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麵,死寂死寂的,蕭殺的秋風能吹走地上的塵灰,但卻吹不走那陰鬱的氣氛。

壓抑的氣氛,讓眾人宛如置身於雷暴雨之前那令人窒息的鬱悶空氣中。

瑞普的低聲抽泣,如同哀樂般,令大家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傑特很清楚:在這壓抑的氣氛中蘊涵著強大無比的能量。這能量,任其無限膨脹下去,甚至可以毀掉整個軍團。

他不打算讓這種能量發泄出來。

哀、怒,的確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但這對軍團以後的發展並沒有好處。

所以,傑特決定,用最直接的方法,消彌這種能量。

“瑞普,懷特大人不時叫你問我:什麽是將軍嗎?”

“嗯!”

“我就答案就是:最懂得如何讓士兵送死的人,就是將軍。”傑特鄭重地說出了答案。

“什麽?”

難以置信,這就是答案?瑞普雙眼瞪得老大,完全無法接受,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冷血!殘酷!無情!這,就是將軍嗎?眼球充血,雙拳緊握,瑞普就這樣呆坐著。

“很多時候,為了救數人,是不得不犧牲小部分人的……

“你說得倒輕巧,你知不知道……”瑞普突然大聲起來,但被傑特打斷了。

“我知道!但我別無選擇。”傑特沙啞的聲音中,飽含著萬分無奈。

“你……”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如果感情與理智總是能統一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痛苦了。”伴隨著沙沙的聲音,流瑩般的**,開始在傑特的眼眶裏泛動。

看著傑特那像夏夜星空般深邃黑亮的眸子,瑞普呆住了。看來,拉洛大人……也有他的苦衷……

傑特沒有理會瑞普的反應,繼續說到:“這是一場難度非常高的絕望之戰。為什麽呢?因為,這場仗,必須打得既快又慢!”

“既快又慢?”瑞普糊塗了。

“不錯!快,是要戰爭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出結果。慢,是要打得慢,隻有這樣,才能用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勝利果實。因為現在的利卡納,已經無法承受另一次大規模戰爭了。”心情沉重的傑特,深深歎了口氣。

“那絕望……”

“絕望的意思是:如果我們無法在一個月內向世人證明萊卡注定要在短時間內敗北,那麽我國很可能將要麵對四個國家的同時侵攻。這就是我所說的絕望之戰。”

“四個國家?”眾人同時一驚。

“萊卡、希曼、謝爾斯達……”

“還有天殺的獸人!”大家突然發現,瑞普的眼睛裏充滿了仇恨的烈焰。而鏗鏘的話語聲中,不時夾雜著牙齒碰撞的咯咯響。他並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突然間陷入了沉默,尷尬的沉默。

好一會兒,他才猛然想起,自己部隊中還有牛頭怪,有點怪怪地補上一句:“我指的是獅族獸人!”

但他並不知道眾人的尷尬,是因為害怕傑特會不高興。其實,傑特真正在意的,並不是這種小問題。他在意的,是土之王國。

不過,傑特並沒有打算把這個名義上的盟國給說出來,因為他很清楚,如果利卡納真的虛弱到那個地步。本著牆倒眾人推的原則,一向搖擺不定的土之王國,很可能跟著大隊,揮軍西征,在垂死掙紮的利卡納身上踩一腳。

但現在,處於政治上的考慮,隻要土之王國沒有輕舉妄動,利卡納的貴族們再笨,也不會輕易翻臉的。

沉默了一會兒,傑特才慢慢問道:“損失如何?”

“懷特大人故意讓人把我打倒,就是希望我把剩下的部隊帶回來。唉——六萬大軍,最後能回來的,隻有兩萬多輕騎兵……”瑞普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接著道:“至於具體戰果,除了萊卡人,誰都不清楚,因為去燒糧和放馬的騎士大多沒有回來。我們大概燒了他們六七十個大型糧倉,破壞了一百多個馬廄,搶了五千多匹馬……”

這邊,瑞普在不停地描述,那邊,傑特和太鷹等人的腦子在飛轉。

通過對火場麵積,以及萊卡人的糧倉、馬廄的大小來進行粗略的估算。傑特得出一個比較保守的推論。萊卡人大概損失了三十萬人一到兩個月的糧食,以及損失了一萬匹馬。

由於馬是群居動物,總是喜歡聚在一起。所以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本能地衝向有同類的地方。所以,瑞普帶回來的,雖然隻有兩萬多人,但包括那些萊卡的遠房親戚在內,馬匹卻至少有四五萬。

如果單單從數學的角度計算,這次突襲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

不過,從政治或者資源的角度上來說,賠上這麽多優秀的騎士,並不劃算。說不定,這次會讓騎士派像當年的教廷騎士團那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蹶不振。更糟的是,這很可能會打破國內各個勢力的平衡。

中立勢力的削弱,通常意味著其他勢力之間的紛爭很可能會越演越烈。

唉!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傑特心中歎氣的同時,忽然驚覺:咦?自己的政治觸覺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敏銳了?感覺上,這些想法好像會自動地從腦海深處飄出來。

