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接受新事物是年輕人的專利。當有那麽一天,你想象的觸手終於不想再延伸的時候,那麽,你就老了。

但,傑特覺得,這句話並不十分正確。

因為,當你看到的,聽到的,大大超出了你的接受能力時,相信你也會有這種僵木當場的感覺。

現在,正被一片聲海音洋所吞沒的傑特,就有這種感覺。

“愛護植物,人人有責。”

“不要以為你是牛,就有資格踩我!”

“你知不知道?被你這麽一踩,我很可能骨折多處,起碼要修養幾個月。”

“年紀輕輕,卻毫無功德心,真是世風日下啊!”

此時此刻,正在指口戳鼻地罵傑特的,並不是人,而是草,小草,一大群有智慧有口舌會罵人的小草。

本來,正步行走向鎮子的傑特,隻是看到路邊有一朵花很奇特,想走過去瞧瞧。誰知道,剛從路上踏入草地,就發生了恐怖的事情。

就在腳踩到草地的前一刹那,突然從腳底下傳來一陣震耳欲聾、尖銳無比的慘叫聲:“救命啊!殺人哪!”

聲音之尖利,就像一大群被歹徒拿刀指嚇的女人同時尖叫。如果傑特不是及時捂住耳朵的話,大概連耳膜也會震破。

但身體的重心已經前傾,並不是說收就能收回來的,所以傑特的這一腳還是踏實地踩了下去。

不過,傑特什麽都踩不到,除了草底下的泥。

原本在這裏的草呢?跑了!

在傑特的腳踏實的一瞬間,那些小草,突然變成了一個個草綠色的小人兒,雙手一按,把下肢從土裏抽出,然後一個翻身,倒旋了出去,跳讓著躲過了傑特這很可能致命的一腳。

小草們剛站穩,就叫出同伴,聯合起來異口同聲地指責傑特的不文明行為。

於是,就出現了整個草地,成千上萬棵草,一起指著傑特大罵的壯觀情形。

此時此刻,感覺上,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個綠色的海洋。似乎那恐怖的聲浪,已經從虛幻中衝出來,不再是霧蒙蒙的虛音,而是實體化,變成了海洋中的波濤,一浪接一浪地打來。

怎麽回事?我怎麽突然變成了千人唾、萬人罵的大壞蛋了。傑特並沒有慌了神,隻不過,在這最恐怖的時刻,傑特的思緒卻突然脫了線。

如果,我真的成為了大陸的征服者……那麽會在我背後痛罵我的人,又何止千萬?即使我聯同除異,造成的傷亡也絕不在少數。

世界就是如此,每一次變革,但凡觸及到舊勢力的固有利益,必定遭到千百倍的反擊。假若這樣子,自己就害怕的話,那自己又憑什麽去對抗修羅界?

正確的意見,我聽!不正確的意見,我就分析。

每一個階層或者集團,都有其獨特的要求。各個階層集團的要求,很多時候會矛盾,甚至不可調和。那麽,如何整合這些意見和要求,從而在不偏離大方向的前提下,定出一個完整的、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政策大綱,這就是自己日後要做的事情。

想到這裏,傑特心中有數了。

橫眉冷對千夫指,這並不適合自己。

所以,傑特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輕輕後退了半步,退到大路上。但退後隻表示尊重,並不代表他的退縮。此刻,傑特的眼中,閃動著沁冷沁冷的光芒,似乎正在尋找著什麽。

當然,他並沒有注意到,三位長輩眼中流露著嘉許的目光。

突然,傑特開口了:“喂!我不愛護環境是我不對,但你也不同這樣子對我吧!”

