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卡納國內進行清算的同時,值得諷刺的是,希曼也幹異曲同工的事情。不過,相對於利卡納貴族的灼灼逼人,馬爾薩斯的手段則溫和得多了。

早在湯瑪斯被釋放的那天,通過最正式的途徑,一份長達300頁、由七省保安官聯名簽署的檢舉信,被放到了希曼第一檢察官——加爾特的桌麵上。這位在希曼國內以認真嚴謹著稱的檢察官,非常重視這一事件,馬上派人以最秘密的方式,核查了信上的所有罪證。

他發現,不但確有其事,而且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尼亞哥夫的時候,他猶豫了。他很清楚,尼亞哥夫的分量有多重。

這位五十四歲的老將軍,默默為希曼鎮守邊關三十年,打退過敵國的無數次進攻,長久以來享有不敗的美譽,直到去年才被傑特·拉洛的鬼謀所打破。他,在整個希曼,乃至整個雲飛大陸的軍事界,都有著崇高的聲譽。

如果他真的有罪,在國內也定必掀起軒然大波。但若是他無罪,那麽更糟,即使自己的腦袋勉強保住了,也會一輩子背著陷害忠良的罵名,受千夫所指,萬人所恨。

而自己對馬爾薩斯和軍部不合之事也略有所聞……想到曆史上那些借刀殺人的先例,加爾特的背脊頓時涼颼颼的。

這,會不會是馬爾薩斯的陰謀?他立時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之中。

秉公辦理,馬上會引起軍部激烈的圍攻,大眾的責罵;視若無睹,自己又有瀆職的嫌疑。

忽然,他驚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人推到了一條極細的鋼絲上麵了,而鋼絲的兩邊,都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但,他畢竟在官場打滾多年,所以,他決定把皮球踢給馬爾薩斯。很快,一場隻有女皇和十二名內閣大臣參加的秘密會議,在他的提議下緊急召開了。而在聽完他的報告之後,所有人沉默了。

終於,女皇美妙的天音,從她罩在臉上的厚厚白麵紗中傳出:“加爾特大人,你的意思是,尼亞哥夫將軍犯有你所說的十幾項重罪?”

“稟告陛下,臣的意思是,尼亞哥夫老將軍的兒子卡薩夫是這個集團的核心成員。他用其非法所得,在家鄉買了一塊十一公頃的地,蓋了一座豪華的莊園。而且被捕的十幾處關卡主管,都供認他們是受到上頭指令,不許檢查卡薩夫所在商隊的馬車。”

“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此案事關重大,而且涉及軍部,所以想請陛下和各位大人定奪。”說完,他頭一低,跪在地上,長跪不起了。

聽完他的話,眾大臣的眉頭同時輕輕一皺,但沉吟一下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到了宰相馬爾薩斯的身上。

突然間,一陣大風,如浪潮般從窗戶湧入,把眾人的衣衫吹得左右翻揚。而隨著大風刮入的飛沙,更吹得大家睜不開眼睛。

“怎麽回事?”

“有刺客嗎?”

“不是,快把窗子關上!”大臣們都在慌亂地叫著。

大風足足吹了十多秒鍾,才停止。風停後,眾大臣連忙整理自己的儀容。

但是,加爾特卻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馬爾薩斯自始自終都像石像般,一動不動地矗立在原地。任由那淩厲的罡風,刮過自己俊朗的臉,吹亂自己那烏黑的卷發。即使是那漫天飛舞的沙子,也無法讓他那碧綠色的眼眸,泛起絲毫的漣漪。

突然,他有種奇特的預感。這突如其來的大風,莫非預示著什麽……

直到大家都恢複常態了,馬爾薩斯才一甩雙臂,變魔術般迅速把略顯淩亂的衣衫弄整齊了。然後,他薄薄的嘴唇開始動了:“尼亞哥夫老將軍是我國的宿將。他前後一共侍奉過三朝皇帝,一直為我希曼克守邊關三十餘年,為我希曼軍人的楷模。所以,臣並不認為,老將軍會犯下此等大錯。”

可是接著,他話鋒一轉,把皮球再次拋給了檢察官:“可既然加爾特大人拿出了如此確鑿的證據,我認為對此提出合理疑點是無可非議的。因此,希望大人能放手去秉公辦理。但請大人記住,任何人被證明有罪之前,我們都要假設他是無罪的。不然,大人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他的話,猶如千鈞重壓般,再次壓到了加爾特的身上,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但是,其他大臣都若有所思地點起頭來。

“唔唔唔……不錯,的確應該這樣……”

眼看大臣們達成了共識,女皇於是下令:“那就請軍部全力協助。在確認之前,一定要給予老將軍公正的待遇。”

於是,在馬爾薩斯的公開授意下,尼亞哥夫在回到希曼後,馬上以協助調查之名,被八匹馬拉的豪華馬車,請到了帝都希曼城附近的一座景色宜人的小別墅裏麵。雖說尼亞哥夫是犯罪嫌疑人,但是,他卻可以享受到伯爵級的待遇。

※※※

而另一方麵,阿洛斯托爾在談判之後,也迅速地投入了為尼亞哥夫洗脫罪名的行動中。

但丘克特夫對此提出了疑問:“主人,難道說馬爾薩斯這次真的隻是用光明正大的方式,來對付尼亞哥夫將軍嗎?”

