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閃爍著千萬繁星。天空中,沒有雲,黯淡的月光斜斜地射入顛簸的馬車中,照影在拉茲冰冷的軀體上。

清冷的月光,努力地撕裂著墨布般的夜,似乎想提前把這漆黑淒厲的夜趕走。

可是,不成功。悲傷的暗幕,太濃了。

傑特,一動不動,任由自己的肉軀,半隱在車廂的黑暗角落裏。

黑暗的死寂,依然充斥般流溢著整個車廂。讓人分不出,到底是哀雲在滲入,還是濃夜在漾出。

這死寂的氣氛,讓負責趕車的盧卡斯覺得,車廂後放著的死人,是兩個,不是一個。

傑特,抬起頭,仰望星空,不知為何,感覺上,好似從肌膚上滑過的風,都變成了利刀,在割砍著自己。而夜空中的千億星光也好像在一瞬間全變成了悲哀的霜粉,緩緩地沉澱下來,降到自己的心裏,堆積滿整個心胸。

這是悲哀所致?

這是失落所然?

傑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總之,無限的痛苦鬱悶,早已占據了自己整個身體。

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仿佛是原本好好的一場舞台劇,突然間,所有的主角都不見了,隻剩下自己這個佩角似的人物,孤零零地在跳著無奈的小醜舞。

孤獨、痛苦、自責,這些全攪和在一起,變成了混沌的溶墨,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了。

有人說,找點事做,會讓自己淡忘痛苦。但傑特此時卻發現,自己無事可做。

一切,都是那麽的空泛,那麽的虛緲。

在無損各國主權的情況下,製止一切戰爭……自己憑什麽去達到這個遙遠的目標?

自己沒有錢、沒有兵、沒有根據地,甚至連**別人加入的籌碼也沒有。到底,在自己扯起背叛的旗幟之後,還有多少人會追隨自己,這一切,都是未知之數。大概……也不會多吧!

如同沒有補給的部隊,絕對打不贏仗一樣,沒有支撐物的理想,隻是一個虛幻的空中樓閣。

自己的路以後到底要怎麽走?

傑特突然輕輕低下了頭,因為,他發現,在自己麵對未知的未來之前,自己首先要麵對的是……愛麗絲。

自己,到底該怎麽說呢?

天,開始漸漸發白了,而在天明之前,傑特一行的馬車,進入了拉洛軍團的營地。

營地裏,靜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依然在溫暖的夢湖中浸睡著。隻有那呼嘯的風,在不斷呼號著。

傑特木然地下了馬車,卻馬上呆住了。

黑壓壓、烏沉沉、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數不清的士兵,齊齊整整地站滿了營地廣場。一眼望過去,感覺上看到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矮樹森林。

不過,眼前這片森林中,卻流露著一股迷惑和好奇的氣息。不知是否猜到了什麽,傑特並沒有在士兵們的中間感受到那股因被人淩晨叫醒所有的惱怒感。

千萬道柔和的目光,仿佛在期盼著什麽。

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傑特身旁響起:“報告元帥閣下,拉洛軍團全員,集合完畢!”

傑特一看。哦!是佛洛蘭科!

“這是……”

“我是根據太鷹參謀長和加藤秀一執行官兩位大人昨晚的命令,集合部隊的。”這位冰雪暴熊雖然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可是眼神中卻充滿了看戲的味道。

什麽?難道說這兩個家夥早就料到……傑特一轉頭,馬上就看到了正在麵朝天、吹著口哨的太鷹,以及從來都不大有麵部表情的秀一。

“你們……”

“大人!是這樣的……”秀一向傑特鞠了一躬,然後道:“我們早就料到,你和大神官以及拉茲先生的計劃,即使完全成功,你還是要麵對貴族和教廷的勢力。無論如何,一支完全屬於你的部隊,是非常必要的。”

