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不要掛電話

聶長歡跟著楚鬱橋沿著走廊往前,最後在走廊盡頭的觀景台停下。

觀景台沒有桌椅,楚鬱橋四下望了望,最後單手撐著半人高的圍牆躍起,一屁股坐在了圍牆上。

這裏可是三十幾樓,聶長歡看得膽戰心驚,她不由提了口氣,連走近他的時候都不由放輕了腳步。

楚鬱橋摘掉頭上的鴨舌帽,突然又變得不耐煩了:“想問什麽就趕緊問!”

聶長歡看了他一眼:“你今晚出現,是故意的?”

楚鬱橋沒應聲,像是根本沒聽見一樣。

聶長歡又朝他走了兩步,趴在半人圍牆上往下麵看,人有一種站在萬丈深淵旁邊的錯覺。

她知道楚鬱橋在聽:“你進來之後,帶我來的那個化妝師突然就不見了,你還化名宮先生……”

說到這裏,聶長歡心頭一激靈,驟然偏頭看楚鬱橋。

果然,楚鬱橋也在笑,隻是他笑的陰森森的。

“所以你今天不知道我要來,那個化妝師不是你的人?”聶長歡猜到這裏,想了下又問,“你化名成宮先生當這個節目的投資人,來了以後卻又擺臉故意得罪全部人,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不是挺會分析嗎?那你倒是分析啊!”楚鬱橋往身後的柱子上一靠,從運動褲口袋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但是觀景台有風,他怎麽都點不燃煙,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狂躁了。

聶長歡知道他是個瘋子,默默地離他遠了點,沒再說話了。

過了會兒,楚鬱橋終於將煙點然後,他像個癮君子一般狠狠抽了口,寥寥吐出煙霧的時候,他才平靜下來。

他垂眸望著觀景台下像一條緞帶一樣的車道,說:“聶長歡,你不會覺得累嗎?”

不等聶長歡回答,他又說:“我好累啊,每天東躲高原地,像個見不得光的、人人喊打的老鼠。有時候本來想好好吃一頓自己喜歡的飯菜,結果還沒動筷子呢,人家就追來了,我又得撂了筷子就跑……這種日子,我以前覺得挺刺激的,現在就覺得挺厭煩的,也累人。”

聶長歡跟他沒有交情,不想聽他說這些,但直覺上又知道這是他要說出某些事情的情感鋪墊,也就忍著沒有打斷他。

楚鬱橋見她不說話,就偏頭看她:“小歡歡,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老了,所以跑不動了?”

聶長歡淡淡:“28歲,不算年輕,但也還沒到老的程度。”

楚鬱橋就笑,笑著笑著被煙霧嗆了,就又咳嗽起來,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但越是咳他就越是要笑,真的像極了一個瘋子。

等他終於笑完了,他就保持著笑得肚子都疼的那種彎腰垂頭的姿勢開了口:“聶長歡,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恨我嗎?”

他語調滄桑低沉,聶長歡看著他把頭垂得很低的樣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輕聲道:“我好像也從來沒有恨過你吧。”

“那你恨誰,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收拾她,如何?”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終於抬了頭,用一副極其認真的神情看著聶長歡。

聶長歡原本隻想笑,覺得跟他聊天果然是下下策,但心念一轉,她麵色不變,問他:“如果這個人是你親妹妹呢?你也幫我收拾她嗎?”

聶長歡原本想趁機說“我也不要你收拾她,隻要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就行了”,結果楚鬱橋答得飛快:“收拾啊!”

聶長歡微愣,抿住微微張開的唇。

楚鬱橋從圍牆上跳下來,一步步走到她麵前:“我可以替你收拾她,也可以告訴你她到底在哪裏,但是聶長歡,我要你答應我,我現在替她贖了罪,日後傅行野要收拾她的時候,你要替我幫她求情保命。”

聶長歡靜靜地注視了楚鬱橋幾秒,見他沒有躲閃反而對峙,就率先移開了目光。

她往旁邊走了兩步:“憑什麽?既然傅行野能夠直接收拾她,我要你幹什麽?你要做交易,應該首先掂量好你自己的資本才對。”

楚鬱橋在她身後笑:“你的腦子現在是越來越好用了。不過聶長歡,你已經承了我的情,你就不能再這麽幹脆的拒絕,你得還我的人情。”

聶長歡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投資節目那是你的事,跟我……”

“如果不是因為你,誰投資這種老子連內容都聽不太懂的破節目?”楚鬱橋嗤笑一聲,繞到聶長歡麵前,又露出那種陰暗的壞笑來,“而且你知道嗎,聶長歡,投資這檔節目,押上的是我全部的身家。換句話說,為了你,我現在一分錢也沒有了。之前在包廂,我吃飯像是餓死鬼的原因你知道嗎?那是因為我已經四天沒吃飯了。”

楚鬱橋說著說著就湊得離聶長歡越來越近,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他的臉距離聶長歡的臉已經隻有一厘米的距離了。

聶長歡驚覺,想要後退,楚鬱橋突然扣住了聶長歡的後腦勺,將她死死壓製住。

他慢慢歪頭,自己的唇虛虛擦過聶長歡的唇最後停在她耳畔:“聶長歡,這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讓你上節目,讓你出名。如果你不領情,我現在就把你給強製性辦了!聽到沒有?!”