周圍依然是草人的吵嚷聲。

“快出來!不然我讓你知道後悔二字是怎麽寫的。”

草人依然在吵鬧,不過聲響好像小了很多。

“出來!”聲如暴雷的喝聲,震住了所有草人。

“……”短暫的沉默過後,一個黑色人影慢慢從傑特前方十米處的地麵冒出。

但傑特沒有理會,反而把大手探進身旁的一個小洞裏。

“啊——不要打臉!”怪叫著的太鷹,手足亂舞地,被傑特一手揪了出來。

太鷹一邊扮可憐,一邊暗忖到:我應該沒有露出破綻才對?怎麽傑特這次如此聰明,竟然……呃……

脖子一緊,呼吸困難,太鷹知道自己又被傑特卡著脖子搖晃了。

而三位長輩對傑特的舉動並不阻止,似乎看太鷹被懲罰是一件很賞心悅目的事情。

好一會兒,鬧劇終於結束了,而地上的草人大軍,也簌簌地插回地上,變回了真正的青草。

“大哥!你怎麽發現的?”太鷹撫摸著快斷的脖子問。

“很簡單,沒有誰能夠叫救命叫得比你還難聽。”傑特一臉壞笑地望著太鷹,似乎正謀劃著下一步懲罰方案。

“呃……”

“是了,爸、媽、太鷹,你們幾個應該互相認識吧?是不是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我這個當事人聽聽?”傑特那四掃的目光中,突然流閃出一股前所未見的沉凝感。

眾人心中一凜,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目光。

風,輕輕地掃拂而過,而地上的青草、樹上的葉子、還有眾人的頭發,通通往同一個方向飄揚著,似乎預示著,曆史的紊流終於有了歸一平流的態勢。

“這樣也好!是時候把螺旋的迷宮變成筆直的坦途了。”黛西亞首先點頭,然後踏入草地,接著其餘三人默默地跟上。這次,小草並沒有變成草人或者跳閃開,而是簌簌地相互交結,在極短的時間內編成一條可容三人通過的綠色地毯,直通到路邊一棵大樹底下。

眾人盤膝坐下後,黛西亞首先打開了話匣子:“事情是這樣的,當年,你奶奶死後,你爺爺醉心於研究事業,所以我在悶得發慌之下,跑了出來,四處遊玩。結果,正如我以前跟你講的那樣,認識了你爸。”說著說著,黛西亞望了丈夫一眼,臉上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那所謂的創造計劃是怎麽回事呢?”傑特問。

“其實也不是什麽創造啦。你爺爺他們,隻不過是幫我們這些原本無法擁有後代的異種族夫婦生下屬於自己的小孩子罷了。”

“……難道說,特種混血兒不止我一個?”傑特的口氣中,雖然充滿著驚訝的成分,但仔細聽來,他似乎希望發生點什麽呢。

“本來,由於遺傳物質的不同,很多種族,比如半妖精和獸人之間是絕不可能擁有後代的。可是,通過一種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魔法技術,我們村裏有五十多對夫婦生下了特種混血兒。”

“那麽說……”傑特沒有說下去,但他像擦過油的發亮眼睛,說明了他內心所想。

“嘿嘿!你甭想不負責任。誰叫你不到十八歲就成為修羅王。這個偉大的任務,不是你扛,難道是我不成。”太鷹發出了跟他善良外貌並不合稱的陰險奸笑聲,仿佛為某牛人的重任而幸災落禍。

“你這家夥!”傑特剛想發作,就被父親的巨手一下子壓住了。而父親轟隆的聲音,緊接傳來。

“候選人的確不止你一個,但能挑此重任的隻有你一個。”

“什麽?”

“是這樣的,孩子。我們倆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天生的王者。一直以來,我們都隻是把你當一般的孩子培養。可惜,按我們這裏的規矩,孩子到了十歲,都要獨立。所以我……”母親沒有說下去,隻是對傑特報以歉疚的眼神。

“所以你們就在我十歲的時候,狠心地拋下了我?”

