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黑暗,讓一切都變得不可名狀,一切都模糊起來,如同最厲害的印像派畫家畫的風景畫,朦朦朧朧的,感受到的,隻有那似真亦假的虛無。

在黑暗中,時間的存在性遭到了最大限度的抹殺。宛如那聲響低不可聞的平靜溪流,時間,就這樣,靜靜地,從傑特的耳邊、脖子旁、肩膀上、腰間,一分一寸地溜走。

傑特,坐在房間裏一麵木然。因為,劇烈的思緒交戰,讓混亂的大腦無法分出足夠的能量來賦予臉部肌肉活動所需的表情素。

三天了,但感覺上,好像過了三十年。

但是,如果要解答這條開放性的選擇題,或許,三十年也不大夠。

不過可惜的是,傑特隻有三天時間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根據僧侶的說法,過了今晚,愛麗絲隨時會醒來。

此刻,她正安睡在傑特的身旁。一臉恬靜的她,並不知道,她同樣麵對著一條關乎生死的選擇題,而且,這是一條必須由她和傑特共同回答的選擇題。其實,傑特才是生殺大權的操控者,人的偉大與渺小、高尚與卑鄙,其真實麵目將很快展現在所有知情人的麵前。

現在,傑特手上拿著一根細小的銀針。這小小的銀針,不但將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還決定了另一個人的何去何從,甚至將決定一個國家的未來命運。

針,細小,但致命。隻要輕輕紮到這位睡美人的任何一寸肌膚上,明天,旁人看到的,將會是一具因魔力透支而失去生命的冰冷軀體。

“夜,是死寂的。”傑特很清楚,秀一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個夜晚,死了,就永遠安寂了。

寂靜的夜晚,有如波瀾不興的平靜湖水。傑特更清楚,在湖水下麵,湧動著殺機的暗流。

殺手,沒有動手,隻不過因為自己擺手。

殺,並不是唯一的選擇。口袋裏,還裝著太鷹給的一支魔法棒,隻要自己在窗口輕輕揮動一下,那麽就會有幾十個假扮的萊卡死士偷襲軍營,來發動所謂的‘後宮計劃’。

如果,自己是第一天認識愛麗絲,或許真的會同意這個計劃。讓愛麗絲永遠失蹤,而在身邊添一個隻會唯命是從的女人。但現在,我發現自己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也許,是我太過憐香惜玉,又或許……可能,我真的愛上了那個會說、會笑、會怒的愛麗絲……

最終,內心深處——真正發自於靈魂深處的聲音脫穎而出,她可以為了利卡納、為了不暴露我們的真正實力而甘冒耗盡功力而死的風險提前發動魔法,是她,為我們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是她,為我們作了最好的掩飾。現在,不能為了自己、為了自己這班人的秘密而毀掉一個如此聰明、美麗、前程似錦的女孩的一生!即使要為此而付出沉重的代價,那也認了,起碼,自己已經對得起天地良心。

傑特終於深吸一口氣——長歎一聲。

看著眼前這副仿佛是由神工巧匠雕刻出來的白瓷玉臉,傑特心裏忽然升起一股幸福感。

原來女孩子睡著後,也可以這麽好看!心中的感歎,讓傑特不自覺地輕輕撩動著愛麗絲額前那金色的劉海。

天使的麵孔、魔鬼的身材、靈睿的智慧……上天啊!你為什麽要造出這麽一個女孩子來折磨我!心中的呐喊,變作痛苦的電流,流竄於傑特的臉部肌肉上。

傑特很想苦笑,但他笑不出。

因為他太清楚,自己的抉擇意味著什麽。

清楚,所以痛苦!

他很想打賭,愛麗絲會當作什麽都不知道,放過自己一夥。但自己賭得起嗎?隻要教廷不派天使出來,魔女和獸人部隊要逃跑,相信也沒有誰能阻擋。可是剩下的普通兵呢?他們的根是在利卡納的。很難說有多少人願意跟自己跑。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剩下來的人,多半會以叛國罪之名遭到慘無人道的清洗。

姑且不論這些,愛麗絲真的會放過自己一夥,這機會本身就極小。人無害虎之心,虎有傷人之意。這並不是說愛麗絲是老虎。隻不過在愛麗絲背後的拉茲很可能是老虎。按以往的表現來看,拉茲是三位王子中最顧及國家利益的一個,但在權力漩渦中的人,會輕意放棄那可以大大提升自己實力的機會嗎?拉茲一直積極拉攏自己,會以此事作為要挾自己的籌碼嗎?

現在,三個王子之間的權力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了。任何一股可用的微弱勢力,都是可能是通王之道的重要籌碼。更何況是,掌握八萬精兵,控製獸、魔兩族部隊的自己?即使拉茲想不到,也會有謀士幫他想到的。

隻要愛麗絲透露出一丁點信息給拉茲,除非自己真的當場叛變,否則隻有接受加入拉茲一黨的命運了。

自己倒是無所謂,問題是自己的部下。他們的忠誠,僅限於我個人。他們現在的蟄伏,隻不過是為將來的所謂立國做準備。他們真的能接受拉茲嗎?

