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你又錯了

鯨城下起了大雨。

楚鬱橋的身影漸漸融進大雨裏,像是就此要永遠消失在這種灰白色的濃霧裏。

陳焰川已經離開很久了,傅行野隱約聽到動靜,偏頭去看落地窗外:雨勢太大成了霧,視線被阻擋,原本能看清輪廓細節的窗外風景通通看不穿盯不透了。

而江州區,聶長歡站在客廳陽台上,看著雨滴落在陽台花草架上的花草葉子上,一滴一滴砸得葉尖兒一顫一顫的,神思有些遊離。

在雨聲之外,她恍惚間聽到客廳的動靜,回頭去看,看見柳錚正跪在茶幾邊搭積木,而好好跪坐在在沙發上邊,沙發上放著那天去商場買的一整套的芭比娃娃。

此時此刻,好好把娃娃的一家三口擺在一起,擺好之後,她下巴往沙發上一趴,神情低落下來的時候,她伸出手,牽住了那個爸爸的娃娃的手,牽上之後,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又抿唇笑了。

聶長歡收回視線,又繼續盯著外麵的雨看。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雨勢都未歇,她垂下眼睛默了兩三秒,而後突然轉身,拿了雨傘就匆匆地往外走。

走出樓棟大廳,她撐著傘埋頭就往停車坪疾走,在快要達到自己的車子附近時,她腳步一頓,緩緩地轉過身。

傅行野一身黑衣,舉著一把藏藍色的大傘,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目光,傅行野喉結滾動了下,喊她:“歡兒。”

“嗯……”聶長歡此時此刻在自己家樓下看見他,所有的不快和厭世都瞬間釋懷了,她沒有張嘴,哽咽著、近乎呢喃地應了聲。

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算近,加上雨勢太大,傅行野沒有聽見。

傅行野朝她走過來,但最後又在距離她五六步之外的距離停下了。

他掙紮了下,最後發覺自己現在能跟聶長歡說的,也隻有唯一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麽?”聶長歡眼睛裏全是閃躲又落魄的神情,不經思考地隨意問了一句,隻是為了應和他。

傅行野知道聶長歡接受不了,但眼下逃避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於是說:“傅楚成的事情,已經陷入……死局了。”

傅行野說完這句話,自己的心髒也瞬間像是被一隻鐵爪死死地、緊緊地攥住,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那股力道給攥得支離破碎。

但聶長歡反應的挺平靜:“在楚顏沒了的時候,不就已經陷入死局了嗎?”

傅行野的喉結又滾了滾,本想跟她說說楚鬱橋的事,但轉念想到楚鬱橋既然已經離開了,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就幹脆沒有開口。

兩個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聶長歡時常回憶起以前那個總是要笑不笑的傅行野,再麵對現在沉默寡言的傅行野,突然就很想念以前那個笑麵虎一樣的傅行野了。

她等了會兒,傅行野依舊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聶長歡對他這種行為既憤怒,又隱隱期待著他下一秒就能再跟自己說點什麽。但等到後來沒等到以後,她又強行壓製自己的怒氣,開始妥協。

於是她又問:“之前你不是讓我給你寬限幾天嗎?要是辦這件事實在困難,我……我還可以再給你寬限幾天的。”

但傅行野這次卻沒有因為這話而驚喜的抬頭看她。

相反,他反而垂下頭,唇角的苦澀顯而易見。

他搖了搖頭,說:“歡兒,沒有辦法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我養著他,一直到他平安健康成人。”

這話好殘忍,聶長歡覺得胸腔裏很痛,就微微弓起身子以便緩解。

但不奏效。

她假裝聽不出來傅行野這是在跟她做最後攤牌了,還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那我豈不是要等你到傅楚成長大成人?讓我算算,那時候我都多少歲啦?”

傅行野抬眸看她、欲言又止,聶長歡卻不受影響,繼續專心致誌的算她自己的:“那時候我都五六十了,你也快七十了吧?而那時候,咱們的好好……”

聶長歡一頓,抬眸看著傅行野的眼睛:“咱們的好好,都到了完全不需要父愛的時候了吧,你說呢?”

傅行野一震,覺得聶長歡這句話像一把又長又鋒利的刀,瞬間就把他碎屍萬段了。

一想到好好,傅行野微不可察地往後退了步,似乎有些站不穩了。

看著他這狼狽的模樣,聶長歡迅速抽走視線偏過頭,不再讓自己看見他。

良久以後,他再一次聽到傅行野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別說對不起了!別再說了!”聶長歡的情緒突然失控,她雙目通紅的盯著傅行野,“不管一年多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你先招惹我的!現在我和好好都準備好了,你這又是幹什麽?!”

