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昭克製住自己往下細想的心思,轉過頭,再不往後看一眼,又邁開腿大步跟在父親後麵跑,那朱紅色的門愈發近。

隻要出了大門,到了街道的開闊地帶,濃煙散開些,來來往往的人又多了些,相比這裏,父親和她都會安全不少。

韓昭昭等不及了,掙開父親的手,搶先一步上到前頭,她未被能馬上出門的喜悅衝昏頭腦,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具屍體提醒她要處處謹慎。

離大門口越近,她把腳步放得越緩,越專注地看著門口處的動向。

這處是小門,門沿上沒掛燈,黑漆漆的一片,有兩株老槐樹挨門口挨得近,落了一地的枯葉,踩上去的時候沙沙作響,能完美地暴露出自己的行蹤。

附近沒有人,韓昭昭躬著身子,在嗆人的煙氣中小步地邁,湊得近些時,她瞧見門是關著的,伸出手來探了探,沒動。

又一陣風刮過,幾片葉子在煙霧中飄**,又一片落到她肩膀上,煙在空氣中**來**去,前麵流走了,後麵的又補上來。

四周安靜,除了父親走路時踩在地上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韓昭昭伸手,稍稍加大了力氣,門開了一個小縫,院子裏的煙氣瞬間透過縫隙往外鑽。

“門是開著的。”

恰好父親走了過來,韓昭昭在他耳邊低聲說出這句話。

這段時間她跟著陳子惠呆過一段時間,被陳子惠耍過兩次,愈發謹慎,她不敢輕舉妄動。

她又把門推開了一點兒,臉幾乎貼到地,扒著門,仔細地查探了視線範圍內的情況,又豎起耳朵聽了一遍周圍的聲音,沒有兵器的碰撞聲,連人的走動聲都沒有。

她一使勁,一下子推開了門。

出了大門,總算避開了狹□□仄的環境,濃煙漸漸散開,呼吸起來終於不似剛才那般提心吊膽了。

“爹,往哪邊走?”

“這邊。”

韓德元指了個方向,韓昭昭跟上,這回兩人都是跑著的。

早就過了開始宵禁的點兒,因了這場突發的大火,街上嘈雜起來,但韓昭昭和父親越走,吵鬧的聲音越小,他們走的方向與人群聚集的方向是反著的。

“是這邊嗎?”

一股不祥的預感從韓昭昭的心裏騰起。

“是,我的人在這邊。”

“是你的人還是陳子惠的人?”

“都算。”

韓昭昭的心裏頭更慌,沒有來由地慌,她知道父親說得對,不要拿著原來固有的偏見去看一個人,不要信那些有的沒的東西。

自從發生過路上的這些事兒後,她特意問過父親,了解過陳子惠的過去,父親信誓旦旦地跟她說,陳子惠是他一手提攜上來的,不是個不懂得感激的人,不會輕易背叛她家的。

父親還提過一嘴,陳子惠的長輩與自己有舊,從陳子惠身上往前扒三代都沒有問題,叫她把心放進去。

可韓昭昭就是放不下心來,可能是憑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對一個人的熟悉,從他的眼睛裏,她便能看出他隱匿著,不願為外人道的情緒。

走著走著,越來越安靜,兩人終於在這道巷子的盡頭停住腳步。

韓昭昭停下腳步,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這一路,從屋裏跑到這裏,她可算是累壞了。

她剛站定不過幾秒種的功夫,就有幾個士兵走過來,走得整整齊齊,一見就是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樣子。

“你先在這兒等著,一會兒我就回來。”

韓德元拍拍女兒的肩膀。

子夜,寒月如鉤,一條無人的街道,稍遠一點兒是烈焰,還有各懷鬼胎的人,這種情況下,一個小姑娘,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腦中推斷出這些可能都是些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爹去哪兒?”

她的眼中流露出畏懼,拽緊父親的袖子。

“去看看那邊的火勢。”

她一點兒也不想讓父親走,但父親是朝廷的命官,這是父親的責任,韓昭昭再明白不過。

“我也過去吧。”

“那邊危險,人又複雜,你就在這兒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任韓昭昭如何掙紮,父親都不鬆口,最後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陳大人也在這兒,他在這兒,你不用太擔心。”

聽到父親的話,韓昭昭整個人呆在路上,父親說話真能戳到她心坎上,成功勾起了她的恐懼。

說完了,韓德元還不忘給女兒補上一句話:“不怕,沒事。”

耳邊傳來腳步聲,夾雜在遠處幾乎聽不見的人們的吵嚷聲中,聲音很輕,韓昭昭耳朵尖,聽見了。

她機械地轉過身,見一個男子立在她身後不遠處,身形高挑而挺拔。

正是陳子惠!

