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一個盛世◎

處理完楚王與周翰的事情, 陳子惠與韓昭昭二人便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京城裏的情況並不是很樂觀,周靈軟禁了京城的高官,同時, 因為衛國軍隊的製度,是把軍隊當中將領的家屬都留在京城, 以控製他們,降低他們造反的可能。

這一下來, 於陳子惠一行人而言,對於京城裏的局勢, 更難控製。

但是, 好在已經過了與楚王的軍隊對峙,大軍壓城的時候,如此看來,心裏也是能鬆快一些。

從中山郡回到京城的路上, 陳子惠與韓昭昭騎馬行在隊伍的較前方,因回到京城與周翰交鋒並不是很急的事情,一行人走得並不算快,走走停停,也能較好地休整,為保存體力。

一行人緩緩走向南邊, 西邊是山,遠處是纏繞在田野當中的河道,已是暮春, 抬眼望去, 綠油油一片, 夾雜星星點點的花簇。

一排排青山掠過眼簾, 到了一片草甸當中, 一行人下馬休息,頓時,草甸當中坐滿了人。

下了馬後,陳子惠倒沒有急著坐下,而是拉著韓昭昭到了不遠處的溪水旁,身後比較遠的地方跟了幾個武藝高強的親信。

“你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想給你聽個曲子。”

一提起曲子,韓昭昭便想起來那天周翰所吟唱的楚地歌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可吟著吳儂軟語時,卻有別有一番滋味。

不自覺地,她便想起了遊**在山間的水,風吹過,水中擺動的蘆葦與蘆葦下搖動的小舟。

陳子惠的手搭到了她的手上,將她的手捏了捏,這才將她從氤氳著霧氣的楚地裏領出來。

“在想什麽?”

“說到曲子,我便想起了周翰唱的楚地的歌謠。”

聽到後,陳子惠有瞬間的不悅,周翰雖亡,但他始終記掛著他臨終前,對著韓昭昭喊出來的那聲姑娘,這一次,又被她提起。

“很好聽嗎?”

韓昭昭點了點頭:“好聽,也隻是楚地的曲子好聽。”

她笑眼盈盈,望向陳子惠:“你要唱的,是哪裏的曲子?你的聲音大氣,不該是吳儂軟語那樣子的。”

“你怎麽知道?”

陳子惠一隻手從袖中掏出一隻竹笛,另一隻手卻是拉她入懷抱。

“我就是知道啊,就像那天,你站在三軍陣前。”

暮春時節,隔著薄薄的衣料,能夠感受到他的體溫和噴張的血脈。

那雙手在紗裙上徘徊,最終停在了係帶之上,拉了拉,扯了扯。

很快,這雙手被按住:“做什麽,不要在這裏!”

臉頰通紅,那清亮卻有力的聲音留連在耳畔,甚是曖.昧:“不在這裏,是不是可以在別處?”

見她的麵頰更紅,也歇了些許逗.弄她的心思:“現在,隻想為你吹奏上一首曲子。”

“什麽曲子?”

“北地的民歌,你或許是有些印象的。”

她坐在他的懷裏,澄澈的天空和搖曳的水波落在她的眸子中。

“是嗎?”

聲音清清淡淡,不大,甫一落下來,竹笛聲便起。

樂曲聲高亢激昂,越過連綿的群山,仿佛回到了北方的草原。

風吹過,草搖擺,牛羊成群,雲朵堆疊,有人下了馬,晚霞之下,引著成群的牛羊踏上歸途。

如火的絢爛下,逐著晚霞奔家,尋找他的姑娘。

她站在原野上,站在視線的盡頭,暮色落在她的臉頰上,隨著她,走出無邊無盡的草原,走過一重重的關口,到了喧嘩的鬧市,又到了古意濃重而又威壓甚嚴的京城。

竹笛為竹所製,竹生在中原廣袤的地帶,為君子,有雅韻,可是吹出來邊塞的曲子,不見絲毫違和感。

聽到半途,聽到用著匈奴人的腔調吹出來的,卻歌詠著中原的京城的旋律,韓昭昭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

曲譜大體是源於匈奴的,在邊塞地區流行,他們上輩子離邊塞不遠,對這個曲子,都是很熟悉的。

這回,陳子惠又對曲子稍加改動,在其中加上了他們二人上輩子的經曆,於是其中,便既有匈奴,又有中原,兼容並蓄。

行至京城,見重重巍峨宮殿,見洛水如絲帶,繞山繞城池蜿蜒而行。

這一刻,她沒有絲毫猶豫,便意識到了這首曲子說的是他們二人的上輩子,於是,瞬間,淚水湧了上來。

“曲子當中唱的是你我二人?”

