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詭道也。

能夠連自己人都騙倒的計謀,大多也能騙到敵人。

有人說,傑特此人本來就是一個經過美化的超級大騙子。對於此種言論,傑特的做法通常是給你一個騙子特有的神秘微笑。

或許,就是那種在朦朧中微微透出來的深不可測,造就了傑特一次又一次的空前成功。

或許,能成功地塑造出這種看似有實力的朦朧感,本身就是傑特的實力。

總之,傑特這次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又上演了一出驚天大騙戲……

太陽,斜下去了,感覺就是整個宇宙灰淺紫淡的幕落。送走了奔忙的白日,臥躺深宮的利卡納二十五世,開始慢慢地清點著經過一天奮戰後,在心裏新添的傷痕。

看著窗外迅速下落的黑色大幕,老國王不禁哀歎時間之短暫。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三個兒子。

不過,他隻是哀歎了一聲,並沒有掉淚。大概,悲情的淚水,早已經流光了吧!

不肖的大兒子死了,自己看好的二兒子也死了,連自己不太喜歡的拉茲也永遠地躺在了她母親墓旁的新墳裏。很明顯,拉茲的屍體,是傑特埋葬在那兒的。

老國王的感情,想讓自己把殺死拉茲的過錯,全推到傑特的身上。可是身為領導者的理智,卻告訴自己不可以。

不管怎樣,跑了傑特,現在利卡納裏麵,能夠撐住場麵的,隻有依然臥床養病的沙巴龍、雪鷹軍團長卡納斯、還有跟傑特關係密切的哥亞魯和瑞普。

其實,老國王並不是不想罷貶哥亞魯兩人的,然而,國內實在無可用之將了。但最擔心的,並不是這些。三位王子死後,那些身屬豪門的皇族血親,開始明爭暗鬥了……

“唉——”仿佛要把肺裏的冤屈全數吐盡似的,老國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回頭看著擺在桌麵上大大小小的藥罐子,利卡納二十五世忽然發現:原來,有時候死亡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被病魔和衰老一同折磨,卻連死亡的資格都沒有,這種痛苦,真是……

“唉——”老國王再次仰天長歎。

夜空中,孤寂的星星,正俯望著天黑之後的人間。

看著那孤寂的微星,老國王更倍感孤獨。

“唉——這年頭,可以信任的人,越來越少了……”仿佛在自言自語,國王在低喃著。

轉頭,看了那份擱在藥罐旁邊的緊急報告一眼,國王再次皺起了眉頭。雖然,已經看過不下十遍了,但這位國王陛下還是很認真地把報告再看了一遍。

“十萬獸人入侵……唉——怎麽偏偏挑這時候……”在恍惚中,老國王想起了幾個月前,在皇都附近打架的拉洛軍團牛族戰士是何等勇猛。

“如果,傑特那家夥在就好了。至少,我不用這麽操心吧……咦?我怎麽又想起他來了……”一種悲痛的矛盾感,頓時充實了國王整個心胸。這種感覺,就像哽咽在喉嚨的魚骨,吞不下、啃不掉、拔不出,大概,會成為他永遠的痛吧!

下一秒,華麗宮殿的空氣裏,開始沉澱出一股淡然的靜默。

想了一會兒,老國王從懷裏拿出一個小鈴鐺來,輕搖了幾下。仿佛在為清悅的鈴聲伴奏,窗台前麵的蠟燭也隨風搖曳了幾下。

“來了嗎?”老國王問。

穩平靜的應答聲,從剛才空無一人的房間角落裏響起。

半眯的老眼,凝望著這個幾乎跟黑暗融成一體的黑衣男子,老國王眼中露出很滿意的神光。

“幻,是你的武藝進步了?還是說我的眼睛更花了?”老國王這不知是讚歎還是自歎的話句,並沒有換來任何回音。

或許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或許這個名叫幻的男子本身就不喜歡多說話,總之,此刻的他,依然如融入大海的水滴一樣,隱沒在黑暗的角落。

“唉!你這人……是了,你跟我多少年了?大概,也有兩、三年了吧!”

