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旭說的蕭廠長,是粵花罐頭廠廠長蕭國明。

粵花是華國第一家罐頭廠,做的是鯪魚罐頭,現在仍是省內食品廠中的龍頭,哪怕放到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廠。

可就是這麽一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也是最近才發現,自己養了十九年的兒子是別人家的,親兒子在十九年前被抱錯了。

大廠長到底是要麵子的,不想這件事外傳讓人看笑話,但也不可能放著親兒子不管,於是就想到對外稱收幹兒子的方法。

在楊東旭眼中,楊家村這裏才是他的家,對突然冒出來的蕭家人毫無感情,所以前世他一開始並沒有理會他們。

可現在,他重生了,知道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

前世,他就是因為沒錢沒勢,在喬楚出事之後,連想去醫院看她一眼,都被宋世瑜擋在外麵,還被嘲笑沒有自知之明。

哪怕後來他白手起家有了錢,卻也已經晚了。

他知道,喬楚眼裏隻有舞蹈,並且願意為舞蹈付出一切。

以她家裏的背景,以她本人在舞蹈的地位,她本可以在養傷之後專注學術,一樣能有所成就,可她沒有放棄,哪怕希望渺茫,也要接受手術。

他也和很多醫生談過,國外的國內的,很多醫生聽到之後都很驚訝。

因為粉碎性骨折做手術,每一次都要先將之前長歪的骨頭重新敲開,多次手術,意味著要接受無止境的疼痛,而且幾乎沒可能恢複到受傷前的狀態。

結果,他還在國外找醫生的時候,就收到秘書發來的消息,她在手術中意外身亡。

即使最後他也終於為她報仇了,可他心裏仍是空的。

哪怕過了很多年,每每午夜夢回時,他總能看見她,她仍是十幾歲的模樣,朝他伸出手,遞上幹淨的手帕,告訴他,他的手臂流血了。

農村裏出來的泥腿子,被刮傷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更不會有人關心,他給粵舞飯堂送菜時,也從來不會亂走,甚至不會亂看,可學校裏的姑娘們仍是一臉警惕,甚至會遠遠躲開。

隻有喬楚不一樣,可他甚至都沒能為她做什麽。

這一世,他要為她掃平障礙,更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而在這之前,他需要快速出頭,在商界爭一席之地,有了金錢和地位,才有資本做到這些。

中年人這些天被派來勸楊東旭回蕭家,每次都失敗,今天突然成功,甭提有多高興了:“你放心,改姓這個事情,我肯定會跟蕭廠長說的。”

蕭廠長這會兒還怕別人嚼舌根呢,肯定會同意的。

“蕭廠長說了,等你回到蕭家,是要進學校,還是要進廠,都能給你安排,就等你回來呢,夫人也是很掛念你!”

楊東旭:“不用,我要做買賣。”

“那更好辦了,以後直接跟著你舅賣瓜子就行,你可別小看這行當,”中年人看了看四周,湊過去壓低聲說,“可賺錢了,咱瓜子廠裏一個月就能賺兩三萬!”

楊東旭當然知道,他那舅舅學的就是安徽年老板,而且跟年老板比還差得遠。[注]

兩三萬在這年代是天文巨款,可那年老板在之前十年,就已經靠著賣瓜子賺了一百萬,現在環境允許自己辦廠,放開手腳自然更賺錢。

楊東旭臉上波瀾不驚,對於他來說,有了前世的經驗,隻要有起步資金,等時機一到,他一個月過百萬的利潤也不在話下。

他說:“周末詳談。”

中年人“嗐”了一聲,都替他著急了:“還等什麽周末啊,你現在就能跟我回去,蕭廠長家裏房間都給你準備好了呐!”

楊東旭不緊不慢地說:“我星期一到五都要給省歌舞團送菜。”

中年人:???

一個大廠長家的少爺送什麽菜啊,哪怕請個人替自己跑這一趟呢?就這腦瓜還想學他舅舅做生意……

*

與此同時,省歌舞團的教師辦公室還亮著燈,嚴煥正在打計劃草稿,喬楚和白健棠在一旁跟著。

今天嚴煥也是受盡了工友的羨慕嫉妒:這臭脾氣的家夥,怎麽就總能收到天才徒弟!

