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難息,皇命不可違。

由於各軍團都以急行軍的方式趕路,所以,僅過了三天,就集結了九成兵力。唯一進度落後的,卻是傑特的私兵團。首先是,他的軍團駐地是最遠的。其次,獸人太重了,隨便找隻牛頭怪出來,都五六百斤。幾乎是一頭牛,就占了一輛馬車。可恨的是,牛頭怪雖然是獸人中單兵戰鬥力最強的兵種,但其速度,卻是比較慢的。

而在利卡納人的眼中,這支對外宣稱是雇傭軍,實際上等同奴隸團的部隊,是沒有資格坐車的。傑特隻好下令讓他們盡快跑步趕來。不過看樣子,他們至少再過三天才能趕到。

幸運的是,其餘所有軍團,都順利地完成了集結。

三天後的中午,在利卡納城以西100公裏的查斯古城。

當剛上任的利卡納大將軍傑特,以司令官的身份,在踏入了會議廳的大門之時,他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平靜又有點激昂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不是太快了……自己以一個平民的身份,在毫無背景的前提下,憑著傲人的武勳,從參軍到升為大將軍,僅僅用了一年的時間,並一舉打破了利卡納乃至雲飛大陸有史以來升遷最快的紀錄。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得,讓旁人無法接受,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更讓自己訝異的,是自己竟然毫無那種右遷者該有的狂喜。權力海洋中的波濤,對於自己來說,就像小溪中那不起眼的漣漪。在自己心中,一切都是那麽的平靜,仿佛這都是應該,而且必須發生的事情。

麵對十多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傑特忽然感到,有一種高位者特有的無限優越感,像蠶絲一樣密密麻麻地包裹著自己的身體。而自己就像那舒舒服服地安睡繭中的桑蠶,並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在。

我,還是我嗎?傑特發現,竟然自己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不過,隨著將軍們的呼吸,起伏的雙肩上,雙頭金鷹肩章閃耀著奪目的光彩,迷晃了傑特的雙眼,把他從迷惘中拉了出來。

是的,在我看清前路之前,就讓我履行軍人的義務,保衛這個國家吧!心中想法的確定,讓傑特的眼神變得更為犀利。站立行禮的所有將軍,同時感到傑特眼中電射出來的劍光,變得更加熾熱,不由得下意識地把已經非常筆直的腰杆再挺直一點。

傑特目不斜視,大步走到長型會議桌的頂端,轉身客氣地說道:“大家坐下吧!”

但是,沒有人坐下,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所有人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著自己,連羅特爾也不例外。

忽然間,傑特意識到,一切,已經不同了。

短暫的愕然過後,傑特隻好當仁不讓地坐下。直到此時,眾將領才坐下來。

“報告!”下令讓瑞普報告後,傑特突然發現,自己的語氣淡漠得讓自己也難以相信。

“不妙!根據三個小時前的報告……”但瑞普剛開始,就被傑特用低沉的話音打斷了:“說重點!”

不知是高位者特有的威嚴,還是傑特的話充滿了致命的魔力,不自覺地,瑞普那隻拿著厚厚一疊報告的手,竟然出現了一位好劍手所不應出現的顫抖。

看到這,傑特納悶了:自己什麽時候成了吃人的怪獸?

不得已,傑特有意識地提高和放緩自己的聲音,微笑道:“不用緊張,我隻是希望你的報告能簡明扼要一點。好!開始吧!”

瑞普望了傑特一眼,發現,傑特的眼神變了。一瞬間,從剛進門時的嚴肅和蕭殺,變成了此刻的輕鬆和鼓勵。

他……變得好快!恩威並施,這就是為帥者的特質嗎?好厲害!瑞普忽然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好像能夠完全讀懂傑特這個人,又好像完全無法讀懂……

並沒有太多的遲疑,簡潔的報告聲,從瑞普口中朗朗而出:“西部三大城市之一的默裏克城在今早陷落。而遭到七萬大軍圍困的海因斯城仍然在我軍掌握之中。西南部,有探子看到萊卡人正組織農民有計劃地收割麥子。其餘敵我部隊情況,不明!我的報告完了!”