“所以嘛!我就稍稍把傑特那個脫離利卡納的計劃提前了一點。”太鷹的眼睛裏,露出了不比狐狸純潔多少的狡黠眼神。

“是啊!是啊!”金不知何時跑了出來,呆頭呆腦地跟著大叫。而眾女、黑炎、盧卡斯等人,都笑吟吟地望著傑特,仿佛在說,我們等這一天好久了。

所有人都在,唯獨少了愛麗絲……

“唉——”莫名的惆悵,讓傑特長歎一聲。這一聲歎息,包含的情感是如此的複雜,連傑特自己都分不清,這歎息,到底是為脫離效忠兩年的利卡納,是為盟友拉茲的死,還是為殺了愛麗絲的父親,還是為少了愛麗絲。

不過,既然命運的齒輪,已經滾向眾人所期許的方向,那麽自己也應該拿出勇氣來,勇敢地承受這份未知的命運吧!

百般困頓,千般滋味,讓傑特心裏翻江倒海,但他很清楚,是時候把晦暗不明的螺旋之繩拉成直線了。如果連身為領導人的自己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的話,那部下們又怎能有努力的方向呢?

大家的視線,隨著傑特一步一步登上操場講台而變得越來越熾熱。即使是普通的士兵,也開始意識到,大夥將在今天,將在即將來臨的這一刻,迎來他們命運的轉折點。

傑特站到了早已準備好的八米高台上,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弟兄們!首先,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沉痛的消息:傳聞中利卡納發生了大規模的叛亂……這是真的。大王子卡奧羅、二王子希亞洛、三王子拉茲、大神官納特羅還有若幹貴族均已喪命……”

傑特話音剛落,在士兵群裏頓時揚起一股輕微的**。不過,**就像被細風吹起的微塵,揚起一陣子,但很快又降了下去,所有人的視線再次落到傑特的身上。

“我在這次事件中,的是三王子拉茲……我不知道大家會怎樣看我,可是我知道:我是憑著自己的良心來做出決定。或許,對於利卡納來說,我是個萬惡不赦的叛徒。或許,在天亮之後,畫著我頭像的通緝令就會貼滿整個利卡納的大街小巷。但我並不為做出這樣的決定而後悔。”

“我的好朋友拉茲死了……說實在的,此刻的我,也無法說出什麽激昂的話語。我想說的是,擺在大家麵前的路有兩條:一、留在利卡納。二、跟我走。”

傑特稍微停了一下,繼續說道:“留下的後果是什麽,我不知道。但跟我走,我可以保證,將給大家一個有意義的人生……”接著,傑特就粗略地把修羅界的事情給大家講了一下。當然,連他自己修羅王的身份也說了出去,不過異人村和各人真正身份那些東西,依然是保密內容。

最後,傑特說道:“情況就是這樣了,在我們麵對修羅界的強敵之前,我們首先要麵對的,是各國的圍攻。最壞的情況就是同時遭到整個大陸封殺。而且,我們隻有兩個月的糧食,連一個可以稱之為基地的東西都沒有……我的話說完了。現在,是大家做出決定的時候了。願意跟我走的,請出列!”

傑特閉上眼睛,靜候著士兵們的決定。

風,繼續吹。

但天地間,隻有風的聲音,卻沒有軍靴的聲音。

難道……突然間,一股無限的悲哀感湧上傑特心頭。

正當傑特以為無人追隨之際,佛洛蘭科的聲音在傑特旁邊響起:“大人,我們早就做出決定了。”說著,佛洛蘭科把手指向隊伍最右邊那個少得可憐的千人隊。

隻有……這麽少嗎?心中的一絲安慰,很快被無限失落的漩渦所卷走了。

仿佛看出了傑特的失望,佛洛蘭科大笑道:“不是啦!那些是決定留在利卡納的人!”