“是啊。”

放下手中的笛子,他悠悠說道。

遠處是片片水域,放眼望去,竹笛似浮於水上,悠悠****地漂遊。

“這一次,我想清楚了,不會再同從前一樣,夾雜那麽多仇恨,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和”字而已。”

他將她擁入懷中,兩輩子所求,終有所得,來之不易,定珍惜之至。

邊塞可創造蒼涼雄渾之樂,亦可與中原融合,賦予厚重的底蘊。

可譜樂曲,亦可創造一個盛世。

“不過,再等不了多長時間,這世上,便能夠真正地太平下來了。”

韓昭昭在他的懷中,看天上雲卷雲舒,看河水湯湯東流而去,想著上一輩子不敢想象的願望。

忽地,又回想起不久前聽到的楚地的歌謠,悠長浪漫,而這一首曲子,雄渾厚重,它們一樣,都是這中原一脈相承的文化的一部分,流淌在血脈裏,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跌跌撞撞行了這麽久,也在這片刻,求得了安寧,哪怕不久後將前往威壓重重的京城,懷揣了這種願望,竟也無半分懼色。

京城上壓著重重的烏雲,士兵整整齊齊列隊於城牆之上,腰挎彎刀,來回巡邏。

大雨欲來,空氣裏一片悶熱,士兵穿著厚厚的甲胄,額頭上冒出了滴滴的汗珠。

於此同時,皇宮的大殿當中,也是極為悶熱壓抑,門窗緊閉,就連夾雜著重重潮氣的空氣都入不了房中,隻有混濁的空氣與人無力的喘息聲雜在一起。

皇帝已經是奄奄一息了,隨著毒漸漸,侵入肺腑,愈加劇烈,就連呼吸也是困難至極,每吸入一口混濁的空氣,便要重重地喘息上半天。

他半睜開眼睛,吃力地望著從門,從窗戶裏透過來的,沒有被看守的士兵所擋住的亮光 。

厚重的門被推開,終於,有一絲極為微弱的,太陽通過雲層散透進來的光亮落在了他的麵頰上,於是,那雙眼睛睜得大了一些,緊接著,便看到了有人進入了屋中。

是周靈,穿著明黃色的龍袍,見屋裏太暗,又特意點了盞燈,一片明晃晃地亮色撞入他的眼簾。

“是我。”

周靈神色平淡,沒有半點兒同情,隻瞥了瞥躺在**,無半點兒力氣的皇帝,嘴角甚至還勾勒出淡淡的笑意來。

“你來做什麽?”

皇帝說不出話來,隻艱難地張了張嘴,勉強對出來個口型。

“承遺詔。”

周翰緩緩地吐出來這三個字。

皇帝無神的眼睛裏忽然亮了一下,他清楚,承完遺詔之後,他便是一個無用的人了,也不必在這世間留下,可是,他在世上,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皇帝吃力地“哦”了一聲,他早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

“遺詔我已經寫好了,不勞煩你了,今日,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周靈的嘴角露出笑容,他與父親鬥了十幾年,他渴求,他蟄伏,終於是等來了今日。

“你還有什麽想同我說的?”

俯視在病**奄奄一息的父親,一臉高傲的神色,就像他還小時,父親以一種威壓的狀態望著他的時候。

皇帝沉默,無半點應答。

“沒有了?”

也就是片刻,周靈臉上的高傲神色破碎了半數,轉而是歇斯底裏。

他沒有想到,問了這半天,得到的結果竟然是沒有回答。

他奔到床前,

“這輩子,你對我的母親,沒有任何對不起的地方嗎?”

出乎意料地,皇帝竟是搖了搖頭,十分平淡,見不到一絲愧疚。

“沒有,成王敗寇,就如同我與我的弟弟一樣。”

他口中的弟弟,便是楚王,也是他唯一的弟弟,周靈的母族曾將注壓在了楚王那一邊 ,兩方相爭,敗者抄家自縊,流放千裏之外的邊塞。

“如今,也是成王敗寇,有什麽可遺憾的。”

從小,生在這個家族當中,就注定了他的一輩子就該在如此的廝殺當中度過。

光芒微弱,淡薄的光亮落在皇帝瘦削的臉頰上,這點光芒,似乎也給了他些精神,他也是清楚,自己不過是回光返照。

望向與自己似仇敵的兒子,又是萬般無奈,或許,本不該如此,但架不住世事無常。

他記得周靈的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姑娘,常著一緗色長裙,拿著扇子,在花園裏撲著一隻蝴蝶,本是笑著的,見了他,收了笑靨,宛如端莊的閨秀,一臉嚴肅,少女的那些生機與活力也失了去。

後來,他抄了她的一家,她的家人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賜給了她一條白綾,她死了,派來的人告訴他,她想見他一麵,可是,自始至終,他都未曾踏足,他不敢去麵對她。

如今,又見到了他與她的孩子,又淪落到了這種境地。

望著周靈緊繃的臉頰,痛苦、憤怒又渴求的眼神,他輕輕地開口:“成王敗寇,走上了這條路,便容不得失敗,你還是太年輕,有太多的輕視,又太張狂。”

似乎有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一連串地,脫口而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來許多過去的事情,與他作對了一輩子的弟弟,他被迫娶了的女子,他的父母、伯父,他娶了的妻子。

一切的一切,到了這時,仿佛就都灰飛煙滅了一般。

周靈盯著他,僵硬的麵頰有瞬間的鬆動,不過很快,又緊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