短暫的沉默過後,是短促而準確的回答聲:“是一千二百六十八天。”

“哦?這樣嗎……一直以來,你都很能幹,而且從不犯錯。”

國王的讚賞,沒有換來忍者的任何喜悅,他反而道:“我監視大神官的任務失敗了。”

“不能怪你,他提早半年把身邊所有可能探聽他秘密的人全部調離,這隻能說是他太小心了。而且……”

沒有讓國王替他辯解下去,他大聲道:“屬下任務失敗,願受責罰。”

“……我不是說過,我不會罰你的嗎?”老國王輕輕地搖了搖頭,本來想寬慰勉勵他一番的。誰知道,竟然弄巧成拙。

國王,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幻,他忽然發現自己竟完全無法了解,這個實力高強的忍者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幻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謎。擁有不下於劍聖的身手、鬼魅一般的實力、堅韌不屈沉默寡言的性格。

三年前的一個深夜,他就像黑夜裏吹拂而至的一陣風,在沒有驚動任何侍衛的情況下,突然鬼魅般跪倒在自己的臥床前,說要當自己的手下。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有拒絕他的理由。如果說他要弄垮自己的王國,當時他隻需一刀就夠了,但他沒有,所以自己就把他收下來了。

三年來,刺探到的重要情報,比自己手下的情報部門過去三十年得到的還要多。暗地裏,是他帶領的滅殺小隊,一直用暗殺等方式來遏製著兩位王子的外延勢力。如果不是大神官提前把他調走,大概,大神官也無法讓教廷作亂吧!

不過,盡管他如此能幹,自己還是不明白,他為自己效命,到底是為了什麽?

老國王很想歎氣,可他發現自己今天已經歎氣太多了,所以,他沒有說話,隻是從懷裏摸出一個信封,道:“盡快把這個交給冰雪王國的女皇。記住,我國的生死存亡,全在你的手上了。”

沒有言語,幻,疾步上前接過信封,一欠身,恭敬地鞠躬,腳尖一點地,宛如憑空消失的幽靈般,“簌”地一聲消失在黑暗迷茫的夜裏……

獸人入侵對於普通市民來說,是一件比王國內亂和外國入侵更可怕的事情。如果被外國吞並,那頂多是改旗換幟,賦稅重一點。若是被獸人征服,那恐怕連人也當不成了。

一夜之間,各種各樣的恐怖傳聞,鋪天蓋地般淹沒了所有的國民。

什麽打敗仗要當奴隸啦!什麽狼族獸人會吃小孩子啦!什麽女子會被熊人強暴啦!大概是飽經戰亂的人民,再也經受不起如此沉重的心理壓力,於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傳聞,甚至好幾個世紀以前的舊消息,都被當成了確確鑿鑿的真實新聞。

一時間,恐慌就像那不可抵禦的滔天海嘯,一下子衝垮了所有人心中的堤壩。

逃亡潮,出現了。

沒有秩序,也沒有人維持秩序,利卡納政府就這樣任由混亂的民眾,爭先恐後地逃向南方。

難道說,連治安官也逃跑了嗎?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利卡納隻不過是盡全力,把能夠打仗的人,都集中起來罷了。

三月十八日中午,北方大營,哥亞魯集團軍主帳。

此刻,哥亞魯和瑞普倆人正神色凝重地對坐著。如同是窒息的氣氛隔絕了兩人的交流般,兩人單獨對坐良久,依舊一言不發。

時間,就這樣在靜默中流逝著,不過,兩人似乎一點都沒有遮挽時間的意思。

一個小時過去了,終於,還是瑞普先開口。

“我們派去的使者全都沒回來,那麽說,這些家夥應該是敵人沒錯。那……想到辦法了嗎?”

“沒有!”

“情報可能有誤嗎?”

“不可能有錯,我派的都是資深斥侯,他們不可能認錯腳印數量的。”

“太可怕了,兩萬牛頭怪、四萬虎人、六萬羊頭人……而且,這可能僅僅是前鋒……唉——我也知道,利卡納西北、東北山區各有一條可以直通冰原的山路。隻不過兩邊的山路都是崎嶇難行,我國才一直沒派兵駐守,沒想到……”

“如果傑特還在,就好了。即使沒有他的獸人部隊,他本人在這裏也好啊!”哥亞魯歎氣道。

“去年,拉洛大人的獸人部隊離去之時,我都覺得有問題的了。不過……”瑞普沒有把他的擔憂繼續說下去。

“不說這個了,我們的部隊集結完成度如何?”