牛魔和半妖精篩米似的不住點頭,那樣子,就像兩隻笨笨的吸水鳥。然後,母親繼續往下說:“所有的暗中考核,都是從那名孩子在十八歲時開始的。說實在的,當我們倆聽到長老團公布的候補王者是你,我們都很驚訝。”黛西亞慢慢地說。

“誰驚訝了!這根本就是意料之中。反正這隻是為了對抗修羅界而進行的戰鬥力考核,除了我,還有誰能夠生下這麽厲害的兒子?”達克斯一邊張開牛嘴咧咧地大笑,一邊自豪鼓起了身上那橫生的強勁肌肉。

“拜托,少臭美了。在這裏比你厲害的少說也有五、六個。”

“但他們的後代全比不上我們的傑夫……嗷嗷!不要紮我的屁股!”由於過分自大,結果達克斯的屁股被妻子不知用何種武器狠狠地紮了一記。而看到其餘三人吃驚不已後,黛西亞一邊眨動著宛如嬰兒般純潔透澈的藍色眼睛,一邊給出了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答案:“我用家夥,是因為牛皮太厚,普通攻擊根本無效。”

父母完全無視旁人存在的吵鬧,讓傑特覺得宛若有九百隻蒼蠅在耳邊嗡嗡亂轉。不過,在此時,傑特把目標轉向太鷹。

“親愛的太鷹先生,那你呢?”傑特半眯著的眼睛,不住在太鷹身上打轉,似乎想在太鷹身上找出某種惡質的血統,結果……

“我?哦!我沒告訴過你嗎?”太鷹露出純真的惡魔笑容。

“你——沒——有——”傑特的嘴巴,變成了並不可愛的‘O’字型,感覺更像是一個突出的豬嘴。但,太鷹的回答,卻讓傑特的嘴巴長大後,再也收不回來。

“啊!我的父母?嗯!我爸是個精通三係魔法的人類法師,我母親嘛……是個魔女。”太鷹鎮定自若地說出了他的家族背景。

“什麽——”傑特發出一聲足以用淒厲二字來形容的怪叫。

在這一瞬間,傑特覺得自己仿如置身於恐怖無比的幽靈古堡。

那漆黑如墨的夜晚,那雷光電閃的天氣,那被暴風吹得哢哢做響的窗戶,那隨時會出現在你身邊的幽靈,這一切一切的恐怖,全都比不上太鷹。

太鷹,本身就是惡夢的代名詞。

自己不知被他害了多少次,騙多少次,玩弄過多少次,但自己對他的詛咒,卻一次都沒成功過。

現在,一切都有了答案。原來,太鷹真的是惡魔的近親。

“天啊——”傑特慘嚎一聲,就像變成化石般,呆坐在原地了。

“喂喂!沒那麽誇張吧?我的老媽又不是會把人變石頭的美杜莎。說回來,她跟你的希露還是同族呢。”太鷹走過來,蹲在傑特麵前,右手以手刀狀輕輕戳了傑特的額頭一下。

“真的變化石了……”太鷹喃喃道。

突然,一陣風吹過,吹歪了樹上的枝葉,讓燦爛的陽光透了下來。而這瞬間的陽光,把傑特的臉照得無比鮮明。太鷹從來沒見過傑特的臉是這樣的。傑特此刻的臉,分明就是傳說中最喜歡惡搞的天神——李維修爾的翻版。

不好!心中一驚的太鷹倒吸一口涼氣,馬上以最快的速度轉身就逃。但,傑特的雙手,突然如彈簧般彈出,一下子抓住了太鷹的腳裸。

“不要!你這變態,你想幹什麽?”驚恐中的太鷹,一邊抵擋傑特的攻擊,一邊死命地拉著自己的褲子。

“沒什麽……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屁股上,到底有沒有藏著一條惡魔的尾巴?”

“你先問你的希露有沒有再說!”太鷹咆哮著。

“不!我隻是想,如果你沒有尾巴的話,我幫你裝一條長尾猴的上去。”

“你才是猴子!”

