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跟陳子惠說了那麽一段話後,小廝愈覺得韓昭昭太過小題大做,對著韓德元,十分自然地說出來:“陳大人說是要送給韓大人您的。”

“好。”

韓德元欣慰地收下,放在手中提著,沉甸甸的:“這是拿了多少東西啊,這孩子太過客氣了。”

下午收了陳子惠送的兩件衣服,晚上又送這麽些東西,他心裏頭都過意不去。

雖說陳子惠是他提攜上來的,但他也是為了報陳子惠祖輩對他的恩情,而且,日後他靠上陳子惠的地方也少不了。

韓昭昭不這麽想,見到陳子惠送來的東西,她如同官府中檢驗屍體的仵作一般,警覺地把那箱子掃視了好幾遍。

半晌,憋出來一句話:“你見到陳大人裝些什麽東西進去了嗎?”

小廝憨笑道:“看到了幾件,都是些尋常的玩意,不算貴重,應當是陳大人淘到的小玩意,聊表心意。”

一聽到他向著陳子惠說話,韓昭昭的心裏“咯噔”一下,臉色不大好。

韓昭昭蹙著眉:“他還與你說了什麽?”

小廝想要明明白白地跟她交代,忽地想到陳子惠囑咐他,自己與韓昭昭的事情自己解決,便改了口。

“就說了這些年來,多虧了韓大人的提攜。”

這些話陳子惠在飯桌上和他說過,他照著陳子惠的話,概括一下意思,也算是易如反掌。

“對他,我哪裏稱得上是提攜啊,我瞧著,日後,我們家的繁榮富貴還要靠著他。”

韓昭昭越聽,眉毛越往一塊擰,她承認,陳子惠確有才華,父親這麽信任他,他到底拿出幾分誠意來對父親。

她是親眼見到了,那人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尤其是夢裏做那事的時候,他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修長的手指的觸過她每一寸敏感的肌膚,引得她的身子顫動,她微微皺了一下眉,他便停下動作,不消她說,接下來的動作輕柔了許多。

她的玉手勾住他的脖頸,已然沉溺其中。

可是後來他翻臉不認人,依然不改溫柔的語氣,把她摟在懷裏,手捏著她巴掌大的小臉,說這都是他做的,是為了她而做的。

這一句話不知就要了多少人的命!

笑裏藏刀!

就算這是夢,在現實中他又何嚐不是這樣,她可是窺見陳子惠把人耍得團團轉,這隻是冰山一角。

這回又主動給她家送東西來,她總覺得陳子惠不懷好意,況且,今天在把秦縣丞的罪名除了之後,從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種名為欲望的東西,他掩飾得很好,可她還是看出來那噴薄欲出的烈火。

與夢裏見到的人極為相似。

“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耳畔響起父親的聲音。

韓昭昭揮揮手,讓小廝下去,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陳子惠這個人心機太深沉,爹不要這麽信任他,背後捅咱們一刀,咱們都不知道。”

“你怎的這麽想?我也算是看著他走到這位子上的。這一路上他把你如何了?”

本就是一句極為普通的話,在韓昭昭的心裏卻變了味兒了,腦子裏繞過旖旎的畫麵。

那確是在夢中,可她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戰栗的感覺,聽到了喘息聲,仿佛真的經曆過一般,她覺得自己都魔怔住了。

她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道:“笑著藏刀,我還當他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沒想到背後的手段狠辣。”

她想舉幾個例子,跟父親卻舉不出來有力度的。

對她,是假戲真做,誘人上鉤,至於見到的別人,都是楚王一黨的人,但她直覺陳子惠所做,不似正人君子所為。

按說夢中的事當不得真,她原也是不信的,但這次,不知怎的,自己仿佛真的與他行過那事,還是那般主動。

她清楚地記得,馬車上,她被一陣冷風吹醒,陳子惠望向她的眼神禮貌而疏離,兩個人的衣裳皆是整整齊齊。

“他就是那樣子,也是因為他小時候的經曆。”

“什麽經曆?”

“十歲的時候父母雙亡,一個孩子獨自到了京城,無依無靠的,受盡了別人的白眼。”

韓德元頓了頓,刻意隱去了其他有關陳子惠身世的其餘事情,他說過,不到那一天,關於他的身世,盡量不要往外說。

“別人怎麽對他,他也怎麽對別人。你一直對他耍你一事心存芥蒂,其實,當初讓你拿著那假賬本的事兒,他問過我,我同意了的。”

“爹你同意了的?”

“是,這事兒非同尋常,我本來也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但若不是用你把他們引出來,恐怕最後這事兒,咱們一家都脫不了幹係。”

韓昭昭下意識覺得這事兒不簡單:“一個冤案都能攪出這的來?”

