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惠瞧著她,輕笑道:“就是想與姑娘談談。”

他笑得越是輕鬆,韓昭昭心裏越是打鼓。

一行人已經走淨了,韓德元走遠的時候,隻瞥了女兒這邊一眼。

他是被秦縣丞的案子整得焦頭爛額,現在又被假賬一折騰,哪裏有心思,但把女兒交給陳子惠,他毋庸置疑是放心的。

“到這裏吧。”

韓昭昭往陳子惠所指的方向一瞅,頓時猶豫起來。

這處是晉陽城的北郊,多低山,陳子惠指的地方正是一個小山穀的入口處,有一條清亮的小溪從山間流出來。

若是閑暇之時,她是極愛有小山,有溪水的風景秀美的地方,但有陳子惠在她的身邊,她的心態全變了,除了提心吊膽還是提心吊膽。

看著山穀中密集的樹木,她就想起這是一個極易埋伏兵的地方,若是有人埋伏在了這裏頭,驟然出來,極不易引起別人的察覺。

陳子惠未動,韓昭昭往後退,站定,道:“就在這裏吧,不過去了,過去還麻煩。”

她現在站的位置還是一處曠野,視線開闊,還能及時察覺到危險,站在這兒,至少心裏能安些。

“隨你。”

陳子惠表現得風輕雲淡。

他貫來如此,平時不動聲色,動手時又準又狠,堵死她所有的退路,逼她乖乖就範,末了,還裝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見陳子惠無阻撓之意,韓昭昭得了便宜,還要再進一尺,她又離那山穀遠了些。

既然是陳子惠要和她說話,那陳子惠必定是要跟過來的。

果然,陳子惠隨她過去了。

今日,他穿的衣服是嫩黃色的,光鮮亮麗,韓昭昭下意識地往袖口處看,還是那枝紅梅。

這枝紅梅她是蠻喜歡的,豔麗張揚,若不是陳子惠先在自己的衣服上繡了,她或許也會找繡娘仿造這個樣式,往手帕上、袖口處繡上幾枝。

這梅花繡在女子的衣服上應當是好看的,可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就有說不出的詭異感,多虧陳子惠的長相能壓住。

韓昭昭注意著陳子惠的時候,陳子惠也在看著她,他注意到韓昭昭在盯著他的袖口看。

他知道,又是因為他袖口處繡的那枝紅梅。

以前,不少人問過他為何要在袖口處繡上這麽一個東西,每件衣服上都要繡,他總是竭力保持著自己溫和有禮的形象,編上個故事,搪塞過去,若是那人不識趣,仍要接著往下問,那他便不再客氣,直接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他。

他不願意告訴別人真相。

韓昭昭感到奇怪是感到奇怪,但這畢竟涉及別人的隱私,對的人又是陳子惠,便克製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就當沒看見一樣。

“陳大人找我有何事?”

還是韓昭昭先開了口,她實在受不了陳子惠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引致的低沉氛圍,未知的恐懼遠比已經到了的更令人害怕。

陳子惠直勾勾地盯著她,手撫過袖子上繡著的梅花,緩緩道:“賬本一事。”

剛才她做得太明顯,肯定會被陳子惠察覺。

韓昭昭的手絞來絞去,她不斷地在心裏安慰自己,依陳子惠的脾氣秉性,陰招都藏在後頭,暫時在表麵上是不會對她造成明顯的傷害。

“賬本是假的。”

“你知道?”

韓昭昭詫異他說得如此直白。

“我早知道。”

“所以……”

他認真地瞧著韓昭昭,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地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道:“我是為了幫你呀。”

韓昭昭咬牙,幫我?

從見到秦府的管家到故意把假賬本扔過來,你所作所為,哪一個不引人懷疑,現在還不知道在說什麽鬼話。

對著陳子惠,明麵上是整不過他的,裝傻充楞引得他放鬆警惕還有希望,記得在夢中,她便是如此。

陳子惠一直以為她是嬌嬌柔柔的,根本沒想到她會在他嚴防死守的條件下,探聽到自己家人的消息,甚至還差一點兒就被她破壞了自己的計劃。

“幫我?你這麽做是幫了我什麽?”

