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麽一追問,韓昭昭的父親韓德元瞬間慌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韓昭昭不知道前因,更慌。

但事到如今,容不得她慌亂,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韓德元的聲音都在顫:“怎麽會這樣?”

顧鈞麵露嘲諷之色,把賬本平攤在手掌上:“你來瞧瞧便知,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頭沒有個數嗎?”

韓德元從隊伍中出來,到達巡查史跟前,雙手顫抖著接過來賬本,看了幾行數字,他起初並沒有覺得有什麽,越看越覺得蹊蹺,看了幾遍才看出問題,隱秘之處,五千兩銀子悄無聲息地沒了。

“這做假賬的手段真是高超,不愧是在官場中混了幾十年的人,若是我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端倪來。”

顧鈞麵露嘲諷之色,針對的自然是韓德元。

“不可能,這賬本就是假的!”

韓昭昭驀地出聲,聲音不大,卻引來片刻的寂靜。

之後,人們議論起來,他們原以為這個姑娘隻是替父親拿個賬本,未料到這麽一個長相清秀、看似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會在這種場合篤定地說出這番話。

韓昭昭捏了一把汗,但好在她心態轉變得快,隻是陳子惠的目光盯得她渾身發毛。

自打她到了這裏,陳子惠時不時地瞟著她,嘴上掛著笑,比拿布滿陰翳的眼神瞪她更令她產生莫名的恐懼。

“何出此言?”

巡查史的話將她從對陳子惠的注意中拉回來些許。

韓昭昭停頓了一下,見父親未做表示,便接著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說:“昨天下午,原先秦府中的管家到了我這裏,說是我父親讓他來的,要來找這個賬本,我問家裏的小廝找到了,找到後,他卻說我父親說要我把這賬本燒掉,當時我察覺到他表情不對勁,沒動手。”

通過顧鈞與父親的爭辯,韓昭昭大致理清了來龍去脈,今天這事兒主要是衝著秦縣丞來的。

秦縣丞抓住了京裏的巡查史來並州的機會,要上告,說出了賬本的事兒,讓韓德元從家裏拿來賬本給他作證。

顧鈞插了句話:“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想說他慫恿你燒賬本是對的?”

這老狐狸道行不淺,攛掇秦府的管家去她家燒賬本的人少不了他顧鈞,最後還在這裏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問她話。

她耐下性子解釋:“顧刺史,您先聽我解釋,我想這是預謀好的。本來這賬本已經被人替換了,怕引起我們的懷疑,秦府的管家便出了這一招,知道我不懂賬務方麵的東西,急切地勸我燒掉賬本,讓我誤以為這賬本是真的,就等著今天我拿著假的賬本上來,更容易給父親坐實這罪名。”

“原來把賬本保管在我家,就是怕放在衙門裏有人動手腳,沒想到藏在我家裏也不能幸免。若是我家真的動了手腳,會把證據往不利於自己的地方引?”

韓昭昭把這話一口氣說完,頓覺如釋重負。

巡查史點頭,轉向顧鈞:“問沒問出來是誰指使秦府原來的管家做出這種事?”

“他嘴硬,什麽都不肯說。”

怕站在後麵指使他的人便是你們,自然,在你們的口中,他是什麽都肯說的。

此時,韓昭昭恰與陳子惠的目光對上,二人對視片刻,陳子惠笑了,笑得依舊溫柔。

當年,陳子惠初入仕途,隻是一個小官,是她父親賞識他,教給他為官處事之道,屢次在皇帝麵前推舉他,他才能當成這個兵部侍郎。

要不然,他還在縣衙裏替人抄文書,哪裏會成為人們口中的青年才俊,京城裏諸多女子心儀的郎君。

可如今,她父親遇難,他袖手旁觀,連一句話都不說,將來,他還會一手促使韓家的落難,哄她騙她,讓她甘心做他籠子裏的金絲雀。

韓昭昭別過頭,瞧著正在糾結的巡查史,緩緩道:“昨天出了這件事,我本想叫我父親來處理的,可陳大人搶先一步到了我府中。”

她沒有看陳子惠,但已然感受到了他目光中透著的涼意。

現在,她是以平和的態度說的話,她想開了,反正將來也難免於難,從現在開始抗爭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頓時,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陳子惠身上,那人卻是淡定自若,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靜待韓昭昭的下一句話。

“陳大人帶著人過來,隻一句話,秦府的管家就被人帶走了,連反抗都沒有反抗。”

陳子惠依舊不慌不忙,甚至看她的眼神中還夾雜了幾分趣味,仿佛這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韓昭昭不過是他手中玩弄的棋子。

這一行為搞得韓昭昭有些無措,話已說出口,收不回來,她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說。