傑特甩甩頭,再敲敲自己的腦袋瓜,告訴自己:不要讓那些自己無法得到答案的東西,充滿自己的腦袋。

話雖然這麽說,可傑特總覺得一直以來,自己好像在無意識地逃避著什麽似的。

不管了,是時候確定下一步的作戰計劃了。沒有太多的考慮,傑特下令召開第二次軍事會議。

一個小時後,在悲傷的氣氛中,所有巨頭聚在一塊。

在傑特的提議下,所有人為懷特的戰死默哀一分鍾。

風,輕輕吹響了那掛在窗前的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不緊不慢地挑動著人們心中那充滿哀思的琴弦。

傳說中,如果有人在地下迷宮裏死在魔物的手下,那麽他的靈魂將會被封禁在漆黑恐怖的迷宮裏,永遠隻能在黑暗裏徘徊。

那麽,死在獅人手下的懷特呢?

他的靈魂會怎樣?

會被可怕的死神強拉進陰森恐怖的地獄?

會被美麗的天使牽著手,帶到充滿光明的天堂?

還是……

如果,這是一條二選一的選擇題,我想,懷特他的答案應該是:放棄!

他最希望的,隻是回家,開開心心地跟家人在一起。

大概,應該是這樣吧!因為……這是所有戰士的……心願。

希望,那自由的風,能把你的靈魂,送回家!

希望,你的在天之靈,會保佑我們……

一分鍾,很快過去了。傑特有點悵然地把自己的思緒,慢慢拉回了現實世界。

但他卻沒有發現:哥亞魯和奈克爾兩人依然神情木然。

當日,通過那螞蟻咬螳螂的那一幕,他們不約而同地猜到事情的真相:當初,伯倫判斷出必須繞過萊卡主力進行快攻,從而震懾其他國家。隻不過後來由於伯倫遇刺身亡,所以懷特就成了執行這一計劃的後繼者。

但知道這計劃的人多一個,危險就多一分,所以他們和傑特,誰都沒有把情況挑明。

而懷特更聰明,從眼神中發覺到其他人已經知道真相後,本著沒人敢說出來,硬是利用所謂的複仇心切,搶到了出征的許可證。

其實,他們三個都知道,即使加上傑特的奇謀,完勝的可能性也是很低的。

去,就是死!

但,死,也要去!

問題是,死的是誰?

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

難道,這句話,真的是真理嗎?

首先是漢斯,然後是卡斯特,再來是班頓,現在是伯倫和懷特,那麽,下一個,是誰呢?

哥亞魯和奈克爾兩人轉過頭,對視一眼,同時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到,大家的臉色都死灰死灰的,傑特忽然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他用輕輕的咳嗽聲,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戰況,大家都知道了。而出於宣傳的需要,我讓人把戰果稍微誇大後,發布了出去。這次著召集大家來,是想討論一下,以後的計劃。哥亞魯將軍,我想先聽聽你的看法。”出於尊重,傑特把發言權首先給了在座中,資曆最老的哥亞魯。

“呃……現在看來,隻要保持這個優勢,勝利是一定的。但我們要注意的是,把犬逼急了,他一樣會咬人的。”

“嗯!不錯,對付瘋狗,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給它吃一些它吃不下的硬骨頭。等它的牙齒全碎了,連吃東西都做不到的時候,我們才……嘿嘿!”說到這裏,傑特的雙眼不自覺地變成了兩顆月牙,而一張大嘴似笑非笑的,從半張的口中,還隱約可以看到有口水在流動……

啊!傳說中那小惡魔的微笑又出現了?所有在座之人,心裏同時一驚。但緊接著,卻是一喜,又有敵人要倒黴了。

於是,傑特連擾敵計劃都還沒說出來,眾人就一致舉手讚成,通過了他的計劃。

傑特當然清楚這是眾人為了跟他劃清界線,不願跟他的變態計劃扯上任何關係的緣故。但傑特並沒有打算放過他們,因為,他們命中注定是這些計劃的執行者。

心中奸笑不停的傑特,一臉正經地宣布:進入下一個議題——如何徹底消滅萊卡人。

奈克爾首先發言:“隻要斷了補給線,萊卡人即使得到海因斯侯爵的全力,也無法維持如此龐大的軍隊。所以,隻要等萊卡人呆不住,從城裏出來,那麽即使單憑羅特爾,也可以一舉殲滅他們。”

“如果,萊卡人逃跑時,跑得夠快的話。”聽到這種過於理想化的設想,傑特皺起了眉,輕聲補充道。

“大人,你的意思是……”

“別忘了,萊卡人有一種可以一次過發幾十支箭的巨弩。”

聽到這話,奈克爾馬上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的確,這種巨弩所放出來的勁箭,即使是裝備精良的獅鷲團戰士,也不敢輕易試其鋒芒。

