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凡是正常的人,總會在這輩子的某個時段莫名其妙的,毫無理由的會去喜歡一個人,不論這個人是誰,隻要這個人有著一身自己喜歡的優點,隻一見,刹那你就會扛不住,概所有的一見鍾情都會是這樣吧。

顧昭喜歡阿潤,第一次見到就喜歡了,就像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沒辦法抵抗的那些特質一般,他喜歡幹淨的,溫潤的,如水一般的男子,這樣的男子不必太鋒利,也不必太有錢,也不必太有權,隻要他溫和和的呆在自己身邊,就像早春的風一般,不熱烈,卻總有續長的溫度,越來越熱,越來越烈,一直燃燒到生命最後的冬,一起隨著命數而消散。

阿潤就是這樣,顧昭確定他是這樣,便是他不是這樣,顧昭也裝作他就是這般的,他會養成他是這般的,他確定阿潤渾身沒有一處不討自己喜歡,壓抑了兩輩子的老男人情感,隻要輕輕一點,便會炸開。

這種想要一個人陪伴一輩子的念頭,從來到上京,住進阿兄家便有了,而且是越來越強烈的一種想紮根的感覺。

阿兄有家,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有一個家,都有自己關心的,牽掛的人,偏偏他就沒有,便是沒有他總要找一個人,去造一個,沒見阿潤之前顧昭是這般想的。

一見阿潤,這種感覺越發的無法遮掩了,顧昭想要阿潤。想找這樣的人跟自己一輩子廝混在一起,這麽好的人,便是看一輩子都不會煩,每日朝朝暮暮的互相對望著,商議著,踏踏實實的一輩子在一起過日子,要是那日他招惹了阿潤,那他一定先道歉,兩個人嘛,總要有一個讓步的。

所以,不管別人怎麽想,顧昭悄悄的發願,不管想什麽辦法也好,他要將阿潤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保護著,嗬護著,一輩子好在一起。

他卻不知道,阿潤也是這般想的。

一大早,阿潤去做早課,顧昭從阿潤的**爬起來,他記不得自己什麽時候睡下的了,此刻他的頭有些發沉,他的酒是有度數的果酒,蒸餾過,喝著甜,後勁卻是大的。

看看四周,阿潤不在,隻有席地的氈子上有一件打開的棉袍子,這棉袍子,昨晚就蓋在他的腳麵上。

屋子裏,碳火很暖,滿屋子都是阿潤的味道,顧昭坐起來,看到自己的腳上的舊布已經去了,不知道阿潤剪了那件衣服,總之衣裳是新的,月白色的布料幹幹淨淨的裹著他的腳,心裏一片溫馨。

顧昭腦袋裏正在胡思亂想,卻不想,屋外有腳步急急的傳來,新仔一把推開大門跑進屋連聲說:“七爺,七爺,大老爺今日在早朝暈過去被抬家裏了!”

顧昭嚇了一跳,腳疼也顧不得了,他打開被子往外跑,新仔提了鞋子忙服侍他穿上,幫他披了狐裘一起出去。

小院裏,愚耕先生站在那邊一臉焦急,見他出來忙道:“說是今早,因為武舉的事情跟戶部右侍郎,高啟賢高侍郎吵起來了,後來就厥過去了!府裏亂成一團,陛下倒是派禦醫去了,老夫人一個婦道人家,那裏見過這個,也是急得不成,小人便做主來找七爺。”

“找我?沒我之前,大兄家都是死人嗎?”顧昭生氣,他本想說,離了我地球就不轉了嗎?想是這般想的,心裏卻急得不成,他老哥哥是世界上他第一掛念的人,可不敢出事。

顧昭四下看了一眼,擺手安排他們收拾行李,套騾車,一幹人簡單的收拾了,往寺院外走,寺院外早有那知客僧還有惠易大師等著,並不讚同他離開。

“施主腳傷未愈,此刻下山,怕明年還要犯。”知客僧提惠易大師說了。

顧昭扭臉往他們身後看,阿潤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睛裏再沒有了昨日的那些情緒,顧昭心裏被狠狠的抓撓了一下,裂開了,很疼,卻毫無辦法。

“沒事兒的,大師莫急,待到明年我腳爛了,我還來!”顧昭急急的說了,再不敢看阿潤一眼便催了新仔,上了軟兜,被人抬了往山下奔。

阿潤站在山門,看著遠去的背影,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

山下顧府,此刻已然亂成一團,顧老爺昏迷不醒,禦醫在把脈,嬌紅在院裏大叫大嚷。

“奴早說他們請錯了先生,若是靈光我磕了那麽多,怎麽不見效,看吧,定是磕錯了,如今老爺有事,可怪不到我!”