“現在獸人離我們營地不到八十公裏。但我們隻集結了不到三十萬軍隊,雪鷹軍團和沙巴龍大人的第一軍團離我們還有一百五十公裏。”

“不妙啊!現在這邊,真正能打仗的隻有我的北方軍團……”

“慢著哥亞魯叔叔,我那個好歹是混合了原本第四、七兩個軍團剩兵的加強軍團,怎麽說也比那些雜牌軍要好吧?”瑞普有點不服氣地說道。

“……跟獸人打仗,關鍵是保持陣勢,一旦陷入了近距離肉搏混戰,八個士兵也打不過一個普通獸人,更不要說是單兵作戰之王的牛頭怪了。我曾向傑特求證過,牛頭怪跟普通人類士兵的傷亡比例是一比五十。”

哥亞魯剛說完,瑞普就開始流冷汗了,在背部盔甲裏麵的貼身衣服,竟然在十幾秒鍾之內被冰冷的汗水全部浸透。

“這麽說,沒法打?”

“這裏離北方要衝——泰羅克城不遠。如果我們依仗寬厚的城牆和法師的魔法,說不定可以多支撐一個月。至於野戰……還是放棄吧!”哥亞魯的眼睛裏,滿是灰暗的神色。這種非哀非怒的眼神,讓瑞普完全不敢與哥亞魯對視。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飛馳而至。

“報告!好消息!沙巴龍大人親自領軍,率領第一軍團和雪鷹軍團的所有騎兵,快馬長途奔襲,把獸人打個措手不及,經過一個小時的戰鬥,已基本全殲獸人前鋒,現正凱旋前往泰羅克城。”還沒跑進來,傳令兵就高聲喊了出來。

於是,整個軍營,頓時沸騰了起來。

“利卡納萬歲!沙巴龍大人萬歲!”鼎沸的歡呼聲,幾乎同時響起。偌大一個營地,竟在一瞬間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沒有任何預兆,當然沒有心理準備,聽完消息,哥亞魯和瑞普就這樣呆呆地愕立著,看著興奮狂喜的士兵,在擁抱著,歌唱著,舞蹈著。

怎麽會這麽輕易?難道說,獸人餓太久,都是空著肚子跑來送死的?互相對視一眼,同樣訝異的眼神,述說著心裏相同的疑慮。

“好像……太容易了吧?”哥亞魯遲疑著對瑞普小聲地說道。

“嗯……”略微遲疑了一下,瑞普一把抓住那個傳令兵,追問消息的來源。

“大人,絕對錯不了!我是親眼看著,沙巴龍大人的部隊,用長槍高舉著幾千個血淋林的牛頭、羊頭,凱旋入城的。嗯,還有一車車獸人的巨型戰斧和大刀,哇,那刀子,至少有三米長……”

沒有理會傳令兵那亂噴的口水,瑞普小聲問哥亞魯:“可信嗎?”

“小蓋洛跟了我二十年,他絕對沒問題。問題應該出自這支軍隊本身。”

“……難道,這就不能是真的?要瞞過敵人,首先要瞞過自己人。”瑞普反問。

“如果說,我們的對手是人類,我可能會信。但獸人的話,沙巴龍有必要連我們也瞞住嗎?更何況,我知道,沙巴龍的傷其實還沒好,這次出征,他一直是躺在墊了五層床墊的馬車裏的。那麽,你認為他可能會親自領軍嗎?”

“那麽說……”

“冒牌貨!”

“冒牌貨?別開玩笑了,有誰能弄出幾萬騎兵來?”瑞普不信。

“不……有一個人可以。”哥亞魯的話,讓驚疑不定的感愫,馬上灌滿了兩人不安的心房。

該不會是他吧?猛然想起,從冰雪王國趕來支援的魔法師軍團正趕去泰羅克,兩人心中越發恐懼了。

怎麽辦——

此時,此刻,火熱**的聲浪罩滿了整個泰羅克城。幾十萬市民和守軍,正一起夾道歡迎這些凱旋歸來的勇士們。

如果不是利卡納第一軍團騎士們軍容嚴整,氣勢逼人,在歡慶中變得狂亂的人海巨潮早已把這隊隻有五萬人的騎兵隊給淹沒了。

這也難怪,近年來,利卡納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去年更爆發了嚴重的內戰。雖說並不是王國內所有地方都受到戰火摧殘,可感情上,人民總是希望國家能安定強盛的。

