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它,如一位摯友◎

這一幕, 嚇得韓昭昭幾乎驚醒過來,他幾乎是判斷不出來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裏。

閆耀靈的模樣, 她從未見過,當年塑造的佛像, 大多都是以他的發妻的模樣為藍本,如今僅存的一座, 而閆耀靈本來的模樣,便是**然無存了。

野史與雜記中倒是對他的模樣做了各種各樣的描述, 身高九尺多的一壯漢, 手能提重劍,模樣更是可怖,如廟中怒目的金剛;至於有些雜記當中記載的,倒是正常了些, 仍是不免健壯的形象。

這些,她都是不大相信的,畢竟,多年以來,作為這幾百年以來的武力擔當,他的身上有了太多的象征意義, 就連他的容貌,也是為了後人的需要而捏造。

可是,當年他能在落魄當中起家, 也是靠了顧昭昭家中銀錢資助, 看中他, 一是因為他胸襟廣闊, 見識不同於常人, 二便是因他的美姿容。

韓昭昭卻從來沒有想到在夢中,他的模樣與陳子惠重合。

倏忽之間,睜開眼睛,隻覺得自己沾了一身冷汗。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見陳子惠見得多了,便總是習慣性地把他的臉貼到別人的身上。

黑暗當中,她搖了搖頭,身子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方才是枕在陳子惠的懷中睡熟的。

陳子惠多年以來便在邊關打仗,一有風吹草動即刻起身,更別論她的動作,她這麽一動,陳子惠是立刻被驚醒了。

“怎麽了?做噩夢了?”

“嗯。”

這邊一應答,她才發現自己的額角全是汗。

“做了什麽噩夢?”

“我……我夢到了到了京城之後,我們會遭遇不測。”

磕巴了片刻,才找出這個理由來,也總不能說,我夢到了你的臉被貼到了另一個人的臉上,因此,見你便是一夜的噩夢。

“京城那邊,現在看來問題不大,隻要中山郡的人能夠處置好了,那邊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那邊的一應事情,我都已經布置好了應對的方法。”

布好了局,就等著人裏頭跳的樣子?

聽聞此話,韓昭昭心裏又是一驚,陳子惠狀似無意的話,在她的心底引起了巨大的波瀾。

可她埋首在陳子惠的懷中,還是能勉強裝作淡定的模樣。

“那夫君回了京城後,也要多加注意。”

“我知道,隻是這幾日,你在中山郡也多留意些,雖說他們多是針對我,衝著取我性命來的,但因你是我的妻子,我也不敢確定他們會對你做些什麽。”

“我會的。”

她在他的懷中蹭了蹭,一副乖巧的模樣。

陳子惠隻在心裏暗暗地歎了口氣。

剛才那些他所說的,是其中的原因之一,還有一點原因,恐怕還在楚王的義子周翰身上,其實,從那日在酒樓裏演戲,周翰編排的戲,執意選擇的最重要的角色都是與韓昭昭相關的,又在酒桌前,舉起酒杯,對她一笑,他便是全都知曉了。

大概,因為韓昭昭不是他所認為的自己黨羽中的核心力量,隻是因了一樁姻緣才與他扯上關係,還會保她一命。

原先,他曾在深夜裏怒不可遏,謾罵周翰心思不軌,意圖勾引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後來,沉靜下來的時候一想,又是算了,等到安定下來之後,再同他算這一筆賬。

正值多事之秋,能為她多留一條路,便是一條路,至於要如何走,便要交到她的手上,看她如何去選擇了。

他自己走上的是一條敗了就是不歸的道路,可是他不會因為一樁婚姻,便把她與自己捆綁在一起,她想選擇什麽,隨她的心意。

他的指尖撫過她如雲的發絲,終是停留在一綹柔順的地方。

“等回了京城,我同你去看上元節時的煙火,比在中山郡這裏的更為熱鬧,我還沒同你看過。到時候,運河修築好了,貫通南北,匈奴對我們,也不該有現在這麽大的威脅了,那時候,天下便是真的太平了。”

“嗯。”

韓昭昭點頭,想了想,也是,若是這件事真的成了,陳子惠便是同前朝的閆耀靈一樣,為開國皇帝。

不知怎的,又一次在無意識當中,將陳子惠與閆耀靈攀扯到了一起。

卻聽陳子惠又道:“還有啊,我帶你去看看院中種的梅樹,我來京城的時候種下的,當時還是樹苗,現在應該是大了,明年早春的時候,就該開花了。”

若是這輩子給了他機會,這些承諾,他一定一一兌現,一時間,沉默寡言的人在夜晚,卻是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曆數以前的經曆和以後的期盼。

而他每說完一件事,韓昭昭都會點頭應答,說好。

一派琴瑟在禦,莫不靜好之景。

“若是沒了這機會,你也不要太難過,或許是命運該如此,不要強求,我們之間能相逢,能結為夫妻,我已是滿意了。”

不負他上輩子,一日一日,一夜一夜地在佛前虔誠跪拜。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了無牽掛,才得自由。”

默默地念出來這句話,韓昭昭心下卻是一驚。

與方才在夢中聽到的,幾乎是一模一樣,願把所有的痛苦留給自己,所有的希望留給她。

一時間,她又是辨不出來真假與夢幻。

“是真的嗎?”

