阿圳哥哥!”

她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又好奇又感慨:“我還以為你三十歲前都回不來啦!”

程方圳是大院同輩孩子裏“消失”時間最久的人,不到十八歲就進了科研所,沒過多久又進了一個機密項目,從那之後就再沒回來過。

像核潛等項目,相關工作人員一參與就是十幾二十年的與世隔絕,大家雖然不知道程方圳具體參與了哪個項目,但程家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個十年二十年也不奇怪。

喬楚最後一次見程方圳的時候,也才十二歲,正在粵省舞蹈學校附中上學,從南方回來過暑假。

那時程方圳也是剛畢業,雖然從小招貓逗狗總欠揍,但腦瓜子也是活躍好使,跟大院裏大多選擇從軍的同輩們不同,他打算走的科研方向。

少年意氣風發,拿著工農兵大學的畢業證書,戴著大紅花,被其他大院少年們簇擁著,見她盯著他那大紅花看,幹脆解了下來,送給了她。

那紅花是真的大,又大又沉,占了喬楚滿懷,程方圳還替她戴上了,映得她的臉也是紅彤彤的,聽著大家給她鼓掌,說,以後咱們楚楚也是要戴大紅花的,現在先提前演練一下。

在那之後,每次當她回到大院的時候,各家當年帶過她玩的哥哥們雖然不是每年都在,但偶爾還是能見到的,隻有程方圳,她再也沒見到過了。

後來再等她長大一些,她隱約猜到程方圳是做什麽去了,總擔心她的阿圳哥哥會被悶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荒島上——那麽調皮的阿圳哥哥,怎麽忍得住全封閉的孤苦呢?

畢竟,程方圳從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一掛,滾泥沙打水仗愛好者,家裏從來沒有白色的衣服,就連顏色稍微淺一點的都沒有。

當年教喬楚在地上打滾的,就是程方圳帶的頭。為此,他還挨了最狠的揍,兩天下不來床,幾天後走路還一瘸一拐。

經此一役,程方圳依舊頑強作死,路都還沒走順呢,就和其他人帶著喬楚燒烤,結果把自己的衣服都撩焦了,回去又挨了一頓。

如果說秦銳是穩重內斂講道理的,程方圳就是“管別人是對還是錯,反正錯的不是楚楚”。

當年喬楚上學時被嘲笑,秦銳用最正統的方式讓她接受上學,程方圳則是當天就蹲在放學路上,把嘲笑喬楚的學生捉弄得鬼哭狼嚎。

程方圳見喬楚總算反應過來了,捧著心皺著眉,歎了一聲:“要是三十歲才回來,楚楚更加認不得我了。心好痛,才走了沒幾年,當年阿圳哥哥給楚楚烤的紅薯都白烤了!”

當年大院裏的少年們,對她是一個比一個好,互相都競爭著呢,今天有人給了一個甜甜的桃子,她說好吃,隔天就有人蹲給大院發水果的車,非要先挑個最大最水靈的給她。

這跟後來她在南方沒什麽朋友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喬楚怎麽可能忘記呢?她隻是一時間沒能將當年那個泥猴少年,和眼前這衣冠楚楚的斯文青年聯係在一起。

一聽到程方圳有那麽點哀怨的意思,喬楚也有點愧疚,但她確實不是忘了他的,隻是變化太大,真的沒認出來。

她有點急了:“認得的,男大也十八變,我隻是反應慢了一點,紅薯沒白烤!”

程方圳一臉恍然:“意思是現在的我太俊了,楚楚被驚豔到震住了,所以一時間沒認出來?”

喬楚有點懵:“……啊?”

她是這個意思嗎?

程方圳挑了挑眉:“嗯?”

喬楚馬上道:“對對對!”

秦銳:“……”

這要比不要臉,誰能比得過程方圳?

臨時檢修,這就需要換地方了,程方圳給嚴煥等人指了個方向,讓劇組轉移到新的表演廳。

這會兒他又換了個彬彬有禮的樣子,臉帶微笑,還不忘和大家熱情握手:“謝謝大家平時對楚楚的關照,排練辛苦了,加油!”

楊東旭和秦銳都在看著他,各自都在默默地撥著小算盤。

秦銳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著程方圳跟喬楚的隊友稱兄道弟。隻見程方圳短短一兩分鍾就融入劇組隊伍裏,三兩句就邀到了人家答應表演後一起烤紅薯。

秦銳是真想不明白:程方圳這家夥從小就話多,荒島幾年居然都沒半點退化,難道是在島上天天跟猴子蝴蝶嘮嗑保持的嗎?