阿洛斯托爾灑然一笑,道:“他的暗箭已經被拉洛給掰斷了,那麽他當然隻剩下明槍可用咯。更何況,害人跟吃水果的道理一樣,有些水果,不是想吃,就能一次吃完的。”

“水果?”

“尼亞哥夫就像一隻巨型的老西瓜,不但份量重,而且難吃得很。”

“……”

看到他依舊一臉懵然,阿洛斯托爾再笑了一次:“如果像這樣的巨頭,被莫名其妙地害死在牢裏,連屍體也找不著的話,你說,軍部會不會去找他算賬?”

“主人英明!”丘克特夫連忙拱手向主人致賀。

阿洛斯托爾趕忙擺擺手,道:“別捧我了,是了,老尼的妻女怎樣了?”

“我們的人,去晚了一步。她們被上頭的人以家人團聚的名義,接去跟尼亞哥夫住在一起了。”

“……這樣也好,把他們三個都放在所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哼哼!在猛烈的陽光下,即使是肉眼難辨的細線,也會無所遁形吧!這次,那個隻會躲在黑暗中操縱一切的傀儡師,大概也玩不出什麽花樣!好了,你下去吧,叫我們的人繼續看緊他們。”

“是!”

看到丘克特夫領命而去,阿洛斯托爾陷入了沉思中:要幫他洗脫罪名並不難,隻要證明他對此事毫不知情就行了。何況,即使罪名全部成立,憑著他以前的功績和軍部的幹預,他怎麽也能保住一條命。反正,隻要他一日不死,自己和他的雙塔之勢不破,馬爾薩斯就不能輕易地控製整個軍部。不過,想回來,要怎樣勸服他不追究自己兒子的死倒是一個問題。

大概,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死吧……阿洛斯托爾有點悲歎地深吸了一口凝重的空氣。但他並不知道,他在外邊忙於為拯救尼亞哥夫而奔走的時候,有人潛到了軟禁老尼的那棟別墅附近。

這棟別墅,是跟其他十多棟別墅一起坐落在一個美麗的湖中島上麵的。由於風景秀麗,所以這裏一直是王公貴族度假的好地方。而因為小島離岸有兩百多米,所以搭船成了上島的唯一選擇。但正因為這樣,所以這裏除了度假療養外,也可以用來軟禁那些身份高貴的大人物。

這幾天來,這裏的防衛,可以用銅牆鐵壁來形容。足足五道嚴密的橫向防線,把尼亞哥夫所住的別墅,像包粽子一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連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不過,蒼蠅飛不進去,不等於老鼠跑不進去。而且,這種程度的防禦,對於很可能是土撥鼠轉世的某人,一向是無效的。

在對著老尼窗戶的一座假山裏麵,有一雙伶俐的眼睛,正仔細地觀察著尼亞哥夫的一舉一動。

尼亞哥夫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老將,麵對足以致命的控告,也能繼續跟來訪的軍部大員談笑自若。在說到往日的趣事時,還能一起哄然大笑。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大將之風吧!看到這裏,太鷹不禁把傑特跟尼亞哥夫聯想到一塊,發現兩個人倒是有不少相似之處。

如果這兩個人能夠合作,那倒真的是珠聯璧合了。想到這裏,太鷹突然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頭。哎!我怎麽了?竟然做起白日夢來,像尼亞哥夫這種頑固的老頭子,會叛變才是奇跡?傑特雖有招才之意,但人家卻無投效之心,還是算了吧!

太鷹很清楚,尼亞哥夫跟阿洛斯托爾兩人的關係,就像螃蟹的兩隻鉗子。隻有他們都在,才能死死地卡著馬爾薩斯的喉嚨。但尼亞哥夫同時也是一堵大山似的屏障,可以幫阿洛斯托爾擋住不少的攻擊。

現在,太鷹要做的,是適當地削弱這堵屏障,使得阿洛斯托爾不得不更加依賴傑特。但又不能徹底毀掉這屏障,這樣的話,剩下的阿洛斯托爾最終很可能撐不住,那麽傑特就要直接麵對馬爾薩斯這個可怕的對手了。

此時的狀況,可以用天平來形容,稍有偏差,都是破局。所乙太鷹這個幕後操縱者,就要拚命地維持雙方的力量對比,使自己方麵得到最大的利益。現在,太鷹決定什麽都不做,讓尼亞哥夫接受公平的審訊。因為他相信尼亞哥夫無論如何都可以保住性命。

此時,太鷹把視線轉向旁邊的房間。那裏,尼亞哥夫的妻子正在安詳地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曬太陽。

什麽都不知道,真是幸福啊!太鷹感歎的同時,心裏轉念一想:假如,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自殺了,會怎麽樣呢?