幾乎是下意識地,這話脫口而出。

“是真的,我經曆過,最清楚。”

“是你的父母親嗎?”

“不是,是……是我的長輩,他同我說過這些,用了他的一生,他執迷不悟,還將再執迷不悟下去,他隻希望他的妻子可千萬不要同他一樣。”

看向韓昭昭,他的目光悠遠而深沉。

片刻無話,他又對韓昭昭道:“不早了,睡吧,若是再做了什麽噩夢,叫醒我。”

又一次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著,一點兒不願意撒開手。

可是,韓昭昭卻是被禁錮得慌,但好在也是長時間沒有休息夠,太困,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這一回再沒有做噩夢,一覺睡到了天亮,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陳子惠去了何處。

這一晚上所經曆的事情太過於玄妙,又在混沌當中,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所夢幻出來的。

掐了掐手腕,試圖使自己清醒過來。

若不是真的看過陳子惠的手段,他說的那些話,想必自己就該是信的了。

畢竟,他騙人的手段太過高超,一不留意當真沉浸在其中了。

這一日醒來,便是有些混沌,壓抑住心裏萬千的想法,召來自己的親信,繼續觀察楚王一黨的一舉一動,想出相應的對策來。

距離離去還有四日,陳子惠在忙著收尾的工作,在這府邸的人也是知道了很快就要離開,都在忙著收拾東西,有些事情也是無瑕顧及。

她派去的親信打聽,得到的消息是埋伏在這府中做仆從的楚王一黨人,趁著今日混亂的時候溜走了,想來,便是去策劃刺殺陳子惠的事情了。

這一日,從早到晚,她在房中,坐立難安。

又召來人詢問匈奴那邊的情況,匈奴雖然暫時退去了,可她怕匈奴會趁著動亂大舉用兵,侵犯中原。

“回夫人的話,匈奴那邊為單於之位爭得正激烈,單於臨終前立的是左賢王,可右賢王勢大,逼左賢王讓位,兩邊打起來了。”

匈奴那邊為了爭單於之位,也是一團亂麻,韓昭昭的心裏稍微放下了一些。

“那便還按照原來的計劃做,你再同幾個人去盯緊楚王擱置在這裏的那幾個人。”

“是。”

那人得令之後,退去,屋內唯餘韓昭昭一人對著窗口出神。

擺弄著桌子上的一隻茶碗,她緊抿著唇,問道:“你說,你同我的父親究竟有什麽仇怨,非要置我們於死地?”

她知道陳子惠的身世,也在暗中查探過父親的經曆,詢問過父親,但是無一例外,無一有用的信息。

如此,也隻能狠下心來,這樣做了。

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茶盞。

那幾個楚王一黨派過來人沒有察覺到後麵跟隨的人,尋了一條背著人的道路,到了楚王世子周翰的府邸。

門一關,隔絕了裏麵的一切事物,過了一個時辰左右,裏麵的人出來了,看了看四周,沒有人,便加快速度,一路小跑著回到陳子惠的府邸。

人走過,樹影搖曳。

周翰站在窗前,目送著這個人的身影遠去。

待身影消失不見的時候,才從深壓著的箱子底取出來一副畫,畫上是一位女子,將一枝還粘著露水的梅花插.入瓶中,畫上標注的時間是盛和年間。

盛和,是閆耀靈用過的年號之一。

周翰原是讓人把畫擱到箱子底的,可是等到一日不見的時候,卻不習慣於此,後又把它拿了出來,等到父親來了的時候,便把收起來。

不知為何,父親是極其忌諱這幅畫出現在他眼前的。

就像他對於父親的過往,也並不知道多少,知道的事情,也僅限於他既然寄養在了楚王的名下,便是這一黨派的人了,無論做什麽,都該為他父親的奪位而讓路。

周翰歎了一口氣,又將這副畫掛在牆上,細細地端詳,隻是端詳而已,並未用手觸碰,望著她,如同望著一位摯友。

隻不過這位摯友生活的時空與他的如同一條平行線,永不相交。

桌子上還擱置著一封信,是楚王周俊寫給他的,京城的禁衛軍已經由他控製,不日將抵達中山郡,與他同來的還有禁衛軍的軍隊,皆是精銳,數倍於中山郡本地的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