小姑娘蹙著眉,又氣又懼。

陳子惠低笑一聲:“事情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難對你解釋清楚,過一會兒你自然就知道了。”

一會兒是什麽時候?莫不是還有反轉。

見韓昭昭的表情,陳子惠便感覺到她又誤會了,忙不迭地補了一句:“莫怕,今天的事本就在我計劃當中,一會兒叫你過去,按照你所知道的說便好。”

這種語氣,在別人的眼裏,當時平和的,可放到陳子惠的口中,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被支配的恐懼,連話都與夢中哄騙她時極為相似。

一把溫柔而又鋒利的妖刀。

從小到大,家裏人疼她,給她撐腰,她天不怕地不怕,就算見了當今的皇帝,也不帶哆嗦一下的,可在陳子惠麵前,卻不同,她隱約感覺到陳子惠身上帶著的氣勢,比當今的皇帝更強。

陳子惠不動,她也不動,她覺得陳子惠已經記恨上了她,她要謹言慎行,維持好自己的人設。

二人僵持之時,剛剛陳子惠指著要她去的那個山穀裏傳來響動,似乎是有人故意放輕腳步往出走。

他躡手躡腳地,但鋪了一地的枯葉,踩在上麵不可避免發出的“沙沙”聲出賣了他。

就是朝他們倆這個方麵來的,還越來越近。

韓昭昭想跑,被陳子惠一把抓住袖子:“別動!”

她甩了下袖子,下意識地想要跑:“為什麽?”

“應該是從山穀裏竄出來的動物。”

“你怎麽敢肯定?”

話未說完,韓昭昭主動閉了嘴,又在心裏默念了一遍跟著陳子惠相處的準則,低調,不要有存在感,成透明人才好。

她放棄了無畏的掙紮。

陳子惠頗有自信,他都布好了局,根本不留讓人進來破壞的機會,至於動物,更不必怕,這處是在戰爭中犧牲的士兵的墳墓,時常會有晉陽的官員過來祭拜,怎會把野獸放進來。

他一點兒都不擔心,看著韓昭昭的樣子,甚至覺得有些好玩,韓昭昭的心態少有能崩成這樣的時候,他當做一個稀罕物看待。

韓昭昭被拽著,哆哆嗦嗦地和陳子惠站成一排,陳子惠腰間佩著劍,而她,除了單薄的身軀,什麽都沒有。

那人又是一臉柔和地瞅著她,她都快恨死了,若不是礙於力氣,她真的能把他的腦袋給擰下來。

“別動,你越動,越容易成為攻擊的目標。”

韓昭昭瞪了他一眼,終究是沒動。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確實是個野獸,它沒有叫聲,隻有奔馳時踏在地上的落葉上發出的聲音。

韓昭昭依舊害怕,她想起上次逃跑時被野狗追回原地,誰知道陳子惠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這聲音撞在地上,一點兒也不小,像是種較大的動物,雖說應該沒有猛獸,但為防萬一,他拔出了劍。

而後瞟了一眼韓昭昭,這人又往後退了一步,試圖縮在他後麵。

陳子惠一拔出劍,韓昭昭就害怕,目光盯著那把劍,就沒離開過。

赫然,一個黑影出現,韓昭昭還未看清楚,陳子惠就擋在了她身前,擋了個嚴嚴實實。

還不止這兒,之前陳子惠拽的是她的袖子,這回直接抓住她的手,抓得緊緊的,他的手極為有力,捏著她。

韓昭昭的腦子裏一團亂麻,忽地想起夢中旖旎的畫麵,又氣又恨又羞。

果然就是陳子惠一貫的風格,把欲望藏在底下,一旦燃起來能要人命,這不都不顧男女之別了。

她回憶著陳子惠的眼神,也許就是在剛才,她覺得陳子惠對她已經有了些許那方麵的欲望,不過是淺淡的,不如夢裏那般熱烈。

那黑影很快現出了原形,就是一頭鹿,這家夥很胖,跑不快,想盯緊了放貢品的地方,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吃了不少。

這回見那裏有人,機敏地跑了回去。

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排除了,陳子惠徹徹底底地放下心來,正準備把劍收回劍鞘,卻發現另一隻手正緊緊攥著韓昭昭的手。

他的手冰涼,而韓昭昭的手卻是溫暖的,一種打心底裏出來的熟悉的溫暖感,讓他想抓住,再不放開。

回頭,對上韓昭昭驚恐而又詫異的眼。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韓昭昭與他注視的是一個地方,袖口處繡的梅花清清楚楚地顯露出來。

陳子惠皺起眉:“你識得這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