真是無聊的工作啊!太鷹有點疲累地眨眨眼睛。

忽然,尼亞哥夫一個意外的動作,吸引了他的視線。尼亞哥夫送走那些官員後,一個轉身,不小心把一個盛有咖啡的杯子給碰翻了。

他一定會一反手,把杯子抄住,或者幹脆漠視杯子的下跌,看著杯子跌個粉碎。太鷹下意識地判斷。

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

隻見尼亞哥夫動作有點笨拙地想把杯子抄住,但,抓空了,而且他的手被熱咖啡燙到。

什麽?不可能?一個頂尖騎士,出手怎可能有如此大的偏差!是他被人下了毒?接著,在訝異中,太鷹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傳聞中身經百戰後,弄得滿身是傷的尼亞哥夫,竟然像個五歲小童那樣,拿起燙傷的手,一邊搓,一邊不停地對著手吹氣。

下一秒鍾,太鷹更看到了世間少有的奇觀:尼亞哥夫在搓手的時候,竟把手腕上的皮膚搓起了幾疊至少一厘米高的皺紋。但他發現了自己的不妥後,迅即把皺起的皮膚重新理平了。而且,他還下意識地四處張望了一會兒,覺得好像沒有人發現,才暗中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人皮手套?易容術?他不是尼亞哥夫!怪不得,我這陣子總覺得有點不妥……太鷹愣愣地張大了嘴巴,但空洞的喉嚨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馬爾薩斯不愧是一位天才的導演,竟然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這出偷梁換柱的好戲。他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個對尼亞哥夫如此熟悉的替身,不但瞞過了從未見過尼亞哥夫的太鷹,而且瞞過了老尼以前的所有同僚。

不過,遺憾的是,再好的劇本,沒有一流的演員,演出來的,一樣是爛戲。不容置疑的是,眼前這個畏縮著腦袋、臉上寫著大大一個“賊”字的假貨,就絕對有資格競逐最蹩腳演員大獎。

可恨的是,自己竟沒有發覺這個假貨在氣質上的不對,把他的平庸當成了麵對危難而處變不驚的大將之風。其實回想起來,是自己太天真了,竟以為馬爾薩斯會迫於政治上的形勢,為了避免跟整個軍部抗衡,而會光明正大地捏死尼亞哥夫……可惡!被耍了!想到這裏,太鷹狠狠地跺跺腳。

黑暗的舞者,果然永遠都隻能在黑暗中翩翩起舞……

太鷹沒有看下去,鑽進地下就走。

※※※

十分鍾後,太鷹來到附近的一個小湖邊上。

不顧一切,太鷹跪下,然後像鴕鳥般,一頭栽了下去,不過是栽到水裏麵。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抬頭。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由那冰涼的湖水,順著淩亂的發絲,滴落在自己的衣衫上。此時,在湖水的作用下,拂麵而來的夏風,也變得涼絲絲的。

直到此時,被玩弄的不快,才開始如抽絲般慢慢地減退。

我還說是傑特身邊的第一謀士,竟然連這點小伎倆也看不出來?如果來的人是傑特,大概會一眼看穿這個假貨吧!

無限的懊惱,填滿了太鷹的胸腔,讓他渾身不自在。

太鷹突然同時舉起雙手,一起拍在自己的兩頰上。

火熱的赤痛,讓太鷹冷靜了下來,他一手抹掉臉上的水珠,開始慢慢分析起現狀來。

老尼這根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他是不會甘心的。而且他一定是早已定下完整的計畫,在有相當把握的時候,才會動手。所以,貿然揭發假貨這件事,對誰都不利。

另一方麵,由於馬爾薩斯的懷柔手段,讓希曼軍部等勢力不敢發難。但這並不等於軍部不會發難。所以他為了政治理由,無法暗中讓老尼人間蒸發。因此,太鷹在第一時間就排除了尼亞哥夫已死的可能性。

那麽,就隻剩下一個可能性……

一個閃亮的火花,在太鷹心中騰起。他,抓住這轉瞬即逝的靈感,連忙掏出身上的希曼地圖。

“這裏是尼亞哥夫被捕的地方——希曼要塞外的卡幾城……這裏是假貨的囚禁點……這裏是老尼妻女所在地……”太鷹用紅筆把這三個地方圈了起來,然後,忽有所感地把這三個地方,連成一個三角形……

“我找到了!”太鷹興奮不已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