“姨娘,少說一句吧。”顧茂懷在一邊勸著,眼睛盯著堂屋,心裏實在難過。

“怎麽不能說,怎麽不能說,就一直覺得那位先生不對,定是行錯了法,可憐我起早貪黑的拜的腰都斷了,這不是又出事了,定是磕錯了……”

她正指手畫腳說的痛快,不料想身後有人,聲音陰沉的說倒:“不是磕錯了,怕是磕的少了,來人,請嬌紅姨娘去廟裏,多磕幾個,什麽時候我哥哥好了,什麽時候請她出來!”

嬌紅嚇了一跳,扭臉看到竟是這個瘟神,又氣又急,叉著腰說到:“我好歹也是坐著轎子,你哥哥明媒正娶的妾,你也要叫我一聲小嫂子的!”

顧昭不愛搭理她,在他的眼裏,一夫一妻是基本的,其他的一概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連名字都不必記。

七老爺威嚴無比,才吩咐完,就有盧氏的婆子一擁而上,堵嘴的堵嘴,拖人的拖人。

院子裏,忽然有小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小娃有五六歲的摸樣,頭上梳著一對童子發髻,身上穿的一身精細綾羅,又哭又撓的衝過來廝打,一邊在顧昭身上擰拽,一邊鬧騰到:“放開我祖母!你是壞人,來我家白吃白住著欺負人!”

顧昭大怒,蹲下揪起這童子,一把扒下他的脛衣(褲子),翻過身來,對著他的白屁股,毫不客氣的就是一陣啪啪啪啪啪啪!

刹那間,院子裏安靜下來,皆是目瞪口呆。

這小童叫琅,是顧茂懷的幼子,出生的日子跟顧岩在一天,奇怪的是,時辰也一樣,顧岩在孫輩裏,最喜歡他,有時候甚至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嬌紅得寵多也因為他。

看兒子挨打,二爺顧茂懷一聲不敢吭,隻能站在那邊轉圈,眼巴巴的看著四處找援手。

七爺毫不客氣的將顧銘琅的屁股打成了紫茄子,大家方想起,這位爺輩分如今在這家裏是最大的,他想打誰都不用問天氣兒,又想起,顧岩對這個弟弟幾乎是百依百順,隻差供起來了。

顧銘琅何嚐受過這個,開始還大哭,最後便哀哀認錯:“七爺爺,琅兒知錯,莫打了!”

顧昭冷了臉,扶著細仔的手站起來,胳膊下夾著顧銘琅,四下看了一眼冷聲道:“堆在這裏做什麽,都滾回屋去!”

呼啦啦一院子人鳥獸散。

七爺威風完,依舊提著夾著顧銘琅進了屋子,屋子裏,太醫們圍著床,正在談論著什麽。大意就是,老郡公是氣急攻心,此刻還是先要把人喚醒灌了藥進去才是。

他老哥哥,躺在**,臉上暮色沉沉,一絲絲鮮活氣兒都沒有。頓時,顧昭揉的心都碎了。

盧氏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家老爺,早上好好的出去的,沒成想,就這樣被抬回來了,呼啦啦一下天塌了,家裏亂成一團,盧氏六神無主也無力去管。

看到顧昭進來,盧氏眼淚再也不忍,拽著帕子說:“阿弟快去看你哥哥,你喊他,他便醒了!他最疼你的。”

顧昭點點頭,對著胳膊窩下的死小子後腦勺就是一下狠的,他威脅到:“哭!哭不響,揍死你。”

顧銘琅本就委屈,看到自己爺爺越發的忍耐不住,聽到命令,就如閥門被打開一般,哇的一聲滿腹委屈的哭了出來:“爺爺!爺爺……快救我,七爺爺要打死我!!!奶奶也被他關起來了!”