聽著他在自己耳邊咬牙切齒的陰冷而瘋狂的聲音,聶長歡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但她強忍著,死抿著唇沒有吭聲。

楚鬱橋扣在她後腦勺上的手漸漸加力,問她:“聽見沒有,聶長歡?你聽見沒有?!”

聶長歡捏拳,冷冷扯唇:“你這麽著急,是走投無路了嗎?讓我猜一下,是你自己被傅行野盯上了?”

楚鬱橋沒想到她還有膽子跟自己叫板,倒是愣了下,忍不住後撤身子以便看清聶長歡的表情。

聶長歡唇角微翹,一副看他如看喪家之犬的模樣。

楚鬱橋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額頭青筋迸起,他猛地大吼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

聶長歡被他吼的身子一震,大腦空白了一瞬間,正努力想著要怎麽應對的時候,楚鬱橋突然像是被人從身後在腦袋上狠狠敲了一棍般,就那麽渾身無力垂頭拖肩地跪在了她麵前。

聶長歡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楚鬱橋直接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聶長歡,我活不長了,要是楚顏也死了,咱們楚家就沒人了,就真的沒人了!”

短短兩句話,楚鬱橋竟然哭了。

聶長歡一時緩不過來,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楚鬱橋。

楚鬱橋用膝蓋行了兩步,像個神經病一樣淚流滿麵又殷切地看著她:“我和楚顏欠你的,我來還,你答應我,幫她留一條命,啊?”

很久之後,聶長歡才明白,楚鬱橋為什麽要在這句話裏用“幫”這個字,但那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正是因為現在不明白,所以聶長歡被楚鬱橋這一係列的瘋子操作弄得腦袋嗡嗡作響的時候,她就直接說:“我沒想過要她的命,我隻是想讓她趕緊帶著她兒子離開,僅此而已。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麵前這樣裝瘋賣傻。”

“裝瘋賣傻?啊哈哈哈哈裝傻賣傻?”楚鬱橋抹了把眼角的眼淚,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沉默無聲地與聶長歡擦肩而過。

他走出去十來步的距離後停下,撿起地上的鴨舌帽扣在自己頭上,然後跟聶長歡說:“小歡歡啊,你記住,楚顏欠你的,我已經用我的命還你了。”

聶長歡猛地轉過身的時候,楚鬱橋那抹黑色而瘦的變形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了。

楚鬱橋最後那句話,讓她心神不寧得厲害,所以她一直追到樓下停車場,到處都找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楚鬱橋的蹤跡。

這家酒店位於鬧市中心,四周都是川流不息的車道和比肩接踵,正是熱鬧的夜生活開始的時候,一片熱鬧祥和的人間。

好像路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能坦然迎接明天的太陽,該上班上班、該上學上學一般。

但一想到傅行野,聶長歡就遍體生寒,總覺得出了什麽事或者馬上要出什麽事。

她在人群中慌亂地找來找去,最後因為高跟鞋崴了腳才在花壇邊坐下。

楚鬱橋戴著鴨舌腦站在大樓轉角處的陰影裏,遠遠地將聶長歡看了會兒才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但是那邊給掛斷了。

楚鬱橋就一直堅持撥號,到第十遍的時候,那端終於傳來楚顏刻意壓低的聲音:“楚鬱橋你到底想……”

“你又在那個混賬身邊?!”

“你要是又是來教訓我的,我這就掛了!”但楚顏沒有真的掛,頓了頓又抱怨說,“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當初我從鯨城離開、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是你拜托葛強暫時安置我的嗎?”

楚顏提到這個,楚鬱橋的臉色瞬間就陰冷無比了:“我讓他安置你,沒有讓他上你!!”

“……楚鬱橋,我是你妹妹!”

“你要還是我妹妹,現在就趕緊給我從葛強身邊離開!立刻!馬上!”楚鬱橋聲音太大,引起了路人注意,他壓低帽簷,轉身匆匆離開。

楚顏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哥,走不了了。我知道他已經被盯上了,剩下的大半輩子都沒有自由了,那我跟著他反正跑不掉,幹脆就跟著一起進去唄,有什麽大不了的?”

楚鬱橋仰起臉,看著城市的萬千燈火都照亮不了的漆黑夜空:“我活不成了,你也不活了?當初把你送到他那兒,是我糊塗是我混賬,現在我跟你道歉,你原諒哥哥,現在就離開他好不好?好不好,小顏?”

楚顏嗬笑了聲:“怎麽,這麽多年了,終於知道自己是我哥哥了?要是當年我和傅行野在一起的時候,你能有今天這種覺悟,咱們倆能走到今天這種連活命都難的局麵嗎?葛強是什麽人,難道你不比我清楚?在這條道上,他有多凶狠狂妄,你不知道?”

楚鬱橋喃喃地,翻來覆去隻有一句話:“是哥哥錯了,是哥哥錯了,從我知道他強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後悔了。小顏啊,你聽哥哥的,哥哥都安排好了,一切都還來得及,來得及的!”