路上沒有燈,他整個人藏在暗處,隻有一身海棠色的衣服格外亮,成了這夜晚,除了天上的星月,遠處的火光之外的唯一亮色。

“韓大人放心,我定不負所托。”

他走出黑影,麵目清晰起來,一襲海棠色的衣服配上一張笑臉,笑起來的時候,嘴邊掛著一對淺淺的酒窩。

他對韓德元行拱手禮的時候,表情和態度就像學堂裏的童子見到了白發蒼蒼的老先生,恭敬而又不帶一絲雜念。

韓昭昭素來敏感,對於陳子惠各種細微的表情動作更是,她感受到那人眼角的餘光,似是無意地掃過她,帶著強烈的控製欲。

不過微微一瞥,除了她,再沒有別人注意到,比如她父親,見陳子惠來了,說了一通感激的話後,放心地招呼著幾個士兵走了。

於是,不出韓昭昭所料,這一大片空地上,隻剩下她和陳子惠兩個人了。

韓昭昭不願意看向陳子惠的臉,不想讓陳子惠對她的模樣又加深一遍印象。

她長得美是美,但沒到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種程度,京城裏的第一美人也算不上,在外人麵前表現得又鹹魚又廢物,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陳子惠這種追求者能繞著洛陽城一圈的人,到底看中了她哪一點。

看中了她的哪一點,她立馬改。

她越是避開陳子惠,陳子惠越是看她,無人的時候,這人的目光越發肆意,背著身子,她也能感受到,他盯著的是她的下.身,再時不時地往上身掃視一遍。

這禽獸行徑也忒明顯了些,忒過分了些。

是,在許多人的眼中,她鹹魚且廢,但她又不是真的不長腦子,跟個軟柿子似的,任由人揉撚。

韓昭昭在腦中迅速分析了一遍當前的形勢,陳子惠是個重視名譽的人,心裏再醃臢,麵上也要裝出一副君子的樣子,就像在夢中,欲望再強烈,不到他認為合適的時候,也忍著憋著。

如此一來,韓昭昭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但陳子惠注視她的目光仍讓她十分不適。

這些天,韓昭昭通過與陳子惠的接觸,也悟到了一些,躲是躲不過,不如迎難而上,她倒是要把話敞開了與陳子惠說說。

她轉過頭,先入目的便是那一身海棠色的衣服,晃眼刺目,她避開這身衣服,直對上陳子惠的臉,陳子惠的嘴角掛這一絲戲謔的笑。

看到韓昭昭的臉,他先是想憋住笑,沒憋住,嘴角上彎的弧度愈發大。

“陳大人這麽直直地看著我是什麽意思?”

陳子惠沒有立刻說話,又打量了一遍她,從頭到腳,半晌,笑道:“想必韓姑娘跑出來的時候很急。”

能不急嗎?

韓昭昭在內心嘀咕了一句,這場大火還不知道是拜誰所賜,害得她差點兒丟掉性命,院子裏的那個死屍她可沒忘。

韓昭昭挑眉:“是,大火都快燒到了我屋子裏了。”

她一用這語氣,陳子惠便知道她是怒了,和上輩子一樣,性子都擰得很,認定了的事兒沒人能輕易改變,或許因為那個詭異的夢,聽過別人的流言蜚語,到現在都在怪這他。

他對韓家並不是全心全意地感激,但現在還不是說那矛盾的時候,他隱藏得好,如今連韓德元都沒有看出來,韓昭昭又怎麽會往這裏想!

陳子惠有一絲疑惑,對韓昭昭仍是擺出平和的態度,歉疚道:“讓姑娘受驚了,是我沒想到今天忽然刮起了北風,吹得這麽猛,把火勢整得這麽大。”

“你什麽意思?”

韓昭昭瞬間察覺到陳子惠話中藏著東西。

“這把火,是楚王一黨人預謀放的,我知道,不過燒成這樣,讓韓姑娘這般狼狽,倒在我意料之外。”

陳子惠刻意繞開韓昭昭關注的重點,戲謔的目光又落在了韓昭昭的身上。

韓昭昭斟酌著下一步該如何問,想的功夫,陳子惠盯著她的目光更加放肆,直勾勾地,眼神連動都不帶動一下子的。

她忽就順著陳子惠的目光看下去。

她倒很想知道,她身上的哪處狼狽得能引得陳子惠這般嘲笑。

她的上衣是月白色的,披著一件藕荷色的大氅,配上一張不施粉黛,白淨的小臉,無甚不妥。

再往下看,月白色的衣服下穿的是一條棉褲,褲子是上幾朵大粉色的花,底色是大紅,十分豔麗奪目。

看向陳子惠忍不住彎起來的嘴角,韓昭昭終於明白了是為什麽。

一張清秀的巴掌臉,一身素淨的衣服,再配上一條大粉花褲子,想都不用想,上了街,絕對是眾人的焦點。

怎的今天偏就穿著這身衣服碰到了陳子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