這死小子,哇哇大哭著依舊不忘告狀,沒一會,**的顧岩便睜開雙目,澀聲罵道:“誰敢打我孫孫。”說完,嘴巴流出一掛口水。

“我!”顧昭瞪他,這家夥最可恨,後院亂成一團不說,脾氣這般差,年紀一大把,還跟人在朝堂吵架,看這出息的,口水都關不住了。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太醫們一喜,忙寫了方子叫去抓藥。

顧昭坐在自己哥哥床邊,顧老爺也慢慢想起一些事兒,有些羞愧,有些憤然,可憐他渾身無力,看到最愛的孫孫屁股被打成紫茄子,卻也不敢招惹自己弟弟,他家幺弟翻臉是很可怕的。

顧昭叫下奴抱了顧銘琅下去,此刻,顧銘琅哭的已經不是以淚洗麵,是以淚洗澡。

顧昭坐在床頭一隻手拉住自己老哥哥的手,按住幾個穴道揉,以前上跟公園的老大爺學過,那個地方管那,常揉著對身體好。

那幾個太醫不懂,倒是隻好奇的看了一眼,便做其他的去了。

“哥哥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大把年紀,許是跟嬌紅呆久了,竟學會婦人吵架的手段了。”

顧老爺一睜眼,開始咳嗽。

“真是阿彌陀佛,您還能正眼看看我們,您這一蹬腿兒去了,咱家可就熱鬧了,您去了便罷了,我嫂子指定得跟著吧?老夫老妻的您自己去,她多沒意思,是吧嫂子?”

盧氏委屈,連連點頭,哽咽道:“老爺若不在,前腳走,我後腳就去。”

顧昭放下揉熱乎的手,拉起另外一隻手繼續揉:“嫂子一走,咱家就好了,茂德襲爵分家,他五十多了,早就該襲爵,你說你站著茅坑不拉屎的晃悠著,也不怕小輩兒看著你煩。

說起來,咱茂德是塊愚木頭,憑誰來一哭,指定分人家一塊。茂昌是個四六不懂的,甭管分了多少,你放心,至多一年,他就得去下司馬租房子住,住不到一年,您就去南城根兒找他去吧,端個破碗乞食呢!”

“哧……”不知道那位太醫沒忍住,哧的一聲笑了。

顧岩氣的直不成,又羞又愧的在那裏裝死。

顧昭沒搭理那邊繼續嘮叨著:“老的去了,小的一大堆,這世上隻有親生的爹娘苦巴巴的為兒為女,哥哥一走,世上誰來疼他們?誰為他們想半分哥別看我啊!我才多大?我腳爛著還沒人疼呢。當哥的能跟當爹的一樣嗎?八年……”

這句八年,正中命門,顧老爺心酸,反手拉住他口齒不清的說:“哥疼……你。”

“……哥哥今年都六十六了,一身的傷,如今是無戰事了,也該歇歇了,今兒起告了病假,若不然,告老還鄉吧。”

刹那,屋子裏格外的安靜,就連一臉悲色的顧茂德都驚訝的盯著自己小叔叔,沒錯,顧昭此舉,又是不合時宜了。

“嗬……能有什麽呢,天下大著呢,哥哥自懂事起,就跟著爹征戰八方,爹老了,哥哥又接茬上,沒為自己好好活過一天,咱老家,山也美,水也美,哥哥卻沒在故鄉的池塘釣過魚,沒在故鄉的山上尋過野趣,今年六十六,過幾日哥哥就六十七了。難不成一輩子就這麽幹耗著,一直耗到……”

顧老爺忽坐起,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今天下方安,吾雖老邁,念及君恩,怎敢自安。”

顧昭有些氣悶,站了起來扶著細仔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扭頭對自己哥哥說:“有句話,不怕人聽到,哥哥可知,今後,這朝堂上,總有一天便會到那個……那個……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境地,到那時,哥哥難道每天都因為武事,被人抬著下來嗎?”

說罷,顧昭被攙扶著,一瘸一拐的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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