楚顏不說話。

過了會兒,楚鬱橋聽到楚顏哭著問他:“我現在根本沒有自由,你倒是說說看,我要怎麽逃走?!”

楚鬱橋的眼睛亮晶晶的,說了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你還有傅楚成,傅楚成就是你的救命稻草!”

……

聶長歡沒再找楚鬱橋,而是回了車上。

她隻要一回想起今晚的楚鬱橋,想起他那種狂徒末路的做派,就忍不住脊背發涼。

她又確認了一遍車窗車門都已經鎖好了,這才拿出手機。

如果今晚楚鬱橋沒有出現,她是絕對不會在今天這樣的日子給傅行野打電話的。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以至於驚魂未定的聶長歡一時張口結舌,竟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歡兒?”

聶長歡聽到他的聲音,突然就不明白在這一個月之間,他們兩人互不聯係到底是為了什麽、到底有什麽意義?

她眼睛一酸,垂下眼睛的時候輕聲說:“一月之期已經到了,你是不是已經忘了?還是說你找不到解決辦法了,往後這一輩子你都要養育傅楚成了?”

傅行野靜靜聽她說完,正準備說話,聶長歡又說:“我也想過其他辦法,想過哪怕多花些錢找幾個人把他養育大,但是我自己養過孩子,我知道一個孩子要健康長大,光靠拿工資的額保姆阿姨是不行的,必須有人真正愛他、真正關心他……”

聶長歡的眼淚還是掉下來了,她抬手抹了下,眼淚卻掉得更多。

傅行野聽到她的哭聲,又叫了她一聲歡兒。

聶長歡帶著哭音嗯了聲,越發委屈無助了。

傅行野問她:“你現在在哪兒?”

聶長歡如實把自己的位置說了。

傅行野說:“你不要掛斷電話,我現在就過來找你,咱們當麵說,好嗎?”

聶長歡又嗯了聲。

不過十幾分鍾後,傅行野就出現在聶長歡的視野中。

聶長歡看著他舉著手機疾步前行、慌亂四顧,情緒莫名地就平緩下來。

傅行野終於看到她的車,這才隔著車窗玻璃朝她挑唇一笑,將手機塞進口袋的時候彎腰輕叩她的車窗。

聶長歡解鎖了車門,傅行野坐到了副駕駛。

但聶長歡反而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想起自己剛才哭著跟他打電話、還讓他一路找過來這事,就覺得羞恥不已。

她就偏頭去看駕駛座外。

傅行野看了眼她的側臉,伸手過來將她垂放在腿上的手輕輕握住,大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幾下。

他問她:“心情好點了嗎?”

聶長歡抿了抿唇,輕輕地嗯了聲。

傅行野似乎鬆了口氣。

聶長歡有點尷尬,趕緊抓住機會問他:“我這樣把你叫過來,不會耽誤你手頭的事情吧?”

傅行野搖頭:“不會。”

頓了頓他又說:“今晚我原本也是要來找你的。”

“……”聶長歡撇撇嘴,把自己腕上的手表伸到他麵前,“找我?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要是真的想找我,就不會到現在都不聯係我,還要我打電話給你了!”

傅行野無奈:“我以為你今晚錄製完節目以後就會直接回家,所以直接去家裏等你了。在等你的時候,我還幫好好輔導了作業。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馬上打電話問好好和錚兒,看我有沒有說謊。”

聶長歡抿抿唇,因為有點理虧,所以臉頰有點發燙。

但她很快找回場子,哦了聲後偏頭看傅行野:“你不知道給我打電話嗎?”

“素姨說你今晚有一個很重要的聚餐,讓我不要打擾你。”傅行野挺無辜。

“……”聶長歡暗暗懊惱,又哦了聲,腦子裏努力地想著,終於想到不失麵子的問題,“你既然去家裏找我,是已經有解決事情的辦法了,還是說依然沒找到辦法,隻是趕在這最後一天來跟我攤牌的?”

傅行野再次失笑,但最後他說:“事情其實早就有進展了,我也早就逮到楚鬱橋了,隻是距離真正解決,還有一段距離。”

聶長歡發現,傅行野在說這話的時候,神情之間帶著一絲極力壓抑的煩躁。

她沉默了下,不知道傅行野的這煩躁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那件事。

傅行野卻又溫聲跟她說:“所以我今晚專程去家裏找你,是想跟你講明情況,讓你看到我的誠意,順便……再給我寬限幾天?”

聶長歡下意識地就想告訴他自己今晚見到楚鬱橋的事情,但是現在在這個狹小的車廂裏,她和傅行野之間的氛圍好像前所未有的融洽,一時之間,她就不想再提這些糟心的人和事了,隻是裝出一副思考的樣子,最後哼了哼:“不行!一個月的時間還不夠多麽?還要寬限?而且有了這次寬限,你保證不會有下一次寬限?這樣寬限來寬限去,還有完沒完了?你是準備耗光我的一輩子時間嗎?”

傅行野看著她的眼睛,突然近乎呢喃地說:“嗯,我想要你一輩子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