話音剛落,羅特爾就舉起手。傑特稍微愕然後,點點頭。但剛點頭,他就後悔了。以往,要舉手的人是他。不自覺地,傑特內心深處總是有點同情那些發言得不到尊重的人。不過現在,他的同情,變成了失策,因為,他沒有對局勢的判斷做一個引導,就放了羅特爾出來……

果然,羅特爾馬上提出了調用所有馬車運載步兵、火速救援海因斯城的方案,並開始滔滔不絕地雄辯起來。

不過,到底羅特爾說了些什麽,傑特完全沒聽到,因為他的思緒,早已進入了一個隻屬於他自己的空間裏。

西部三大城市——杜法蘭、默裏克、海因斯,所處位置剛好成一個‘品’字型。已經叛變得杜法蘭在西南、剛陷落的默裏克在正北,而剩下的海因斯則在最靠近首都的東南方。

理論上,盡全力守住西部最後一個重鎮——海因斯城,然後利用本土作戰和兵力的差距逐步反擊,這就可立於不敗之地。但傑特總覺得有點不妥。萊卡人太反常了,可以說是完全不合理。

大軍越洋侵攻,一般來說,隻有兩種方案。一、深入敵方內部,迅速打垮敵方主力,速戰速決。二、穩紮穩打地用兵力優勢漸漸壓倒敵方。

現在看來,兩者都不是。萊卡人的進軍速度的確神速,但僅限於西部地區。而攻入利卡納的萊卡軍頂多隻有三十萬人。即使兵力再多一倍,要攻下號稱擁有二百萬大軍的利卡納,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麽不合理的事,萊卡偏偏做了,不顧每個月隻能增兵十萬人,不顧失去地利人和的危險,不顧利卡納利用兵力優勢反撲,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攻了進來。更離譜的,萊卡采用的是那種通常在兵力優勢明顯時候,才會采用的分兵圍殲戰術。

這場戰爭的決策者要麽是天才,要麽是白癡。

傑特很願意相信對手是後者。不過,從對方計劃組織的嚴密程度來看,很遺憾,對手絕對是前者。

現在,我方對敵人一無所知,最保險的做法,當然是一邊保持兵力集中,一邊迅速了解情況。

遺憾的是,現在兩樣都做不到。

一方麵,所有進入西部的探子像拿肉包子打狗,一個也沒回來。

另一方麵,雖然現在後勤官的臉色和善得讓傑特渾身起雞皮,但其他高級官員和上層貴族表示關切的信件卻一封接著一封地發來。這感覺,就像在冬天喊冷,然後有過多的好心人,把一張又一張的棉被蓋到你身上,正當你大感暖和的時候,卻發現堆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太沉、太重,已經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名將的悲哀,大多來源於國內政治的不和諧吧!雖然,傑特並不算是什麽名將,但,他已經充分體會到,政治的威力了。

分兵救援,無異於消弭了我方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如果在理想狀態下,傑特是很樂意帶著二十幾萬大軍,慢慢地走過去,把萊卡人的圍城部隊壓碎的。

實際上,傑特卻不得不同意派馬車載兵速援海因斯的計劃。

雖然從報告上可以推測,沒有一個地方的萊卡軍是超過十萬人的。隻要派兩個軍團過去,理論上是不存在被反圍殲的可能性。可軍事家的敏銳直覺告訴傑特,海因斯附近有一個陷阱在等著自己。

但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不是碰上自己發現不到的陷阱,而是明知道有陷阱而不得不跳下去。現在看來,海因斯城是要快點救的,但問題是讓誰去。

好不容易,羅特爾的長篇大論終於說完了,也沒有誰明確表示反對。於是,傑特也隻能歎歎氣,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就速援海因斯吧!請問,誰願意打這個頭陣?”

話音剛落,羅特爾、哈馬蒂和懷特的右手,就像安裝了彈簧一樣,唰地舉了起來。同時,亂七八糟的請戰聲,不斷衝擊著傑特的耳膜。

唉!頭痛!略加思索後,傑特決定了:既然羅特爾那麽想去,就讓他去吧!順便讓他帶上卡奧羅的嫡係部隊——哈馬蒂的第十一軍團,免得心煩。

聰明人從不妄想控製那些無法控製的因素!