本來聽說十萬獸人入侵,大家是不抱什麽希望,早已準備好逃跑的,動作快先跑掉的,已經快跑到利卡納中部了。結果打勝仗的消息,卻像歡快熱烈的春雷般,一下子撼落到人們的心裏,挑動起他們心裏那根狂熱的心弦。

於是,積壓已久的愛國熱情,就如噴發的火山一樣,一次過全爆發出來了。

鮮花、銀幣、銅幣、亂撒的香檳,一大堆值錢和不值錢的東西,如雪花般灑在騎士們滿是血汙的盔甲上。

人們,對著那些插在騎士槍上麵的牛頭、羊頭、豬頭在狂叫著,歡呼著。

懷春的少女們,想親吻騎士們那看來格外誘人的虎唇;立誌參軍報國的青年男子,則輕輕扯拉著騎士們的衣衫盔甲,希望騎士們能收自己為徒;心懷感激的老人們,拚命地衝上前,希望能親吻勇士們的靴子。

麵對近乎瘋亂的人群,騎士們保持著極好的騎士風度,在微笑致意的同時,讓附近的城衛軍輕輕擋開這些可愛的人們。

“城守拿索斯參見沙巴龍元帥閣下。”恭敬地、謙卑地、泰羅克城守將拿索斯以僅次於歡迎國王的歡迎儀式,半跪在地上,迎接這位凱旋歸來的利卡納第一勇士。

“將軍免禮,快請起!”沒有上前扶起拿索斯,沙巴龍拉起騎士麵罩,露出他那張剛毅精神的臉,下馬,拔出閃亮的長刺劍,平舉胸前,對拿索斯行了一個騎士的劍禮。

劍禮分很多重,像此前傑特第一次跟魔刹打架的那種,是最隆重的。此時沙巴龍的劍禮,則是次一級的。不過,對於拿索斯來說,這種代表著平等和尊重的劍禮,已經讓他受寵若驚了。

連忙對沙巴龍還以劍禮,然後城守大人開始興奮地跟沙巴龍聊起家常來。當然,來來去去都無非是對此次大勝的恭維而已。

半小時後,聽聞冰雪王國的援軍趕到,拿索斯不敢怠慢,連忙請沙巴龍元帥大人前去主持。

很快,訓練有素的騎兵整齊而迅捷地衝出城門。

看著騎士們那飛快而絲毫不顯得紊亂的動作,圍觀的人群中再次爆現出如雷的掌聲以及一陣陣發自肺腑的讚歎聲。

城外,在風塵仆仆趕來的冰雪王國大軍裏,負責領軍的恩查特中將對眼前軍容整齊、氣勢非凡的利卡納軍隊同樣發出了毫無保留的讚歎聲。

“真是太厲害了!要麽,是世人騙了我;要麽,是我的眼睛騙了我。利卡納有如此強軍,何愁外敵入侵?”

“叔父,這我就不明白了,利卡納既然這麽厲害,為何還要向我們求援?”在他的身旁,一全身裹在白色法師袍裏麵的女子,向恩查特叔父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嗬嗬!你看到沙巴龍身旁那些人的特殊盔甲了嗎?這可是利卡納皇宮禁衛隊的盔甲。可以說,這已經是利卡納最後、也是最強的精銳部隊了。有這份實力,一點都不稀奇。大概是我們的老朋友一直不舍得用吧!畢竟,貴了點,也輸不起。”

“哦!原來是這樣。”遠遠看著沙巴龍身旁那十幾個盔甲上雕有雙頭金鷹的騎士,女子發出了若有所思的讚歎聲。

兩邊的使者,飛騎來往,在對上各自手中的信符以後,使者滿意地向自己的隊伍打出了一切正常的手勢。

不再存疑,冰雪王國的萬人大軍,開始慢慢走過去,和利卡納軍會師。

兩軍,越來越近了,在利卡納隊伍裏,突然響起一聲嘹亮的口號:“敬禮——”

伴隨著粗獷有力的口號聲,利卡納騎士們,同時舉起了手中的騎士槍。

同一刻,站在最前麵、大路兩旁挺立的幾十個騎士,鼓起體內的鬥氣。頓時,金金銀銀、虛若有形的鬥氣衝天而起。

連綿的鬥氣團,一個接一個,在大路兩旁各形成了一道光輝燦爛的鬥氣屏障。

好厲害!好威武!

