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惠結了賬,命人把衣服疊好,塞到一個包裹裏,便到了韓昭昭跟前示意她走。

方才韓昭昭不挑衣服了,在椅子上坐著也是無事,時常往陳子惠那邊瞟上兩眼,看上一眼就知道,他買的兩件衣服,哪怕在店裏是普通的,價格也不會便宜。

不過,陳子惠拿著自己錢,願意怎麽花就怎麽花,願意給她父親買什麽,便由著他去,他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韓昭昭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見她這模樣,陳子惠以為她不悅,忙補充道:“也不貴,與你父親同級的官員不少都穿這種衣服。”

他一笑,眼底裏的溫柔盡顯:“我落魄時,你父親拿了不少銀子給我,從沒要我還過,我現在買這點兒東西給他,算不上什麽的。”

過了這條街,陳子惠就帶著她繞到了一個小巷子裏,巷子不算狹窄,兩人並排而行,遙遙地,韓昭昭就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像是梅花香。

這人可真喜歡梅花。

又在小巷子裏穿插了些時候,便到了家。

門口的小廝遙遙地看到韓昭昭,喜上眉頭,大聲道:“姑娘回來了!快,快回去告訴老爺!”

這個小廝推搡著另一個小廝,那小廝得了令,撒腿就跑,一臉喜氣。

這時,幾個守門的小廝才注意陳子惠,恭敬地低頭道:“陳大人。”

剛才洋溢著的喜氣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氣氛低沉下來。

他就算笑著,也有壓人的氣場。

陳子惠安然地立在韓昭昭旁邊,對著那幾個人點了點頭。

瞧著他的表情,韓昭昭心裏不安,這該是又給她家添上一筆。

她抬起頭,望著陳子惠,低聲道:“陳大人,我家的小廝不懂規矩,一會兒我就去教訓他們。”

好似韓昭昭還是第一次主動求他,雖說是為了別人向他求情。

韓昭昭比他低了半頭,他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清香,淡淡的。

他喉結動了動:“沒事。”

再也沒瞅那幾個小廝一眼。

韓昭昭與他並行入了府。

剛進院子,韓昭昭的父親韓德元就出來了。

韓德元見到女兒一臉激動,方才在眾人麵前不方便,這回終於可以細細地打量女兒,看女兒氣色還好,他放心下來,之後才轉頭和陳子惠寒暄起來。

韓昭昭跟在後麵,聽那兩人說的又是官場上的事情,聽得沒意思,她便索性與兩人保持一段距離,腳下踩著枯葉,細聽秋風拂過黃葉的聲音。

幾隻喜鵲被說話聲驚起,展翅高飛。

韓昭昭微微仰頭,總覺得有人在瞧她,她拿眼角的餘光瞥過前頭的兩個人,他們似是在說著話,可都在看著她。

尤其是陳子惠,直接偏著頭,專注地看著她。

被韓昭昭抓了個現行,他也不慌,淡定地扭回頭。

“秦縣丞的事,隻要在並州,有我的人在,便出不了岔子。”

韓德元皺了皺眉:“你確定?”

陳子惠若無其事,撣了撣袖子:“我都布好了局,隻等著他們往裏跳。”

他是在說著正事,可眼神不離韓昭昭。

韓昭昭極為敏感,雖然麵上淡定,心裏卻是“撲通撲通”地跳,手不自覺地攥著袖口。

陳子惠似乎是察覺到她的不安,終是回過頭,再不看他,安安分分地和韓德元說起朝中黨爭、誣陷他的事。

他們到了屋中,韓昭昭眼不見陳子惠為淨,直接溜回了屋。

陳子惠落座,見著小姑娘提著裙擺,背影離他愈遠。

還挺怕他的!

躲他遠遠的,見到了他跟見到了仇人似的!

開始時,他是當了個惡人,拿了個假賬本騙她,可這事兒不都解釋清楚了嗎,她還有什麽顧及?

韓德元不知道他的身世,壓根察覺不到他對韓家的仇恨,韓昭昭一個小姑娘能看出來?

他懊惱地搖搖頭,恰好對上韓德元目光:“你怎的了?可是秦縣丞一事不好辦?”