“什麽?”傑特大喊了出來。

無法置信、難以相信,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願意跟著自己,一同去追逐那個遙遠的夢想。在想象中,能有一萬來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但現在,這裏少說有五、六萬人啊!傑特覺得自己的眼球好像突了出來,而且,肩膀,好沉、好重。

佛洛蘭科突然當先向傑特下跪,然後以所有人都能聽到的洪聲朗道:“我——佛洛蘭科,在諸天眾神麵前立誓,誓死效忠傑特·拉洛大人,如有反悔,願遭天罰!”

“我們誓死效忠拉洛大人!”

“拉洛大人萬歲!”

“讓利卡納見鬼去吧!”

完全沒有料到,佛洛蘭科的宣誓,會像燎原之星火,竟然一下子引動了潛藏在所有士兵心中那股無窮無限的忠誠之心。近乎狂熱的熾熱聲浪,如投湖之石掀起的漣漪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地擴散開去,似乎整個天地,都回**著這股外人難以想象的狂熱。

更意外的是,幾秒鍾之後,在兵營外的東西兩麵,竟然同時傳來一模一樣的叫喊聲:“誓死效忠拉洛大人!”

聲音之響,毫不遜色於拉洛軍團的戰士。

仿佛在比賽,拉洛軍團的戰士叫得更響了。三股聲浪就像三隻在空中相互追逐的蝴蝶,越攀越高、越飛越上……

看著那些拚命叫喊著、連淚水也濺流出來的士兵們,傑特感動得不能自已。隻能懷著感激之心,用力地向士兵揮舞著自己的手,回應著這一熱湧的狂浪。

傑特激動地抱住了佛洛蘭科,用力地拍打著他厚實的肩膀。

“謝謝你!蘭科……”

“嗬嗬嗬!沒什麽,其實昨日的蘭科早已在希曼戰死了。那天,你救回來的,是另一個我。知道嗎?從那天開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跟你這小子混了。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佛洛蘭科的虯須,像奔跑的刺蝟一樣聳動著,毫無保留地展示著其主人心中那歡快的笑意。

看到傑特跟蘭科一起走下來,眾人馬上迎了上去。

而傑特二話不說,猛地出手,一下子卡住了太鷹的脖子,拚命搖晃。

“嗚啊……我……又做錯了……什麽……”呼吸困難的太鷹,吃力地掙紮著。

“沒什麽,我隻是高興!”傑特一邊陰笑著,一邊放開了太鷹,走到秀一麵前。

“秀一,我承認,我的確很天真。可怎樣也好,現在我終於踏出了這一步。雖然跟你原來預想的不同,但畢竟這將是一番屬於我們自己的事業。我現在想問你,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全力我嗎?”

秀一沒做聲,走前兩步,右手輕按傑特的肩膀,平聲低道:“我的命是你的。”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概,去忙什麽了吧!

這家夥……心中暗罵一句,傑特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輕笑了一下。

而此時,傑特忽然發現,不見了麗娜和沙朗。剛想問的時候,營地外的士兵,開始進入軍營了。

傑特此時才看到,原來那些是第四和第七軍團的士兵。

幾名銀盔銀甲的騎士,快馬向自己奔來。馬未停定、騎士已翻身跳下馬,跪在地上。

“屬下瑞普參見大人!”

“屬下維亞參見大人!”兩個洪亮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傑特連忙走過去,上前扶起他們,但,傑特隻扶起了維亞,瑞普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瑞普,你……”

“請大人恕罪,下官……下官實在是……無法離開利卡納。”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瑞普一口氣把最後幾個字吐了出來。而傑特甚至可以看到,瑞普的額頭上,已滲出了汗珠。

然而,瑞普這樣一說,傑特反而心中釋然了。瑞普畢竟是騎士啊!即使自己有恩於他,即使他如此尊敬自己,但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騎士思想,還是不容許他背叛自己的祖國。

傑特笑了笑,道:“我從來都不喜歡強迫別人做事。這是你選擇的路,你為何不開開心心地走下去呢?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想。既然命該如此,我也隻能接受我的命運。現在,我隻擔心我走後利卡納會被他國所滅……說實在的,利卡納就靠你了。你的擔子,很重啊——”傑特語重心長的話,讓瑞普的眼眶裏頓時充滿了淚水。