這邊,兩個家夥像傻瓜般鬧著。那邊,長輩們長大嘴巴,無聲地瞪著他們,仿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

“沒想到,我們的兒子竟然能製住異人村的噩夢。”黛西亞像說夢話般說道。

“嗚嗚!不愧為我的兒子。”牛魔的聲音哽咽,似乎想哭。

“異人村有救了。”這是矮人洛克的評論。

又過了一分鍾,眾人重新回到正題。

“其實,像你這樣,擁有多種變身,結合多族優點的‘良種’隻有那麽幾個。像我這樣,不要說變身了,連黑暗係魔法都用不了。不過,老媽的一些特技還是能用的。”太鷹邊提防著傑特,邊小聲地說道。

“那麽說,王者負責抗大旗,其他的就像你這樣,專門負責輔助我咯?”

“不!我們年輕一代,都是以自願為原則的。我們大多跑回了村裏,真正流浪到雲飛大陸的並不多。”

“那你為什麽幫我?”

“啊!因為村裏的人太悶了,總是對我冷冷淡淡的。所以我就跑出來幫你咯!這樣的生活更有趣一點。不是嗎?”太鷹露出一副奸賊的笑容。

不過,傑特對此毫不感冒,他吊著嗓子,弄出一個圓潤潤甜蜜蜜的假女聲:“噢!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由於太鷹害人不淺,早已成為全村公敵,所以在這裏呆不下去的他,隻能跑到我那裏找樂子。”

“哪有這種事!”太鷹堅定的反駁,被三位長輩同樣堅定的點頭給否決掉了。

結果,惱怒的太鷹,恨不得把自己身上那些被傑特弄出來的雞皮用刀子刮下來,吃進肚子裏去。

“是了,現在秀一不算,黑炎他們中,有多少人是我的?”

“黑炎、沙朗、金、希露,他們都是你的者。”

“巴克斯不是?”

“不是!”

“這樣嗎?”含糊的自問,算是回答,傑特的眼睛裏,突然有種空靈虛幻的失落感。

“嗬嗬!沒關係啦!要知道,他們無法完成任務的代價就是死。既然你不會被他們拉攏過去,倒不如反過來真真正正地讓他們做你的手下?”太鷹的黑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仿佛又想到了什麽鬼主意。

“好!就這麽定!由你負責想出可行方案,我來執行。失敗了,你這輩子準備打光棍吧!”

“什麽?”又一聲怪叫從太鷹口中暴出。

“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對付你這種家夥,一定要狠心。”

“你真的這麽狠心?”太鷹的眼睛裏,似乎汪著好大一圈淚水。

傑特不為所動,冷聲道:“哼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認識我的第一天,就向我的手下敲了好大一筆錢。從那天開始,隻要我有行動,你總能偷偷榨出錢,裝到你的錢袋裏。不過,你每次的數量並不多,看在你也有勞心勞力的份上,我才一直沒有出聲。”

聽到這裏,太鷹趕緊按住自己的錢袋,誰知道,他一按,卻不小心丟了幾個紫水晶出來。

“你怎麽會有這麽多錢?”傑特一麵關切地望著太鷹的錢袋。

感覺到潛藏在傑特笑臉後麵的殺氣,太鷹退後三步,道:“這是我在這裏的存款。”

“這是他昨晚蓋武鬥場的工程款。”洛克修正了一句。

“這麽說來,你又拿我來賺錢咯?”傑特皮笑肉不笑地逼近太鷹。

於是,一場鬧劇式的追逐戰展開了,太鷹跑,傑特追。

“太鷹!你給我站住!”傑特邊跑邊揮舞著拳頭。

“可以!一千個紫水晶站一秒!”太鷹發足狂奔著。

這邊,長輩們發表著無聊的感歎。

“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啊!”洛克說。

“是啊!這樣子,可能十分鍾就能趕到市集了。”達克斯道。

“嗬嗬!他們真是很可愛呢。”半妖精甜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