他嘴角含著笑,直直地瞧著陳子惠所看的窗外的方向。

“好辦,還在我計劃中。”

陳子惠回過神來,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碗茶,灌了一口,平複一下自己躁動的心情,還故意往韓昭昭離開的方向瞟了一眼。

“這茶是涼的,你怎的抓起來就喝?”

陳子惠向來是一個謹慎的人,往常喝茶,拿起杯子來,做的第一件事是看茶可是熱的,若是涼了,馬上叫人添上熱水。

這是他頭一次起身拿茶碗,看都不看,一口灌下去,未有先例。

小丫鬟忙提著茶壺,續上了熱水,陳子惠揮一揮手,屋裏的下人退了個幹淨。

茶水正溫,他並不渴,抿了一口,便將話題轉到了局勢上。

他撫了撫袖口的梅花圖案:“你想怎麽處置楚王?你想怎麽辦,便怎麽辦。”

陳子惠眉目含笑,滿不在乎地說著,仿佛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那楚王是當今皇帝的同母胞弟,在朝堂上的威望甚高,因皇帝的嫡長子智力有障礙,又因楚王曾過繼給大宗為養子,立楚王為儲君的呼聲甚高。

這也是一個手腕狠辣的人,到了陳子惠口中便是這般,往常他是極為謹慎的,少見如此張狂的口氣。

“我?”

韓德元猶豫了,陳子惠端起茶碗,輕輕吹了一口:“那便照我想的吧,這回徹底拉胯他,扶太子上位,他不單單是想排擠我們來奪位,不還要勾結匈奴,不惜擾亂中原嗎?”

陳子惠的目光一瞬間變得陰沉,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上輩子,匈奴是他的大敵,他幾乎打了一輩子匈奴,將匈奴人趕到了陰山以北,匈奴人聞他的名字皆喪膽,不敢越過黃河半步。

正是憑借著這些功績,他建立了新朝後,眾人皆服,就算後期他為了那個去世幾年的姑娘發瘋成那副樣子,依舊是海晏河清的盛世。

可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了,社稷為人所毀,匈奴又南侵,邊境不寧,這輩子他淪落到此種地步,靠著討好自己的仇人爬上去,與匈奴拖不了幹係。

他的眼中盈著淚光。

“你怎的了?”

“想起來我小時候的亂象,十戶九空,白骨累累,楚王這麽做,與民心相悖。”

“是,但你也不要低估了楚王的實力,莫要衝動,你呀,還是年輕,我不大放心啊。”

原先陳子惠穩重,一步步走得穩穩當當,韓德元不擔心,隻覺得他不像這個年齡的人,今日一表現出張狂之氣,他憂心起來,怕陳子惠有著年輕人的莽撞,壞了大局。

陳子惠卻不在意,上輩子,他也活了三十多歲,**平天下,統一中原,有他在,匈奴不敢越過陰山一步,六夷皆服。

那還是一百多年前,論起輩分,他都不知道比楚王大了多少,區區楚王,他何曾放在眼裏過。

在韓德元麵前,他不想暴露太多,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恢複尋常的語氣:“是,方才我莽撞了,憶起之前的事,心下實在憤懣不平。”

之前的事情?

韓德元一愣,他想起了這個孩子的身世,沉默了。

若不是經曆了那些事,這般年紀,他明明是個張狂肆意、鮮衣怒馬的少年,怎會顯得這般老成持重。

他歎了口氣。

陳子惠心裏一團亂麻,韓德元也看出來了,坐了不多時,連碗裏的茶都沒有喝完,陳子惠便起身告辭了。

因天色晚了,韓德元叫來院中的小廝,讓陳子惠選幾個,跟他回去。

陳子惠眼神一掃,認出幾個常跟在韓昭昭身邊的。

衛國不是那麽講究男女大防的地方,韓昭昭雖是女子,與小廝們的接觸也不算少,她的情況,他們應該也有所察覺。

他似乎隻是隨手點了人跟他走。

路過院中的時候,他往遠處瞟,看到了韓昭昭的屋中從簾幕透出來的亮光,捂得嚴嚴實實,生怕他看到一般。

作者有話說:

開始套路了!

男主真實身世與女主父親知道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