威猛無匹的氣勢,讓來自冰雪之國的使者們,全都心中一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在城樓上的利卡納士兵,才真真正正明白到:強大的實力比一切空泛的言語更加有用。

弱國無外交,也隻有強大,才能讓自己獲得應有的尊嚴和待遇。

無法自控,泰羅克城的士兵們,同時爆發出威天震地的歡呼聲。

而那邊,仿佛意識到不能讓人看貶,冰雪王國的法師們,一連向天空發射了十二個大小一樣,比馬車還大的巨型火球。

看著那些耀比太陽的光熱之球,聽著從城樓上發出的低微驚歎聲,利卡納騎士中有人偷偷念叨著:“哼!不就是幾個中級魔法,算老幾?我一個人發百來個也沒有問題。”

但這給沙巴龍聽到了,他悄聲對那家夥道:“給我閉嘴,如果穿幫的話,小心回去之後,我把你的耳朵給割下來!”

“……”

在一片歡慶的氣氛中,兩軍部隊越走越近了。雖然雙方都有點炫耀實力的味道,但大家的臉上都掛著愉快的笑容。

然而,這個看似將會無限延伸的歡慶禮,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斷了。

兩方頭號人物尚未握手,一騎快馬從城北麵急馳而至。

“報告——”人未到,聲先至。“在城北四十公裏處,發現獸人的第二波軍隊,數量七萬,以熊人和虎人為主!”脫力倒斃的馬匹,滿身汗水的騎士,馬上讓在場所有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噌”一聲,沙巴龍狠狠地把騎士槍倒插在地上,用不低不高的聲音念叨了一句:“不知好歹的畜生……”然後大聲對冰雪王國的將領們說道:“兵法有道:‘一鼓作氣,勢如破竹”,現在,我要利用剛才勝利的餘威,一次過壓碎獸人的爪子。冰雪王國的朋友,請跟我來。對付肉搏能力極強的熊人,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合情合理,英明果斷,沙巴龍的魄力,迅速征服了冰雪王國將領們的心。

跟部下對視一眼後,恩查特中將說道:“好!理應如此。”

一令之下,雷厲風行,憑著過人的統禦能力,沙巴龍迅速把五萬騎兵排成一個箭頭,把冰雪王國的部隊護在中間。然後讓冰雪王國的步兵隊全部上馬車。於是,七萬大軍,浩浩****地向獸人衝殺而去。

然而,十五分鍾之後,冰雪王國將士們心中那股浩**的昂然感,被極度的驚恐所取代了。

所有人都在盡力沉住那無法沉住的氣。粗重呼吸所帶來的額外氧氣,依然無法驅走那虛脫般的缺氧感。眼前的敵人,實在太可怕了,完全想象不出,己方有幸存的可能性。

望著那雪亮的騎士槍,看著那一望無際的獸人部隊,感受著那澎湃駭人的氣勢,沒有哪個冰雪王國的將士敢隨便吱聲。

對於領軍的恩查特中將來說,沒有什麽比盟友的背叛更可怕的了。他根本料想不到,為何獸人會懂得用幻術屏障接近己方,而利卡納騎兵會在獸人衝過來的時候,掉轉槍頭對著自己。

所以在此時,鐵青色這個名詞,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臉色。憤怒的激昂和頹然的不安這兩種奇妙的感彩,正以不調和的姿態揉合在他原本堅毅的臉上,讓人感覺他的臉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漩渦。

不過,形勢是明顯的,跟包圍著自己的敵人相比,己方的部隊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根本沒有獲勝或逃亡的希望,因此,導致感情與理智的交戰雖激烈但缺乏持久性。很快地,他放棄了,無力地垂下自己的肩膀,大聲但缺乏威勢地喊道:“沙巴龍,我們投降,並要求給予公正的待遇。如果可以的話,請告知你們利卡納為何勾結獸人加害我國?”

