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昭正對著的是幾棵老樹,用眼角的餘光能瞥到那條通往北方的巷子。

風刮過,路邊矮樹的樹枝搖動,恍惚以為是人來了。

入冬後,午夜更為寒涼,一股寒風順著韓昭昭的脖子灌進去,凍得她一哆嗦,大氅被風揚起。

她身子一抖,陳子惠挨她挨得近,感受到她身子的抖動,鬼使神差地,竟想幫她把揚起來的大氅拉下來,裹住她。

手剛剛伸出去一點兒,又一陣冷風,吹散了他心裏的火,立馬,他把手收回來。

該做什麽,他知道,韓昭昭隻是他手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對待棋子就要拿出對待棋子的態度來。

現在才是哪兒到哪兒,之後的……

他瞟了一眼瑟縮著的韓昭昭,狀若無事,連看都不看那條小巷子。

越到了近處,聲音反倒是越來越小,那幾個人想必是提高了警惕。

“離我這麽遠做什麽?”

陳子惠沒有使出多大的力氣,韓昭昭便被他拉了過來。

陳子惠拽著她的胳膊,讓她的臉朝向自己。

他伸出手,又把韓昭昭拉得近了些,兩人的衣服挨著衣服,擦過時有摩挲之聲,聽到這聲音,韓昭昭心中一顫,一雙水盈盈的眸子刻意避開他。

“你不要太緊張,逢場做戲而已。”

夜色暗,掩飾住了陳子惠的表情,他清楚,做的戲遠遠不止於此。

“再近一點兒,這樣便好。”

低笑聲縈繞在韓昭昭的耳畔,還能看到他輕輕吐出來的哈氣。

與此同時,還有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

韓昭昭手抓著袖子,微微仰頭,眼睛裏濕漉漉的,似是被嚇壞了。

陳子惠隔著衣服捏住她的手腕,用了幾分力氣,她微微蹙起了眉,那廂沒有反應似的。

“別看那邊,做戲也要做得專注些。”

韓昭昭不再看小巷子處,她隻覺得陰風陣陣,後背發涼,她感覺那幾個人應該是離得近了,離得越近,越是沒有聲音。

來的這幾個人也不是尋常人。

陳子惠逼迫著她演戲,硬碰硬,她不是陳子惠的對手,她隻能見機行事,先陪著他演下去。

到現在,她都想不明白,陳子惠為何要對著那幾個要刺殺他的人演上這麽一出戲,還要把她扯上。

忽地,陳子惠的手攬住了她的腰,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他手的溫度。

“姑娘,得罪了。”

“你……”

韓昭昭剛吐出來一個字,便及時控製住自己,把接下來的話咽下去。

她還能隱隱約約地聽見離得比較遠的家附近的吵嚷聲,大火漸熄,吵嚷聲也漸小,還有鳥雀在樹梢上鳴叫,近處是陳子惠的呼吸聲。

她身子緊繃,耳朵豎起。

忽然腳步聲乍起,韓昭昭一抬頭,見四麵八方都是刺客。

刺客足足有七八個,穿著黑衣,蒙著麵紗,圍了他們一圈,圍得嚴絲合縫的,幾個人的手中都拿著劍,一點點兒地縮小包圍,向韓昭昭和陳子惠二人靠近。

韓昭昭看見劍尖直直地對準自己,慢慢地像她逼近,那人的眸中的神色陰暗。

而陳子惠並無動作。

他這是要做什麽?

韓昭昭有些慌亂,原先她是憑借著夢境中,家裏落難,父親被流放,陳子惠還是以一副笑臉哄騙著她的事情,而現在,她也從陳子惠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她知道自己和陳子惠呆在一起危險,但是她賭陳子惠對她有所求,不會在現在就讓人要了她的命。

如今事情的發展已經有部分超出她的預料。

無論何時,保命要緊。

為躲避刺客逼過來的劍,韓昭昭主動向後退了一小步,緊緊地貼著陳子惠的左肩處,柔柔弱弱的,似乎是畏懼來人,躲到了陳子惠的身後。

她心裏想的卻是,陳子惠行事謹慎,絕對不會輕易嚐試沒有把握的事情,當初在去晉陽的路上,能把楚王派過來刺客算計得明明白白的,這回也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到傷害。

她隻要緊挨著陳子惠,時刻提防陳子惠把她當做肉盾去擋刀,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

反正,他們是衝著陳子惠來的。

刺客圍他們圍得謹慎,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走近,見離他們的距離差不多近的時候,有一人忽地抽出劍。

一道白光劃過,利刃擦著韓昭昭的臉頰而過,激起一陣風來。

劍的速度極快,隻刹那的功夫,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一綹青絲落到了地上。

接著,她靠上了陳子惠的胸膛,被他拉著往後退。

他們的四周都是刺客,腹背受敵,陳子惠往後退,離了那個持劍的刺客遠了,但離其他人更近,若是抽出劍來,直插他們的心髒。

韓昭昭害怕,也顧不上什麽男女之別,半個人鑽到了陳子惠懷裏,陳子惠倒好,一隻手順勢摟住她,護得死死的。

兩人往後退,正對麵持劍的往前逼近一步,趁著他走的功夫,陳子惠空著的一隻手拔出劍,劍光劃過,那人倒在地上,噴出一口血,鮮血濺到韓昭昭的衣服上。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不過眨眼的功夫。

