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日的擾攘,早已讓武大郎不知是真是幻,現在懷裏又多了沉甸甸的錢褡褳,更讓他懷疑自個兒是不是正身陷夢中,可就是做夢,也夢不到這等美事啊!

西門慶見武大郎兩眼有些發直,忍不住關切地問:“武道兄!武道兄!”旁邊的夏恭基等人聽了,也七嘴八舌地奉承起來:“武大官人!武大官人!”

武大郎打了個哆嗦,如宿醉初明,真不知今宵酒醒何處?聽到身邊人口口聲聲“武大官人”,武大郎驚得跳了起來,急作揖道:“各位官人,莫要折殺了俺武大!俺是什麽材第?怎能當起‘大官人’這樣的稱呼?使不得!使不得!”

西門慶一把攙起武大郎:“此處不是講話之所。獅子街橋下酒樓中,小可已備下酒宴,便請武道兄賞臉一行!”

不容武大郎分說,西門慶早已當先挑了炊餅擔子,拉著武大郎就向獅子樓行去,夏恭基、吳宗嘉等陪客跟在後麵。

以了獅子樓下,裏麵早並肩接出兩個人來。一個是西門慶生藥鋪中主事的傅二叔,一個是管事的賁四,兩人上前躬身:“大官人,酒菜俱已備辦下了。”

西門慶點頭,便向酒保王鸞招呼道:“小二哥,這一副擔子,先在你樓下寄頓寄頓!”

那王鸞見財神爺西門慶來了,眉開眼笑,上前叉手道:“原來是西門大官人來了!您老人家身體可大安了?便請樓上雅座裏招呼,這擔子自有小的妥善安置!”

一行人簇擁著西門慶和武大郎上了獅子樓,進了個齊楚閣兒,西門慶、武大郎東向坐,吳宗嘉、典史夏恭基南向坐,縣丞樂和安、錢斯成北向坐,傅二叔和賁四則西向斜簽著坐了,以備下一刻幫忙著酌酒布菜。

武大郎此時已經成了個木偶人兒,將他提到哪裏,他就坐到哪裏,盡管已經過了半天時間,他依然沒有從現實中清醒過來。這獅子樓他雖然也進來過,但都是應客人召喚,送炊餅上來佐餐的,象現在這麽大馬金刀的東向坐於尊席上,實在是生平未有之奇,一時間好象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般。

看到武大郎眼神中還是渾渾噩噩,西門慶伸手在他背上一擊,笑道:“武道兄還不徹悟,更待何時?”典史夏恭基聽得西門大官人這句話說得甚有星主氣派,眼前一亮,趕緊搶著記錄了下來。

誰知那武大郎卻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被西門慶一拍,“啊”的一聲還魂過來,二話不說,先把手裏膘肥體壯的錢褡褳向西門慶這邊推了過來:“還給你!還給你!”

眾人無不愕然,西門慶道:“武道兄,這些錢可都是你的呀!”

武大郎連連搖頭,打死不肯應承:“這這這……這麽多錢,我不要……各位官人行行好,這就放俺出去吧!今天的這個玩笑,卻是開得忒也大了些!”

眾人連忙將武大郎按回座中,七嘴八舌地解釋了一番,隻聽得武大郎直翻白眼兒:“地廚星是俺?俺是地廚星?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這天星之名,可是能隨便拿來開玩笑的?各位官人莫要和俺作耍了,還是大發慈悲,放俺過俺的生活去吧!”

西門慶等人賭咒發誓,直說得口幹舌燥,武大郎這才將信將疑:“俺真是地廚星?各位官人莫要哄俺胡亂應承了,你們卻又來笑俺!”

對著這種憨人說話,實在比練上一個時辰的武功還累。直到此時,西門慶才算是深刻地理解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他有氣無力地把錢褡褳向武大郎那邊一推:“武道兄,若你不是地廚星轉世,若你的炊餅沒有那般神效,眾人也不會開出這等大價錢,來買你的炊餅了!”

武大郎身子一縮,盡量離那個褡褳遠了些,仿佛那裏麵裝著的不是銅錢,而是蠍子。他囁嚅著道:“這個……這個可不關俺的事……這些錢,還是西門大官人拿回去吧!”