至於楊東旭,他倒是對這個人有印象:前世這人在喬楚訂婚的時候,還出席了訂婚禮,對宋世瑜半是玩笑半是威脅,後來喬楚出事之後,也有到處走動找名醫。

再後來真相大白時,楊東旭已經將白清蓮送進大牢裏了,正準備策劃讓宋世瑜身敗名裂,這人還頂著個所長的身份,橫跨大半個國家趕過來,差點把宋世瑜揍死。

楊東旭毫不猶豫地將程方圳劃入對手名單裏。

程方圳已經握手握到他這裏了:“喔你就是小楊吧?你給楚楚幫了那麽大的忙,以後咱們就是好兄弟了!”

楊東旭:“程哥客氣了。”

按照程方圳這時間,應該是剛從任務裏解封,甚至都還沒正式回歸研究所,卻已經知道了他這個“小楊”,可想而知是對整個劇組都做了功課,有備而來。

程方圳聽到楊東旭的一聲“哥”,“喲”了一聲,眼神一亮,哥倆好地拍了拍楊東旭的肩膀,讚賞地說:“上道!以後有空一起烤紅薯!”

楊東旭點點頭:“我會十八種烤紅薯的方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不管怎麽說,對手的對手就是盟友,秦銳太強了,先拉攏這個程方圳,打入內部獲取信息再說。

現在這年代,他一個商人,地位上很難拚得過大院裏的人。

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優勢:北邊重仕途,南邊重商利,隨著改開的深入,商人在南邊的地位會越來越高,很多人到後邊都從體製裏出來做生意。

而且,喬楚不會離開粵省團的,表演完這一遭,他們就打道回府,秦銳和程方圳卻離不開京市。

程方圳嘖嘖稱奇:“這麽厲害,那必須要見識見識的!”

鄭少東拿著大喇叭指揮眾人收拾東西,大院的老爺子老太太們也早就收拾吃食飲料,放到新的排練室,見裏麵沒有多少位置,隻好提前離開了。

劇組們轉移之後,又重新開始排練,台下沒有觀眾席,程方圳就抱著手臂,靠在最後邊的牆上,看得津津有味。

秦銳走了過去,悄無聲息地。

程方圳白了他一眼:“大白天的,走路都不帶聲兒,嚇誰呢?”

秦銳:“走了,別打擾他們排練。”

程方圳“嘖”了一聲:“我就站這兒,又沒吭聲,哪有打擾?還是說我太好看了,讓演員看到都要被我帥到分神了?那更不行了,得提前適應,畢竟到時候我坐的第二排。”

說著,他又歪了歪頭,笑嘻嘻地問:“你呢,你坐第幾排?”

秦銳看了他一眼:“怎麽,你還覺得我會坐得比你靠後?”

這小子不止是飄了,簡直膨脹到天上去。

程方圳一臉挑釁:“那誰知道呢?這不是在問你嗎?”

秦銳:“幼稚。”

程方圳:“反正楚楚又不喜歡老古董。”

秦銳:“……”

程方圳擺擺手:“哎呀,不跟你說,你別吵吵我。在島上關了幾千天,憋死我了,讓我看點好看的也不行啊?快走快走,你一個營長這麽閑的嗎?”

見秦銳要說話,程方圳又飛快的補充:“我跟你可不一樣,我這是調崗,還沒到任,有假期的,可不是在偷懶。”

秦銳確實是抽空過來的,本來就是打算看一下工兵協助的情況就走,馬上就有其他事情要處理,無法久留。於是,他也不跟程方圳多說,匆匆離開。

*

經曆了布景出問題、排練室臨時檢修之後,後麵的排練沒有再碰到什麽問題。

臨近會議,各個參會隊伍也陸續抵達京市。九號下午,隴省歌舞團的代表也來了,其中包括了《絲路花雨》的主演。

原本喬楚想著訓練之後就去找賀嫣的,可賀嫣一到招待所放下東西,就先跑來表演中心看喬楚了。

雖然沒有看完全場,但賀嫣隻看了最後一場舞蹈,就被深深震撼了,十分期待第二天的演出。

喬楚排練時很投入,沒注意台下來的是什麽人,等到跳完之後,聽到下麵鼓掌喝彩的聲音,這才發現是賀嫣。

她也高興地朝賀嫣揮揮手:“賀姐姐!”

嚴煥之前就說了,排練結束之後要好好休息,喬楚跑到台下,跟嚴煥打了聲招呼:“老師,那我先走了?”

賀嫣剛才就已經跟嚴煥問過好,也問了一下劇組的大概安排,知道喬楚晚上是有空的。

嚴煥點點頭:“去吧,別去太遠的地方,晚上早點回來休息。”

這要是換做其他演員,他肯定是要讓人老實呆在招待所附近的,但喬楚一向有分寸,嚴煥也沒有太擔心。

程方圳這兩天都貓在這裏看劇組排練,一是替大院的長輩們給劇組送東西,二是他自己也能看一下喬楚。

這會兒他在隔壁聽到嚴煥的話,喬楚挽著那叫賀嫣的女孩兒的手,朝他走過來。

他回頭看了看已經走遠的嚴煥,等喬楚走過來之後,朝她低笑著說:“想去遠點兒的也沒關係,我載你倆去,晚上也能準時回來。”

喬楚搖了搖頭:“不用啦,我可不能惹師父生氣。”

賀嫣也說:“咱們就是敘敘舊,在哪裏都一樣的,在附近還能省去路上時間,多聊一會兒呢!”