隻不過,這種巨弩車移動和裝填速度太慢,而且需要大量士兵掩護,拿幾十輛出城,幾乎意味著要半個城市的守衛跟著出動。所以萊卡人才沒有拿它來對付羅特爾。

很簡單,等車子去到那裏,羅特爾早就跑了。但同樣地,隻要帶備這種弩車,羅特爾就不敢隨意衝過去。

“那豈不是說,我們要傻乎乎地目送萊卡人離開?”哥亞魯問道。

“那也不是,隻要萊卡人離開了平原,那麽一切好辦。”

知道計劃已經在傑特腦海裏成型,基於對傑特的信任,所有人非常有默契地,停止了追問。但傑特沒有料到,這竟然成為了眾人以後在軍事會議的習慣。而正因為這個原因,那些敵人的探子即使有機會探聽到會議的內容,也不一定能猜出他們的計劃到底是怎麽回事。

越機密的東西,越少人知道,就越好!本著這個原則,眾人迅速進入下一個議題——如何切斷萊卡人的補給。

但這個議題也很無聊,因為在瑞普提出,要用最小的損失,直接封死那兩個被萊卡人的軍港後。考慮到利卡納現在幾乎沒有可用的海軍,不負責任的哥亞魯竟然說:“大家都很清楚,那兩個軍港是萊卡人的命脈。在那裏駐守的軍艦數目,起碼是我們可動用的八倍以上。而且,那裏由兩支數目不明的軍隊把守。最糟的是,出於防止內亂的考慮,那裏的防禦係統是一流的。說它們易守難攻也毫不為過。”

說到這裏,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傑特。

“呃……我的臉上有什麽嗎?”傑特心中升起不祥預感的同時,努力擠出一點幹巴巴的笑容。

“大人,下官認為,這麽高難度的任務,非大人莫屬!”看著一板正經,但分明不懷好意的哥亞魯,傑特幾乎想跳起來,一劍把他給砍了。

“多謝哥亞魯將軍的抬舉,但我可從未打過海戰啊!”

“我們也沒有啊!”總將官異口同聲。

傑特的氣勢不由得一窒。

之前,一方麵由於時間緊迫,另一方麵也隻有騎兵,才能趕在敵人大規模集結之前,殺到那個營地,所以懷特的犧牲可以說是必然的。

但現在,對外可以說,萊卡人即使不敗,也陷入了劣勢。所以在時間上就沒有了先前那種緊迫。因此,最擅長用奇謀以少勝多的傑特,就成了這次任務的最佳選擇。

由於眾望所歸,其他人做也不一定能做好,所以傑特隻好在心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硬吞下這個任務。當然,末尾還不忘諷刺哥亞魯這個主謀:“我說,老哥啊!你現在怎麽看起來像隻老狐狸?”

誰知道哥亞魯毫不動容,道:“唉!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跟小狐狸一起混久了,我也變成老狐狸了。”

這、這、這是什麽道理?傑特的臉皮雖厚,但也氣得把眼睛給突了出來。

而哥亞魯的話,則惹來了眾人的哄堂大笑。這笑聲,把先前陰鬱的氣氛衝淡了不少。

不過,傑特並不知道,現在眾人心裏想的是:跟蟑螂在一起久了,會不會變得跟蟑螂一樣臭名昭著……

會議,可以說是在一片笑聲中結束的。但,歡笑,並不等於忘卻了傷痛。這好比在戰場上,其實誰都或多或少有點害怕,隻不過誰都盡量不去想,誰都盡量不表現出來罷了。

沒有必要把自己的壞心情傳給別人,這就是戰士的共識。

至於在背後如何消遣失去戰友的寂寞,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不過,會議結束後,瑞普找上傑特,為自己的一時衝動道歉。

“哦?有這樣的事嗎?最近太忙,老是忘記事情。”傑特摸著頭,一臉憨笑。

感受到傑特眼中的真誠和諒解,瑞普也不好再說下去,他馬上換一個話題:“大人,你們是怎麽知道,萊卡人的營地一定在那裏呢?”

“這個問題嘛,其實並不複雜。敵人不可能沒有基地。實際上,要顧及兵力補充、糧食囤積、照顧傷員等一係列問題,在沿海地區建一個臨時總部是必然的選擇。”

“那萊卡人不能找一個城市去……”

“這點我考慮過了,現在看來,當時我們幾個的想法是一致的。萊卡每個月的補兵量大約為兩個軍團,十二萬人左右。加上原來的守軍,該總部起碼要能容納二十萬人。在西部地區,除了尚未陷落的海因斯城,沒有城市有這麽大。此外,我們原來的軍港,本身就是為了防止萊卡人登陸而建造的,港口比較小,運兵量無法滿足要求。”

“那麽,大人的意思是……”

“我們猜敵人的老窩隻能在這條200公裏長海岸線附近。”傑特說著說著,掏出一份地圖來,在上麵指出那塊地方。

瑞普一看,那個營地赫然在這個範圍之內,心中對傑特的佩服,又深了一層。

直到此時才明白:為什麽懷特要在那一區遊弋了。

“拉洛大人,我還有件事不明白。你所說的那些硬骨頭,現在才去調,來得及嗎?”

“骨頭,不是早就放在路邊了嗎?”看到傑特的眼裏,閃爍著跟狐狸一樣狡黠的精光,瑞普心裏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