再想深一層,利卡納一向自詡是受到天神庇佑的天朝之國,拉茲登位後,會為了所謂的斬妖除魔,對自己一夥進行大清洗,這個可悲下場幾乎是可以相像的。

想到這裏,傑特不由得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銀針。

冰銀的針,潔白的臉,在朦朧中,慢慢地融在一起了。在傑特腦海中,出現一張布滿冰霜,一臉慘綠的女性鬼臉。冷冰,但充滿幽怨。淒楚,但充滿遺憾。

心裏忽然升起一股作嘔的感覺,讓傑特把這副恐怖的臉,從腦子裏驅走。

要愛麗絲去死,隻是因為她擁有對我發動致命一擊的能力?而我僅僅因為這一種可能而草率地決定別人的生死嗎?

那麽我這樣做,跟以前那些處死有功之臣,隻因為他擁有叛變之能的古代昏君有什麽兩樣?我又不是修羅界那些常常自誇沒有活著的敵人的家夥?

想起如果不是愛麗絲搶先發動祝福咒文,把軍團裏所有僧侶和魔法師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那麽現在抓住自己小辮子的,很可能就不是一個愛麗絲,而是整個僧侶團了。

要知道,世界上沒有一塊葉子的形狀和顏色是相同的。同樣道理,也沒有一個魔法師或者劍士的實力是完全一致的。參差的實力,預示著破綻的隨時出現。數百名魔法師同時釋放高級魔法,這本身就是一個引人矚目的地方。更何況,她們是用黑暗力量來推動?

幸好!當時自己的失策,被愛麗絲完美的補救了。從某個角度來說,愛麗絲甚至是我們一夥的救命恩人。現在,我這麽快就要恩將仇報了嗎?

看著睡美人平靜安詳的臉,傑特再次深深地長歎一聲。

愛麗絲……為什麽你偏偏跟王子是一夥人?突然想起拉茲的英俊麵容,傑特心裏騰起一股仿若胃酸湧上喉嚨的酸苦感。

如果你不是這麽美麗;如果你不是這麽聰明;如果你不知道魔女的事情;如果你跟拉茲的關係不是這麽曖昧;如果你是真的喜歡我;那我就不會這麽痛苦。

心中的感歎,無法製止苦痛的藤蔓,在充滿矛盾的心中無止境地蔓延。揪心、通心、迷惑、苦惱、千般苦澀、萬般辛辣,同時如潮湧般,衝垮了整個心房。

愛麗絲和拉茲之間那條若明若暗、若有若無的情絲,開始把傑特那顆迷惘彷徨的心,慢慢地割成千萬塊。

天快亮了,可是傑特那原本平整的心田,已經被尖長的硬石,刻出千百道雜亂無章、又深又寬的傷痕。

捂著胸口,看著千萬道耀眼的光華,從漸漸拉開的黑色天幕中慢慢射出來,不知怎的,傑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開始平靜了。

深秋朝陽那並不灼熱的明暉,柔和地灑在愛麗絲的金發上,炫起一陣溫潤的反光。

這光,仿佛在漸亮的黑暗房間裏攀爬著、伸展著,慢慢地,驅散了屋裏的陰霾。

不知道,是不是這光,偷偷地在傑特的心窩上開了一扇小窗,然後,在不自不覺中,把智慧的新芒塞了進去,讓混濁不堪的心房重新恢複澄清。總之,望著愛麗斯久久無語的傑特,突然長歎一口氣,偷偷把那銀針掰斷了。

他坐在愛麗絲身旁,柔聲自語道:“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我不知道,我這種仁慈的性格會給我帶來什麽命運。但我相信像你這種性格的女孩子,不應該承受那種香消玉殞,或者被迫遠嫁他鄉的悲慘命運。也許,我今天的決定,是錯的;也許,是對的;也許,根本沒有所謂的對錯。總之,讓別人說去吧!這就是我——傑特-拉洛的最後決定!”

停了一會兒,傑特繼續說道:“知道嗎?我本應該殺你的,又或者,把你永遠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裏。但是,我做不到。不是因為你的美麗。不是因為你的背景。隻是因為……我喜歡你……大概,這也談不上什麽愛吧!隻是單純的好感而已。我知道你喜歡拉茲……也沒有想過會得到你。我隻是想,繼續做你的朋友,遠遠看著你倩麗的背影,知道你過的開心,這就夠了……”

接下來,是長達一分鍾的沉默……

“早安!愛麗絲……”說完,傑特輕輕地,柔柔地,如蜻蜓點水般,在愛麗絲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吻。

步出房間,隨手把一些清醒藥物灑在那兩個倒黴的熟睡守衛身上後,傑特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是一個明媚的早晨。望著那初升的太陽,傑特的心情變得開朗起來了。

戰,就戰吧!

爽朗的笑容,爬到傑特的嘴角上。他相信,自己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去迎接下一個混沌的朝陽。

可是,他並不知道,原本早已設定好的命運指針,已經在剛才,悄然改變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