程方圳點點頭:“也對,那走吧!”

喬楚:“阿圳哥哥,這是女孩子間的敘舊。”

賀嫣沒說話,但眼神也說明了一切。

畢竟她跟這位男同誌又不熟,想跟喬楚放開聊都不好意思。

程方圳一愣,又拍了拍腦袋,一臉惆悵的模樣,笑著說:“哎呀,說得也是,楚楚長大了,明明小時候那麽粘人。”

喬楚:“……”

那是小時候,小時候!

喬楚臉燙耳熱,賀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程方圳見好就收,連忙說:“好了好了,開個玩笑呢,楚楚小時候才不粘人,是我們粘著她。”

喬楚欲哭無淚:這還不如不解釋呢!

“喬楚同誌!”

忽然有人喊她,喬楚回過頭,原來是楊東旭也從舞台邊上跑了下來。

他快步走到三人跟前,跟賀嫣打了聲招呼,然後朝喬楚說:“梁老師說你之前買了幾套《香風麗影》的陶瓷公仔,要帶過來京市的,走之前忘了拿,我昨天替你拿過來了。”

喬楚一愣,她確實是要帶過來送人的,大院裏的,她爸媽之前就送給,但隴省團那邊還沒收到,因為賀嫣之前給她送了散花飛天木雕,她就想著這次送石灣公仔回禮。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收拾進行李箱裏呢,打算待會兒和賀嫣吃完飯,晚上就回去送,結果竟然沒帶嗎?

她仔細想了想,也搞不清楚了,但小楊同誌都這麽說了,還是她媽媽讓他帶過來的,那她當時肯定就是沒收拾進去了。

喬楚一臉汗顏,連連朝楊東旭道謝,心想這又多虧有小楊在,否則等她說要送禮物,卻發現什麽也拿不出的時候,真是糗大了。

楊東旭笑著說:“沒事兒,也是順手。”

他頓了頓,又說:“對了,我早上去食堂的時候,聽打菜的師傅說,這裏出去左拐,一百多米左右,有一家叫‘同和居’的,裏麵的炸醬麵、九轉肥腸、三不沾都很不錯。”

隴省以麵食為主,味道偏重口,楊東旭挑了幾樣匹配的菜式,賀嫣果然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喬楚原本還在想要去哪裏吃,畢竟隴省劇組給了她散花飛天的機會,可不能怠慢了賀嫣,誰知道小楊同誌居然就剛好遞上了這麽有用的信息!

她見賀嫣也被說得心動了,於是說:“那我們就去那兒試試吧?”

賀嫣點了點頭,兩個姑娘跟其他人道別之後,手挽著手走出去了。

程方圳笑著目送她們離開,又轉過頭,一臉探究地看著楊東旭:“打菜師傅為什麽會聊起這個?”

打菜師傅並沒有聊起這個,但楊東旭前世在京市出差,沒少去這家飯店,畢竟是百年老字號,請客戶不容易出錯,口味基本都能跟得上。

楊東旭臉不紅心不跳,仿佛對對方的試探一無所知,仍是一臉老實:“其他來開會的人問起,說是想要嚐嚐地道京市菜,見打菜師傅是本地人,他們就問了,我剛好聽到。”

程方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小楊同誌真細心,難怪總能給劇組救場。”

喬楚已經離開了,程方圳也沒什麽興趣多留,沒多久後也跟著走了。

楊東旭回到劇組,仍是跟舞美組的男同誌們一起去飯堂。葉竹勾著他的肩膀,問:“小楊,你手沒事兒了吧?今天不是被砸到了?要是不行得去醫院。”

今天舞美組一早就到了這裏,再一次被這小楊同誌震驚了:他又給做了一點改動,這回是連嚴副團都十分滿意。

之前大家開玩笑說讓他加入,早上嚴副團居然還真就又問了一遍。

就是可惜小楊同誌要跟著江老板——但話又說回來,肯定是做生意賺的錢更多的,也是人之常情。

就這樣他還放下生意給他們劇組鞍前馬後地跑腿,還認認真真地思考怎麽改進舞台,小楊這小夥子是真的很不錯!

今早改裝的時候,小楊手臂被砸到了,硬是一聲不吭,還是後來擼起袖子的時候,其他人看到他手上青了一塊才發現的。

“沒事,”楊東旭笑著說,“淤青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眾人這麽一聽,也放下心來,還說晚點兒回招待所後,給他跌打油,塗抹散淤青。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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