韓昭昭一咬牙,道:“我小時候曾在秦家住過一段時間,我認識秦府的管家,昨天他到我住所之前,在街上暗暗地盯著,那時候,陳大人把我送回府,他乘馬車走的時候,與那人對視了一眼,後來,管家下午就來到我這兒,慫恿我燒賬本。”

“若不是我反應及時,恐怕這賬本就已經被燒掉了。我隻是看到了表麵的事情,分不清其中的關係,還望大人明察。”

最後這段話說到中間,韓昭昭察覺到父親的眼神,那意思是示意她不要繼續往下說。

她猶豫了一下,識趣地住了嘴。

果然巡查史轉向陳子惠:“陳大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巡查史知道陳子惠年紀輕輕就是皇帝身邊的重臣,深得皇帝信任,又是出了名的有才能,對他一直恭敬。

陳子惠淡淡地笑著,瞟了一眼韓昭昭,答道:“韓姑娘想多了,幾天前,我察覺到他的行為怪異,派人盯上了他。他都抱定必死的心了,何必跟我反抗!”

“沈大人往下查便是,這案子複雜,必須得好好查查。”

陳子惠定定地看著巡查史,似乎一點兒也不懼怕巡查史往下揪。

他已然和並州的官員抱成一團,肆無忌憚到這種程度。

一群人合起來對付她一家人,可算是沒救了,韓昭昭的心都涼了。

那邊顧鈞也跟著他附和:“沈大人,貪汙軍餉事關重要,還望沈大人定奪。”

陳子惠原先是以韓昭昭的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下屬出現的,算是他的得意門生,這回又和顧鈞勾搭在一起,瞧這默契的程度,陳子惠一個眼神,顧鈞就知道他要說些什麽。

能同時獲得朝堂上相爭最厲害的兩黨的信任,這人實屬能耐。

韓昭昭忽然想起半年前的事情,她在戲台下聽戲,聽到戲中的人唱到主角功成名就後去尋找自己的恩人報答,父親忽然與她提起來陳子惠。

父親的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色:“閨女,陳子惠可是個有大才的人,年紀輕輕,就成了兵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時候的她還天真,以為陳子惠坐到高位後會感念她家的恩情,還想著抱陳子惠的大腿,繼續當條鹹魚,還附和父親,誇了陳子惠幾句。

旋即,父親便提起了她的婚事,要撮合她與陳子惠。

嚇得她趕忙搖頭。

陳子惠的大名在京城的貴女裏麵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長得俊俏又有新任了兵部侍郎,不知道是多少貴女心儀的對象。

而她,在眾人的眼裏就是一個除了長得好看,其餘一無是處的花瓶,畢竟女工、書畫這些方麵她一塌糊塗。

還要與那麽多貴女勾心鬥角,想想她都覺得累,累死了。

韓昭昭繼續聽著戲,往嘴裏塞了一塊點心,滿不在乎:“別別別,這還不如我在家裏吃好、喝好、睡好來得痛快。”

現在,她不由得慶幸自己當時的選擇,要是當時真的應了,她不知得被他折磨成什麽模樣。

那些前仆後繼追他的姑娘,一定想不到這人毫無節製的樣子,表麵是溫文爾雅的君子,實際上就是個禽獸。

陳子惠掃視幾眼韓昭昭,並不知道在韓昭昭的眼裏,自己成了這般模樣。

“韓大人,勞煩你跟我走一趟。”

也是巡查史給韓德元麵子,還客客氣氣地喊他韓大人。

要是不與他客氣的話,就是直接把他當做與案子有關的人,要審他。

明顯地,從父親的眼中,韓昭昭看到了無助、絕望。

掃視了一遍這群人,她不由地憂心。

顧鈞和陳子惠不必多說,這裏頭,隻有巡查史沈大人還勉強算是皇帝的人,稍微偏向她家一點兒,可他雖說是巡查史,年紀還輕,沒有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哪裏是並州抱成團的大大小小的官員的對手。

陳子惠不同,他的年紀雖然也不大,但他做起事來的圓滑、不露破綻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在官場呆得久的老泥鰍們。

簡直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下凡。

韓昭昭正想著,忽然傳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韓姑娘,我想與你談談。”

正是陳子惠,他沒有跟著那些人離開,獨獨留在了這裏。

韓昭昭驀地回過頭,頓覺驚慌,沒動。

陳子惠卻走近了她,他的眼尾上揚,促狹地笑著,笑得甚是勾人魂魄,把人的心勾走,也能讓人的命搭在他手裏。

這一刻,韓昭昭真覺得他就是一隻狐狸精,還是一隻打扮得豔麗張揚的狐狸。

她後退了兩步,慌道:“你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