楚王一黨的人用各種手段冤枉她家也不止一次了,每一次都能比較輕鬆地化解,這一次,從陳子惠的態度來看,她直覺不同尋常。

果然,韓德元沉思片刻,道:“這次是楚王一黨人經過深思熟慮,設下的局,背後的人我尚且不清楚,看樣子,不止是楚王一黨的。”

韓昭昭的心猛地揪起:“這案子並沒有結?”

韓德元望著一地的枯葉,惆悵地歎了一口氣:“才剛開始。以後,若是哪個朝中的官員或是他們的下人來咱們家,你少和他們說話,陳大人除外。”

陳子惠又一次成了特例。

韓昭昭難以置信:“為何又是他?”

韓德元笑了,拍拍女兒的肩膀:“你對他的偏見從何而來?是聽了別人的閑言碎語?”

韓昭昭明知不是,但哪敢跟父親道出那場夢的始末,隻得點點頭。

“怪不得呢,有了他們的話在先,你再去看一個人的時候哪裏哪裏都不順眼,那些人的話信不得,有的單純是幾個人之間的矛盾,而有的是為著一定目的。”

“我是不會有害你之心,但你也不能把我的話完全當了真,事實要你自己去看。”

韓昭昭一愣,她對陳子惠態度的巨大轉變是從那場逼真的夢開始的,後來夢裏頭陳子惠的形象一次次地在現實中被驗證,她對陳子惠便懷了戒備之心。

她告訴過自己,夢是夢,現實是現實,二者不一樣,要分開,可每次她想起那場夢來,身體就情不自禁地戰栗,想著離陳子惠越遠越好。

說實話,她對陳子惠的印象大多來自於那場夢,還有在他和父親口中說的,為引蛇出洞,故意拿假賬本給她的事兒。

一個是夢,一個是偽裝,她也不大理解自己為何如此篤定地認為這個人就是一個笑裏藏刀、陰狠毒辣之人,還挖空心思想要陷害她。

一陣涼風刮過,韓昭昭身子一抖,打了個噴嚏。

“外麵冷,回屋吧。”

韓德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邊女兒穿的衣裳,在韓昭昭以為他會帶著她回到屋子裏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這麽冷的天,你穿得怎麽這麽薄?”

薄?

韓昭昭摸了摸自己身上披著的大氅,毛絨絨的,把手伸進去格外暖和。

這叫薄?

雖說現在是暮秋時節,但它到底是秋天,哪裏比得臘七臘八時的嚴寒,她掏出冬天穿的大氅來套上,也算不上薄了。

“還穿著單褲?”

韓昭昭才注意到自己穿著的褲子,看起來薄,實際加了一層絨,不算很厚,在這個季節也能勉強抵禦寒冷,能穿暖和,她絕對不會凍著自己,她也沒有一點兒想引起別人注意的心思。

“這不是單褲,裏頭有一層絨的,這麽冷的天兒,我怎麽會穿單褲呢!”

韓昭昭捏起來一塊給父親瞧,兩根手指之間夾了厚厚的一層。

“這哪兒夠厚!晉陽靠北,比不得洛陽暖和,這麽冷的天兒,該把你那條碎花的棉褲穿上,你啟程的時候,我還特意告訴彩雲收拾東西的時候給你帶上。”

說是碎花的棉褲,聽起來文雅,其實就是街上隨處可見的賣給老太太穿的棉褲,賊厚賊暖和。

就是厚,顯得兩條腿粗了一大圈,樣式也實在不敢恭維,多是大紅色的豔麗的花,比如她這一條。

“快回去換上,別凍壞了!”

陳子惠給的那箱子韓德元還沒拆開,他兩隻手一齊使勁,才把那東西拎起來。

“這是給拿了些什麽東西,這麽沉!”

拎起來的時候,裏麵傳來叮叮咣咣的碰撞聲。

韓昭昭接過來想要試試,她瘦削,胳膊纖細,提起來,身子抖了一下,一個踉蹌。

“這裏頭裝的怕不是鐵塊吧。”

韓德元忙接過來:“誰知道呢,一會兒到你屋裏拆開看看。”

說著,便朝韓昭昭的屋裏走去。

韓昭昭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絕對不能讓父親先她進屋,那桌子上擺著的點心不是事兒,頂大被父親警告幾句,關鍵是擺在桌子上的書。

她看的是市麵上賣的話本子,本就不算什麽正經書,偏剛才走的時候看到了旖旎地方,內涵豐富,意蘊深遠,歡喜之時帶著無盡的悲涼。

她看得著迷,浸入到了情境中,離開的時候竟然忘了把書合上。

現在那跳躍的文字還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

韓昭昭的心跳驟然加速,若是被父親看見,她大概能想象出來父親的臉色,好在韓德元住年紀大了,但提著這箱子不是很輕鬆,走起路來不算快。

韓昭昭跑到前頭,疾走幾步,忽然,後麵傳來父親的聲音:“你走這麽急做什麽?”

韓昭昭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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