“當年你為了你爺爺的遺囑和你青梅竹馬的楚顏不要我!現在你又要為了楚顏的孩子不要好好嗎?!”

聶長歡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她死死地盯著傅行野,但傅行野隻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傅行野的這反應,徹底激怒了聶長歡,也徹底讓聶長歡失望了。

聶長歡嗤笑一聲,往後踉蹌了一步後又恢複了平靜。

她看著雨水砸在地麵,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原本修剪漂亮的指甲已經因為她的用力而彎折了。

她最後說:“我看你也沒別的話想說了,那咱們……那咱們就在這裏結束吧。傅行野,再見。”

說完,聶長歡提步往回走。

在經過傅行野身邊的時候,她餘光瞥了眼傅行野垂在身側的那隻手,有些絕望又卑微地想,要是傅行野能安慰她、能跟她商量讓她等她,或者是現在哪怕扣住她的手腕、抱一抱她,她也不是不可以繼續寬限他、甚至陪他一起去解決傅楚成的事情。

但她知道傅行野現在的性格,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盡管腳下的步子有千斤重,但是聶長歡還是做好了就這樣回家的準備。

就在她一隻腳踏上樓棟大樓的階梯時,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她一時有些恍惚,慢慢地垂頭去看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不清楚這是自己期望過度以至於出現了幻覺,還是傅行野就真的突然攥住了她。

於是她像個行為遲緩的機器人一樣,又順著攥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的手腕慢慢地往上看,目光最後落在傅行野臉上時,注意力莫名就被傅行野眼角那滴淚給吸引住了。

她麻木地想:這是傅行野哭了嗎?

她盯著那滴水看的時候,傅行野忽然向前一步,將她摟進了自己懷中。

男人身上帶著下雨天特有的潮氣,一點都不溫暖,可是他的胸腔硬邦邦的,還是那麽熟悉的感覺。

期望變成現實,聶長歡熱淚盈眶。

她鬆開自己的雨傘,用雙手環住了傅行野的腰。

她用手指緊緊地攥著傅行野的衣服,像是泄氣一般,但又委屈開口:“關於傅楚成這個事情,我都已經兩次表過態,為什麽你總是不明白我是要陪你一起麵對一起解決的意思呢?為什麽你非要一個人扛著,扛不住了又打著不拖累我的心思從我身邊退開呢?”

傅行野身子微震,然後他沙啞地說:“我能明白你的感受,知道你絕對接受不了傅楚成,所以我……”

“你錯了。傅行野,你又錯了。”聶長歡將頭埋進傅行野的肩窩裏,悶悶地說,“我接受不了的,不是你最終還是得養傅楚成,我接受不了的是,你在處理這件事情的過程中,始終把我和好好放在局麵之外。”

“或者說,傅行野,我在爭寵,也在替好好爭寵。”

“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自己的老公老是去處理別的女人的事情,更沒有哪個孩子願意自己的父親的主要重心總是放在別人家的孩子身上。”

“你自己說一說,在你解決傅楚成這事的時候,你有主動聯係過我幾次,又給好好打過一次電話嗎?關心過她嗎?”

“我……”傅行野原本想解釋說自己隻是想不分日夜地盡快把傅楚成的事情解決好,以便盡快日日陪在她們母女身邊,也想解釋說自己幾乎每分每秒都在想念她們,手機裏那張偷拍的照片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但他轉念想到什麽,就沒有開口,隻是認錯,“都是我的錯。”

而聶長歡很快說中了他心中所想:“確實是你的錯。傅行野,總用你自己認為好的方式對待家人和親人是行不通的。我希望在往後的日子裏,你能多換位思考一下,想一想我和好好大概會希望你怎樣對待我們,行嗎?”

傅行野將聶長歡又抱得緊了些,點頭,鄭重而莊重地答:“好。我答應你,我會盡快改正。”

說完,他把聶長歡從自己懷中拉出來,輕輕地摸了摸她濕潤的眼角:“別傷心了,都是我的錯。”

聶長歡癟著嘴憋出一個笑容,眼淚反而還啪嗒一下砸落下來了。

傅行野捧著她的臉,在她眼角輕輕落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