從演員到編導助理,普通人得要經曆不少時間,但白健棠隻花了三年,而這個喬楚,好家夥,直接第一天進來就是從演員到編導助理了。

半個小時後,嚴煥才停下筆,朝兩個徒弟問:“看懂了?”

一個舞劇劇本在誕生前,編導們首先要進行大量靈感輸入,比如采風、資料閱讀等等。因此,在顧問組到達之前,他們暫時不能進行相關工作。

嚴煥寫的並不是海上絲路舞劇的計劃,而是和隴省團交流的安排。

因為要做海上絲路舞劇,所以原定朝隴省團要劇本授權的事情就取消了,隻進行學術和技巧的交流。

其中,隴省團編導們的創作曆程,對粵省團來說,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此外,還有如何引導演員們跳出戲曲舞蹈的束縛,適應新式舞蹈等等。

因此,嚴煥的安排是圍繞著這些目的來進行的。

嚴煥是副團,又是古典舞組負責人,做這些安排理所應當,而喬楚和白健棠目前職級是主要演員,讓他們看著自己做這些事,並且進行指點,目的顯而易見——

他將兩個徒弟當接班人培養,事無大小,全方位手把手地教。

喬楚和白健棠點了點頭:“看懂了,老師。”

“還有沒有什麽其他問題?”

喬楚想了想,說:“老師,既然現在我們團不跳《絲路花雨》,我們短時間內也沒法把新劇做好,那我們是否可以考慮編一些短舞?”

“廣交會一年兩次,下一次就在明年四月中,這次有《絲路花雨》,下次如果什麽都沒有,對比太大了。”

白健棠也點點頭:“謝廳長讓我們做舞劇,本來就是要提高廣交會的交易額,如果下一次的廣交會,外商說沒有表演看很遺憾,交易額又沒有這次高,那就麻煩了。”

嚴煥:“怎麽,現在我們還真成了打廣告的了?11月3日都是廣交會結束前一天了,這次的交易額還能算到《絲路花雨》頭上?”

白健棠聲音一頓。

還真就是打廣告了,謝廳長的意思不也是很明顯?就是要配合廣交會搞經濟。

隻是,一直以來,他們從不考慮這些問題,即使是以前下鄉表演,那也不是一個性質。藝術都不談錢的,就好像銅臭味會玷汙藝術似的。

白健棠一時間有點拿不準嚴煥的心思,喬楚卻頂著嚴煥的眼神壓力,說:“是有點打廣告的意思,給展會產品打廣告,也是給咱們古典舞打廣告。”

古典舞本來就在樣板戲時代裏被重創,現在也不過過去三年,沒誕生多少新作品,也就出了一部《絲路花雨》。

而與此同時,人們在熱捧西方芭蕾劇、通宵排隊搶《紅菱豔》等外國電影,看古典舞的人就更少了。

喬楚還記得,在她前世最後的那段時間,因為藝術門檻高,也因為娛樂圈、動漫等文化的衝擊,學習和欣賞古典舞的人就更少了。

“如果能和經濟活動綁定,古典舞就能得到更多的推廣,有更多的群眾基礎,也不用怕被芭蕾、電影等等比下去。”

將來也能抗衡其他文化衝擊。

嚴煥看著喬楚,半晌後才“嗯”了一聲:“不錯。”

說著,他又看了眼白健棠:“該想的想,沒用的少想。”

白健棠已經知道他剛才是在試探他們兩個了,微微低下頭:“我明白了,老師,下次改正。”

嚴煥又說:“明年春季廣交會的短舞,題材暫定是陶瓷,就用喬楚今天跳的那種舞式。明天我跟舒月蘭確認一下,如果通過的話,就開始編舞。”

幾分鍾的短舞編起來容易得多,不會耽誤新舞劇的進度,還能彌補舞劇產出前的空窗期。

“編導助理要做很多事情,你們缺掉的練功時間,自己找時間補。”

喬楚和白健棠:“好的,老師。”

“行了,回去吧。”嚴煥擺擺手,又想到喬楚不住宿,一個人回去不太安全,又朝白健棠說,“你送送她,路上注意點。”

兩人下了辦公樓之後,喬楚朝白健棠說:“我哥會來接我的,師兄你先回宿舍吧。”

白健棠:“等你哥來了我再回去。”

喬楚咳了一聲:“那謝謝師兄關照。”

白健棠看了她一眼:“我沒覺得被嚴副團訓有什麽,你以後也少不了挨他的訓。”

喬楚:“……”

她這師兄什麽都好,就是嘴巴不好!