此言一出,在冰雪王國那孤單的陣勢中,掀起一股頹廢的波動,有不少戰士和法師,甚至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劍和魔法杖。

那邊,沙巴龍和一個騎士,走出陣來。

沙巴龍沒有開口,反而是他身旁那個騎士先喊話:“冰雪王國的朋友,我們首先為我方的行為道歉,但事實上事情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話未說完,恩查特積含在心中的怒火已噴發了出來:“不然還會怎樣,你們利卡納背叛了我們,沙巴……龍?”

宛如三流魔法師的變臉魔術,那個所謂的‘沙巴龍’,在幾萬將士的麵前,扔掉了自己的頭盔,脫下盔甲,現出一頭燦爛的金色長卷發以及豐滿誘人的女姿來。

“什麽……不可能,那……明明是特朗家的聖十字黃金鬥氣,不可能……”完全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恩查特中將陷入了失控的思想亂潮中。

“恩查特中將,您好!我叫沙朗,原名絲娜莎·特朗,是沙巴龍·特朗的親生女兒。不過,我效忠的對象卻是傑特·拉洛大人,我跟利卡納王國毫無關係。”清朗中略帶點甜膩的女音,傳入所有人的耳中,直到此時,恩查特他們才知道,原來他們中了傑特的計。

那個傑特嗎?不知為何,冰雪國的將士們心裏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對於那些將領來說,輸在聞名天下的傑特手裏,或許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對於那些士兵來說,早已得知傑特恩怨分明的他們,根本不害怕傑特對自己做出些可怕的事情。因此,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把視線的焦點,聚集在沙朗身旁的那位騎士身上。

隻見那家夥旁若無人地下馬,像篩子篩米一樣,全身猛烈抖動、左拉右扯了幾下,飛快地把盔甲西裏嘩啦地抖了下來,敢情這家夥的盔甲根本沒綁好,剛才到現在隻是象征性地係著,沒有在中途掉一兩件甲衣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露出那黑亮的頭發,年輕男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嗚——現在舒服多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麽這罐頭如此難穿,還有這麽多人願意往裏麵鑽……”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附近的人聽到。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輕笑。

“哈哈哈!”所有人心裏暗道:這家夥把騎士當成什麽了?

不過,在下一刻,冰雪王國的人全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因為他們看見,那些騎士們慢條斯理地把身上的盔甲給撕了下來。

沒錯,是撕下來,不是脫下來。

空氣中傳來的紙箔撕裂聲明明白白地告訴冰雪王國官兵們,除了五千個沒有動作的騎士外,其餘人身上的騎士盔甲全是紙糊的。

看來,隻有最靠近自己部隊的是真貨,遠一點的,都穿著以假亂真的銀色紙盔甲……

“哈哈哈哈!”無法自控,一陣吵耳的哄笑聲從冰雪王國的隊伍中爆發而出。本來恩查特想製止手下的,看到傑特手下的人也在大笑,那就算了。

可是,更離譜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那些穿紙盔甲的騎士下馬之後,連那些馬都不見了。

“噗!”地一陣輕煙過後,在那些騎士身旁多了幾萬個手拿刀劍,身穿緊身銀色衣服的戰士。

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幾乎所有冰雪王國的法師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什麽?變形術,而且是超大範圍的。

一直以來,自詡魔法文化最為先進的冰雪王國法師,看到傑特方竟然掌握了如此可怕的大範圍魔法,不禁心裏一陣悲哀頹然,那種長久以來積聚心中的領先傲然感頓時**然無存。

此時,隻見傑特從懷裏拿出一麵紅色的小旗子,舉起來搖了幾下,所有拉洛軍團的戰士“唰”地全體立正,向前鞠躬。

“對不起——”也許,從來沒有人想象過,說“對不起”也可以這樣聲勢浩大的。強大的聲浪,幾乎震破了冰雪王國將士的耳膜。可是,偏偏是這個詞,讓他們的心,全都無法再動憤恨之念。

或者,是拉洛軍團戰士喊聲中的真誠,在潛然中消融了他們的怒氣吧!現在,那些冰雪王國的朋友們,臉上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時候,一個身穿白色法師袍的女子,從恩查特將軍身後走了出來。她,脫下袍子上頭罩,露出一張清麗美絕的臉孔。她揚了揚略顯淩亂的銀色長發,朗聲道:“久仰大名,傑特·拉洛先生。我——冰雪王國法瓊斯女公爵,代表全體將士,接受貴方的道歉。但是,我方希望貴方能給我方一個合理的解釋。”