打定主意,傑特揚手止住了眾人雜亂的發言,淡淡地說:“羅特爾將軍的決心和誠意,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就這樣決定:由黃金獅鷲和十一軍團負責救援海因斯城……”傑特還未說完,懷特就急了,一張臉,漲得通紅,張口就道:“大人,不是說好讓我們……”

不過,這次,輪到傑特打斷他:“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拜托你,而且,正如我所承諾的。你會比羅特爾將軍早一步跟敵人接觸。”

既然傑特已這樣說了,懷特也隻好悶悶不樂地坐下了。這也難怪,傑特的計劃跟他設想的差太遠了,怎麽看,傑特都是在隨便應付他。

轉過頭,傑特道:“羅特爾將軍,眾所周知,由於敵人封鎖的關係,今日一別,以後可能聯係困難。所以,我想給予將軍完全的自主權,等將軍幫海因斯解圍後,看情況,盡快跟大部隊會合。不知將軍……”傑特沒有說下去,含蓄地把權力轉給羅特爾。

羅特爾頓時大喜過望。說實在,如果不是國王的寶劍,如果不是卡奧羅和龐勒斯公爵的再三吩咐,他又怎麽回乖乖地聽傑特話?現在傑特下放權力,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反正,即使打輸了,也是傑特這個總帥指揮不力。

他生怕傑特反悔似的,連忙答應下來,並且像拜神般認真地向傑特深深鞠了一躬。

傑特·拉洛真是一個善良的白癡。羅特爾心裏是這樣想的。不過,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眼睛的餘光突然瞥到傑特從懷中拿出來的一個金色卷子後,一股因被玩弄而產生的怨憤從心底直衝到頭上。他整個人體溫上升,皮膚發紅,眼睛裏的血絲,立時粗了一倍。在傑特眼中,此刻的他,跟一條憤怒的鬥犬沒什麽兩樣。

傑特心中偷笑的同時,臉上卻是一本正經,擺足了總帥的架子,鄭重地說道:“由於將軍和哈馬蒂將軍都是上將,為了將軍指揮方便,我特意向軍部請示,升將軍為全軍副統帥。軍部對我的提議非常,今早就把任命狀發到我的手上。而且,論能力,論聲望,此位置非將軍莫屬。為了利卡納的明天,為了天下蒼生的幸福,請將軍不要推辭!”

看著一臉誠懇的傑特,哥亞魯差點沒笑出聲來。

雖然誰都知道羅特爾指東,哈馬蒂絕對不會去西,但指揮問題還是理論上存在的,傑特此舉並無不妥。實際上,分兵後,傑特並不可能指揮這兩個軍團。而且救援行動是羅特爾自己申請的,他也不好立刻反口。

所以,他隻能默默接受這權責的合一。從此刻開始,身為副總帥的他,對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了。

當然,傑特是做不出這麽老辣的事情的。事情的真相,隻不過是希亞洛為了討好傑特而做出的小動作而已。隻不過,傑特也懶得說穿,不過,該做的,還是得做。傑特拍拍羅特爾肩膀的同時,湊到他耳邊,神秘地說道:“第十一軍團比較適合打保衛戰,解放海因斯城的時候,最好讓他們立刻上城樓防守。”

十一軍團不是打攻堅戰出名的嗎?這個名義上的主帥,一定知道了,或者猜到了什麽,但不能當眾告訴我。望著傑特那猶如躲藏在白色迷霧中的黑亮雙瞳,羅特爾心裏突然有種不踏實的虛無感。

忽然,傑特向羅特爾伸出手,不自覺地,羅特爾也伸出手,握住了。

感受到一股堅定的厚實感從手心傳來,羅特爾有點迷惑,但又有點明白傑特的意思了。

“萬事小心!”這是羅特爾離開前,傑特最後說的話。

一個小時後,懷著一份不知是感激還是氣憤的矛盾心情,羅特爾帶著十三萬大軍離開了。

另一方麵,順利撇開了羅特爾一黨,傑特終於能在無外壓的情況下,繼續開會。實際上,這所謂的會議,也隻不過是說服剩下的人接受自己的提案罷了。不知怎的,傑特總覺得,自己像個在街上截住途人,強行推銷殘次商品的無良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