身後立馬有了動作,韓昭昭聽到拔劍的聲音,來自四周的,一聲接著一聲。

原本韓昭昭是半邊身子在陳子惠懷裏的,這時陳子惠一拉,她整個人陷到了那人懷裏,在外人看來,嗬護之意盡顯。

還是第一次,她與一個男人貼得這般近。

二人一同往後退了半步。

“別怕,往後走。”

陳子惠的聲音低,人湊在她耳邊,隻有她勉勉強強能聽得清楚。

這功夫,後頭已經響起了慘叫聲。

韓昭昭身子一抖,抑製不住,把頭略微往後偏了一點兒,見後麵的刺客自相殘殺起來,有一人擋在陳子惠和她的跟前,這人身手極好,其餘的刺客根本近不得兩人的身前。

見此情形,韓昭昭的膽子大了些,一邊防著身後的刺客,一邊注意著麵前的。

這些人已經打成了一片,總人數比剛才多,應該是陳子惠的人從埋伏的地方跳出來。

無聲無息的,她居然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

他們這邊的人越來越多,對著刺客形成壓倒的優勢,陳子惠這才把摟著韓昭昭的手鬆開些,但仍挨她挨得近。

觀著這局勢,陳子惠麵容輕鬆,拿出一塊帕子,遞給韓昭昭。

韓昭昭一愣:“做什麽?”

“衣服上粘了血,擦擦。”

她剛被嚇得夠嗆,哪裏還顧得上這些,陳子惠這麽一說,才低頭注意到衣服上一攤血跡,血粘在領口處,還未幹,流下來,在月白色的衣服上尤為顯眼。

月白色的衣服,上麵一攤血跡,底下是一條大紅底、大粉花的褲子,看起來極為詭異。

韓昭昭接過帕子,從上到下一點點兒地擦,陳子惠瞧著她,在她與他目光對上的那一刻,卻忽然似心中有愧一般,躲開她的目光。

韓昭昭想不明白陳子惠的所想,便也不再理他,一邊擦著血跡一邊觀察著刺客的動向。

等她大概擦幹淨的時候,這邊的局勢基本定下,楚王派過來的刺客死的死,傷的傷。

陳子惠瞧著他們的戰局,雙手抱肩,裝若無意地拋給幾個圍著的刺客的人一個眼神。

對待陳子惠的一舉一動,韓昭昭極為敏感,立刻,她在心中有了幾種猜測。

陳子惠拋出這眼神後,幾個人的位置立馬有了微妙的變化,劍有意識地對準其中幾個刺客,對有一個刺客則鬆了些許。

這人受了傷,趁著幾個人注意別人的功夫,經曆了不是很激烈的爭鬥,跌跌撞撞地逃出來,逃的時候傷口破裂,血滴了一地,看起來十分驚悚。

他鑽進小巷子,不一會兒,人就消失在視野內。

陳子惠一直目送他穿過小巷子,走上往北的大道,才回頭看向韓昭昭。

韓昭昭也注意著他瞧的方向。

陳子惠的所為在她的幾個猜想之中,這個是她下意識的第一反應。

留下活口,給匈奴人帶消息。

於此事,陳子惠絲毫不避諱,掃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刺客們:“知道他去的是哪兒嗎?”

這時候裝傻顯得太刻意,韓昭昭直說:“去北邊。”

“他們不光是楚王的人,還與匈奴有勾結。”

“所以楚王和匈奴……”

“早就勾結在一起了,不光和這麽幾個人,還和這並州不少的人都有關係。”

“不少?”

“是不少,光是在府衙裏頭的,我知道的,一雙手都數不過來。過不了多久,你父親還要帶兵去邊境。”

陳子惠這麽一說,韓昭昭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被這話嚇的,打了個寒戰。

“不過你放心,這幾個刺客我能處理好,那邊應當也沒什麽問題,畢竟我知道的已經有十多個了。”

說話的時候,陳子惠一直盯著韓昭昭,盯得她十分不適。

按說,她知道這些事也無甚益處,陳子惠與她說這些做什麽,還著重地跟她強調匈奴,用審訊的犯人時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她與匈奴有什麽關係。

笑話,她連匈奴人說話都聽不懂。

陳子惠似乎對她的過去也很感興趣,她記不清的事情,他還很想探索。

他為人深沉,從不輕易表現出喜怒哀樂,卻被她看出來,可見內心裏有多麽渴望。

陳子惠的猜想也不是無緣無故地來的,她也有些懷疑起來。

隻是因落水之後發了場高燒,再之前的事情,她全記不起來了。

在夢裏,陳子惠與她家有怨,她懷疑這與過去發生在她家的事情有著密切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