好不容易忍住,沒有讓淚水流出來,瑞普哽咽著道:“在接到大人要離開的消息後,我也讓士兵們做出了自己的決定,結果……有一萬人願意追隨大人。”

維亞站在一旁,平靜地看著這個即將分別的摯友,上前,輕輕拍了拍瑞普的肩膀,道:“老朋友!你看著辦吧!實在不行,透個口風出來,我相信拉洛大人會替你擺平的。”

維亞這邊在說話,那邊太鷹悄悄地問秀一:“如果頭兒讓你救維亞,你會怎幹?”

“很簡單,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把皇帝給幹掉,然後趁亂把包括維亞在內的一切有用人才給救出來。”

“救?還是綁架?”

“……這對我來說,沒有分別。”秀一冷然回答道。

太鷹偷偷地吐了吐舌頭。

另一邊,傑特則跟瑞普依依惜別了。

由於維亞跟瑞普的暗中動員不同,他選擇的方式是公開宣布,所以經過一番鼓動,他帶來的士兵,足足有三萬人之多。

於是,連帶拉洛軍團的戰士,選擇跟傑特走的人,合計有十萬人之多。而且是十六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占了絕大多數。所以,按照太鷹那家夥的說法,這次叛變其實是:“利卡納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學生野營活動。”

因此,傑特一氣之下,就把這所有的後勤工作,丟給這個信口開河的家夥。

於是,在傑特和秀一的共同威逼下,太鷹哭喪著臉,開始幹起這沒有加班費的加班工作。當然,傑特堅信太鷹這家夥,以後絕對會找機會,偷偷把加班費給騙回來的……

帝都的消息,不斷傳來。

消息是紛亂混雜的,不過有幾點可以肯定,第一軍團由於軍團長沙巴龍受重傷,已經陷入無法指揮的癱瘓狀態。城裏的城衛部隊,依然忙於清剿殘餘的龐勒斯的黨羽。黃金獅鷲軍團被雪鷹軍團全殲,羅特爾本人更被梟首。而群龍無首的大王子派部隊,則陷入了混亂的敗亡中,有的抵抗,有的投降。

不管怎樣,看樣子,起碼有好一陣子,老國王是無法顧及自己的了。在邊境上,阿洛斯托爾用剩下的四個軍團,把趕來撿便宜的土之王隊殺得七零八落。

此外,謝爾斯達的殘兵也開始向邊境退卻。那麽說,唯一可能攔在自己麵前的,隻有哥亞魯的北方軍團了。

麵對皇帝的死令,他會怎樣做呢?攻擊自己?還是……

傑特忽然發現,自己完全不敢想這個問題。因為,他實在不懂得該如何麵對這位昔日的摯友。

沒有想太多,傑特開始走向自己的營房。

“傑特——”略帶磁性的女低音,吸引了傑特的注意力。傑特轉頭,看到的,竟然是正在向他招手的沙朗。

奇怪,怎麽她的聲音好像變了?傑特狐疑著走過去。

“沙朗,有什麽事?”傑特問。

“噓——”沙朗舉起右手食指,放到嘴唇上,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

傑特更加迷惑了。跟著沙朗走進帳篷,在剛踏進去的瞬間,傑特就發現在沙朗的**躺著一位美麗的金發女郎,而且黑炎正坐守在她的旁邊。

“沙朗,這難道是……”看著這個跟沙朗仿佛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女孩,傻瓜都能聯想到她是誰。

“沒錯,她就是我的親生女兒——莎爾娜·特朗。”沙朗點頭說道。

“莫非……你想……”傑特用異樣的眼神望著沙朗。

“嗯,是的。可以嗎?”

“不可以!”傑特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這讓沙朗和黑炎愕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