跟法瓊斯的大方相比,傑特就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搔搔頭,仿佛有點苦惱地說道:“嗯,怎麽說呢……首先謝謝你接受我們的道歉,然後……呃,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們聽說疾風王國正在掀起新的戰爭,所以我們想去阻止他們。但問題是我們想在不傷害利卡納的情況下,通過利卡納國境。可以的話,盡量為利卡納留下一個好名聲。”

“好名聲?”法瓊斯的聲音有點奇怪。別人或許聽不出來,傑特卻能完全明白這句話後麵的意思。大概,她的意思是,像自己這種背叛者,沒有資格說什麽名聲吧!

所以傑特正色道:“世間萬物,有因必有果。同樣,有果必有因。如果利卡納對我們是公平公正的,就不會有我們今天的離去……雖然我在利卡納呆的時間並不長,但我還是很感激利卡納給我一個施展才華、馳騁天下的舞台。盡管由於種種的原因,我無法再為利卡納披上我的戰衣,我還是想為利卡納寫下最後一個光輝燦爛的句號。”

“句號?”

“不錯,句號。”

一天後,利卡納城,深宮。

利卡納二十五世正看著那份‘傑特的句號’而發呆。這個‘句號’太完美了,完美得讓自己有點無法相信,可自己卻明明白白地知道,這是傑特留給自己的禮物。

報告書第一頁上寫著泰羅克城守的報告:“吾王萬歲,在王的英明領導下,沙巴龍元帥率領兩國聯軍,以傷亡五萬人的代價,擊潰了獸人二十三萬大軍。殲敵二十萬,餘敵全數逃回極北之地……”

沒有看下去,老國王直接翻到第二頁,這是沙巴龍發給自己的秘密報告:“愚臣失職,直到傑特·拉洛軍團夥同冰雪王國部隊撤向西部沿海,愚臣才發現,這是傑特·拉洛的陰謀。自始自終,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獸人入侵。入侵的獸人,全都是拉洛的部下。掛在泰羅克城的牛頭、羊頭,全為附近畜牧場的牛羊……”

看完報告,老國王長長地歎了一口,道:“為什麽會這樣?冰雪王國也算了,可是,幻,為什麽連你也要背叛我?”

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國王背後的牆角傳來:“陛下,我並沒有背叛。”

國王的心髒,猛烈地抽跳了一下,但迅速恢複了平靜,道:“我沒想到,你還會回來。”

“我是來把事情說清楚的。在四年前,傑特救了我的妹妹一命……”

老國王打斷了他的話:“讓我想想,拉洛原來的身份是嗜血魔神……那我明白了,你來我這,就是為了能在第一時間知道拉洛的消息。所以你想說,你真正效忠的人是傑特·拉洛嗎?”

“……陛下英明。”

雖然,老國王聽過這句話不下萬次,但從未有一次,讓自己如此心傷。如果可以,他真想馬上把一切的痛苦,都狠狠地丟棄在遺忘之川。可是,他不能,他隻能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

沉默了許久,老國王慢慢說道:“你以為拉洛幫利卡納留下打敗獸人的威名,讓世人覺得利卡納依然強盛,我就會原諒拉洛嗎?”

“也許,對陛下的感情來說,毫無幫助。但對利卡納來說,這的確有利。”

幻的話,讓國王用力地捏緊了拳頭,但很快他又鬆了下來。

“幻,你跟我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全名是什麽?”

幻略微一呆,旋即答道:“千刃幻次郎。”

“千刃幻次郎嗎?我會記住這個名字的。如果下次見麵,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殺掉你的。”單調平板的話語中,流透著平淡和激動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的確,當自己知道,身邊最大的協力者竟然是別人的手下,那種無法言喻的酸楚感,是非常難受的。但另一方麵,往日他對自己的種種好處,又一一浮上心頭。

所以,對於老國王來說,幻次郎這個名字,將成為他另一個難以磨滅的痛。

大概,現在不發怒當場,已經是老國王的極限了吧!

沒有回答老國王的話,幻次郎恭敬地鞠躬,然後隱沒在縹緲的黑暗之中。

華麗的房間,再次恢複了平靜,隻剩下那略帶寒意的春風,從孤單的背影旁悄然地吹拂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