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明珠看的生死離別真真是太多了,不是這家的老人離去,就是那家的老人離去,庭生每次看到棺材過去都會讓明珠回避,明珠抬眼看到庭生的皺紋,笑了笑:“老頭子,你又老了。”

庭生尷尬,對啊,你不會老,所以你拿別人開涮。但也不計較。

明珠上了庭生的後背,笑道:“我以前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她感慨地落淚,秀美的臉頰上滑過兩條淚痕,庭生吃力地背著她,他現在也比不得當初了,背上自家的小娘子真的需要很大的力氣。

明珠笑道:“我現在才知道,真的感情,就是相濡以沫。”

庭生感動,脖子裏麵的熱淚尤為清晰。

明珠道:“隻有不相愛的人才不會在一起,相愛的人一定會在一起,不是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庭生蒼老的臉頰上吻了一口:“不管什麽時候,我都等著你。”等待了千年都不怕,再等個千年也沒什麽好怕的。

明珠何曾想象過,十年的生活對於庭生來說有多艱苦。村子裏的老人平均壽命都是七十歲,但為了明珠,庭生硬生生挨了十年的病痛。

庭生在躺椅上搖晃著,瘦弱的身軀顯得慘白無力,明珠呆呆看著,這時候沒有任何人打擾,明珠慢慢坐到他麵前,拉著他瘦弱的手,鼻尖酸澀,這算是在告別嗎?可是這樣的告別,明珠於心不忍。

庭生笑,努力睜開眼睛。

他似乎硬撐了太長太長時間 所以,大多數的時間到現在不記得了。拍拍明珠的手背笑了笑:“你別難過。”

明珠罵道:“不難過,可以嗎?”她又笑,這個時候比哭還難看。庭生放心,總算還笑得出來。

明珠輕聲道:“我會去找你,你也不用擔心。”

庭生點頭,拉著明珠手道:“我一個老頭子,讓你一個小女孩陪伴了這麽多年,也是辛苦你了!”明珠流淚,搖頭,你一直活著,我一個小姑娘一直陪伴著你。

“陪你啊,是件幸福快樂的事情。”明珠擦擦眼角的淚水:“你記得,別喝孟婆湯,我會去找你。”庭生點頭:“知道了。”

明珠笑道:“我當初把你當作諸庭你記恨我嗎?”

庭生搖頭:“我就是他啊。”

明珠哭了起來:“我一直等你。”

庭生眼角全是淚水,點著頭。“下輩子,你說我們遇見的時候,用什麽暗號啊?”明珠輕聲道。

庭生笑了笑,想了想:“今年一起堆雪人嗎?”

明珠笑:“萬一雪已經下過了呢?”

庭生搖頭:“我想和你堆雪人。”

“好……”明珠低頭不忍心再看,手裏單薄瘦弱的手已經無力地滑落,明珠不敢去接,隻呆呆看著那片袖口……

庭生不敢想象自己怎麽自私死亡的,但鬼差來捉他靈魂的時候,就連明珠都看不到,兩人陰陽相隔,庭生變回了千年以前的妖孽,那雙紫瞳熠熠生輝,可是明珠,她一個人留在世上……

鬼差總是無情,孟婆湯總是慣性,沒一個人可以不喝。庭生無所謂,喝下去他也記得……

當你一次次選擇離開的時候,我還是會為你固守陣地,直到你回來。

明月和小香趕回來的時候沒看到最後一麵,明珠抱著自己的膝蓋,鎖在屋子裏一整天一整夜,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很多,明月看到隻覺得認錯了人。

長生和守安也老了不少,明珠再無心思,她的生活裏,一直都是庭生最重要,因為庭生自始至終都隻有她一個人。她慶幸她的子孫都有人陪伴著,裝作七老八十的模樣,坐在院子裏將每個親人都看了一遍,最後心是死的,身體卻依舊是活的。

假的身體被火化了,兩天之內死了兩個老人,這不是一個高興的事情。

明珠在庭生的墳前站了許久,不知道自己怎麽呼吸過來的,明月在一邊安慰著,他們一走便是六十五年,這六十五年,明珠一直和庭生在一起,隻是人類終究是人類,她到底是不可以在一起陪著生老病死的。

明月和小香沒有找到任何辦法。

明珠卻已經想到了辦法,唯一的,還不是抽去仙骨麽?隻是那種折磨又是誰能受得了的,但為了庭生,她甘願。

明珠回頭衝著小香和明月笑了笑,伸手撫了撫明月的臉頰,這雙紫瞳和她爹一樣,千年前一樣,千年後還是一樣。明珠笑的開心,仿佛看到了庭生在說你好好地。明珠泣不成聲,笑了笑:“我有你這個孩子真好。”

明月點頭,也跟著哭了起來。

明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上過天庭了,天庭這麽陌生,當去了天殿的時候,玉帝在,玉帝也知道她會來。既然老君都放下了,他一個無關緊要的玉帝為什麽放不下啊!玉帝看了看王母,王母看了看老君,這天殿裏的人雖是不喜歡明珠,但對她的感情很是欽佩,又有誰可以如她一般,等待千年又千年?

明珠跪在天殿上,揚起一張俊秀的小臉蛋來,看著玉帝:“玉帝,求您抽去我的仙骨。”仙骨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用處,不如抽去,一了百了。

玉帝愣了愣,這樣子開門見山,是有些不好。

玉帝問道:“你想好了?”他回頭看了看一頭白發的老君。

老君低頭看著跪著的人兒,這麽多年了,她還是沒變,老君心裏是欣慰的,至少,他曾經擁有過她的。

至少,還算擁有過。

明珠點頭,很是莊重:“嗯,我想好了。”

“你受得了嗎?”抽去仙骨非一般仙子能承受,又有哪個神仙願意抽去仙骨!老君看著明珠,嘴角一直帶著笑意。

明珠點頭:“受得了。”為了庭生,就是多大的委屈她都能承受。她眼神那麽清靜,早知道是想好的了。

明珠笑了笑:“求你。”

玉帝搖頭:“給你三日時間,你再來找朕,如果想好了,朕就同意。”對這個女人的癡情算是見識到了,別說下麵的神仙,就是他自己也欽佩啊!

明珠點頭。

玉帝離開的時候眾仙看看明珠,隻道可惜,雖是相愛的人,但是這樣的身份,終究是不能在一起的……若是當初和老君在一起,怕也不至於像現在這個樣子,但隻有明珠自己知道,為了愛的人做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