這武大郎如此膽小,實出西門慶意料之外,仔細一想,卻又在意料之中。其人從小到大,隻因個子矮了些,便不知受了多少戲耍奚落,才變成了這麽一個杯弓蛇影的性子,這麽綿善懦弱的一個人,卻有那麽一個英雄磊落的弟弟,想來實在是匪夷所思,正所謂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了。

當下西門慶便吆喝著上酒上菜,心想中國人的關係都是在酒桌子上拉近的,再加上酒壯慫人膽,或許酒過三巡之後,談話會順利些。須臾,席呈玳瑁,筵設芙蓉,西門慶便端起酒杯來:“小可今日地府還魂,一來歡喜與武道兄故友重逢,二來要謝吳道長回魂時助了我一臂之力,三來多多有勞各位費心——西門慶在此以酒致意了!來來來!大家夥兒端起來!走一個!”

眾人紛紛響應:“西門大官人請!武大官人請!”

武大郎卻是呆呆的,低聲喃喃自語著:“俺居然是地廚星?”見旁人勸酒,他也不推辭,“呱”的一口,便喝了個涓滴無存。

一壇酒下肚,眾人便開始灑脫起來,武大郎的眼中也泛起了活色。西門慶趁機便提出了“你做我銷”的地廚星炊餅營銷策劃方案,武大郎隻是連連點頭而已。隻是當說到後期分帳時,西門慶說當按一九分,自己一,武大郎九,理由是自己掙錢比武大郎容易些。武大郎當場就不幹,臉紅脖子粗的要撂挑子回家。幸有眾人相勸,武大郎這才重新坐回。

拍著桌子,武大郎定要按自己一,西門慶九來分帳,大家這才發現,這廝喝了酒後,嗓門竟也不低。

嚷到最後,還是吳宗嘉道:“二位星主本仙界莫逆之交,何必在這區區幾個小錢上說話?”這才商定了五五分成,又請夏恭基寫了一式三份契約,大家還清醒的就簽名字,有了醉意的就按手指印,西門慶和武大郎各持一份,吳宗嘉作為保人代表也持一份,眾人皆大歡喜。

西門慶便吩咐傅二叔和賁四用心安排此事,一滴油一瓢麵,都要盡心,傅賁二人答應著,先退席辦事去了。

剩下來的人,吳宗嘉是個最豪爽好客的,典史和縣丞更是清河縣裏掛著號的酒囊飯袋,幾人高呼痛飲,最後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隻有西門慶仗著年輕氣盛,喝得絲毫不動聲色,但胸口也已經有些翻江倒海的意思了。那武大郎雖然也喝了不少,但除了一張斑麻粗惡的穀樹皮臉顯得有些發紅,整個人卻是顯得若無其事。

西門慶打發著來保來旺等人,先把吳宗嘉等送回,他看著武大郎打了個酒嗝,大著舌頭問:“武道兄……你……你一個人……還回得去嗎?”

武大郎拍著胸脯:“俺是地廚星,沒問題!”

二人並行出了獅子樓,武大郎喝了這麽多酒,居然還記著要他的炊餅擔子,讓西門慶歎為觀止了一把。

“西門大官人,俺這便去了。你且放寬心,咱們既然定了約,我武大郎絕對耽誤不了你明日的炊餅!”武大郎一邊說,一邊把那一褡褳錢扔進空了的炊餅擔子裏,大踏步挑著去了。

西門慶目送著武大郎穩健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盡頭,秋風一吹,隻覺得肚子裏便是一陣天翻地覆。急忙忍著找了個背人的犄角旮旯,“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第一感覺嗓子眼兒被楦大了一倍,這似乎違反了人體學的原理;更有急不擇路者從鼻中管湧而出,更是創造了生理學的奇跡!西門慶一邊掏著棉織品來自衛,一邊洞悟道:“我今日才知,武大武二確實是親兄弟了!這倆貨罵了隔壁的都是酒精考驗過的,都是特殊材料造出來的!”

手一伸又碰到了袖子裏的契約,西門慶頓時便從嘔吐狼藉的狼狽中掙紮了出來,大笑道:“哈哈哈!武植已入我彀中,武鬆還會遠嗎?”這正是:

隻求青鬆迎風雨,不戀金蓮戲浪濤。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