她說:“那謝謝師兄提前給我示範了怎麽正確挨訓。”

白健棠:“……”

兩人走到門口,梁超愷果然已經等在那兒了,雙方道別後各自回去。

*

同一時間,宋世瑜也同樣還沒睡。

他在大學裏念的就是曆史,也正是因為這樣,今天看到係裏公告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報名參加選拔。

很多同學對他的做法都很驚訝,甚至私下裏有點抱怨,因為他早早就定下了畢業後的單位,根本不缺這點表現的機會。

宋世瑜心想:他缺的是前途機會嗎?他缺的是在喬楚麵前表現的機會。

他一開始很疑惑,他自問也沒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不明白喬楚的態度為什麽突然變了,可他又沒有什麽經驗,還特意朝談了對象的朋友請教。

那朋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所以然,最後歸為“女人心海底針,有時候她們就是喜歡不高興”。

可宋世瑜又覺得喬楚那麽溫婉的樣子,不像是隨便發脾氣的人。

顧問組的選拔要好幾天,宋世瑜卻不想等了。

既然喬楚缺唐朝資料,他就給她整理送去,向她證明:他會做得比所有人都好,讓她看到他的能力,讓她知道他對她是有用的。

想到喬楚可能會一臉內疚又感激地朝他道歉道謝,宋世瑜覺得不累也不困,整理著如山的資料,更有動力了。

第二天一早,宋世瑜帶著整理好的清單,以及幾本關鍵資料,騎著自行車,自信滿滿地來到了省團。

他停好車後,恰好看到給飯堂送菜的馬車。

馬車是不能進學校和歌舞團的,所以駕車的泥腿子拉住韁繩,把車停一邊,然後跳下來,挽起衣袖,把青菜從車板上搬下來,中間還有一小籮筐雪梨。

宋世瑜這才想起,他原本是準備了些巧克力糖,一起帶過來給喬楚的,但出門的時候竟然忘了拿。

那雪梨又大又新鮮,黃燦燦的皮上還帶著露珠,看起來就很誘人。

宋世瑜記得喬楚是愛吃雪梨的,於是走過去朝那泥腿子問:“這雪梨怎麽賣?”

楊東旭滿腦子都在練習待會兒會說到的詞,忽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眼底一冷,慢慢轉過身,果然看到了宋世瑜那張臉。

宋世瑜看見他也是一愣,後背不自覺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心想:這泥腿子怎麽跟個亡命之徒似的,渾身殺氣。

楊東旭連多一秒都不想看見他,於是又轉過頭繼續搬菜:“不賣。”

宋世瑜皺起眉:“我之前見你是在這兒擺攤賣的。這樣,我也不要多的,你賣我一個,我這著急送人呢。”

楊東旭:“是擺攤賣的,但我不賣給你。”

“為什麽?”宋世瑜被氣笑了,忽然瞥見車板上有一個舊課本,又嘲諷地說:“這是邊送菜邊複習呢?想參加高考?就憑你?”

楊東旭沒說話,宋世瑜又說:“說話,既然是擺攤做生意的,憑什麽不賣給我?要真是不賣,你以後也別想在這裏賺到錢了……”

“因為那是我跟他訂的雪梨。”

一把清脆的女聲響起,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臉,看到了一臉憤怒的喬楚。

喬楚也沒想到會看到這麽一幕,這宋世瑜平時看著人模狗樣,竟然還威脅別人。

她快步地走過去,劈裏啪啦地質問宋世瑜:“是我訂的,所以他不賣給你,不行嗎?你真有能耐,人家不賣給你你就威脅他,你有事兒嗎?”

作者有話說:

[注]:為了避免有人覺得太誇張,在這裏做個小介紹:我國八十年代“中國第一商販”年廣久,沿街賣瓜子,賺了一百萬,這一百萬是在66年到76年之間靠賺的。他1979年就已經開了十幾人(當時雇傭人數超過8個人會有麻煩)的作坊小工廠,80年代初就能1天賺兩萬,手下的工人一個月工資90塊,比高級鐵飯碗工資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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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看看有沒有人能猜到,東哥準備靠什麽月入百萬【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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