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歸

無垠白水,塞北赤練。

月汝楓一路帶著君尋躲避追兵,九死一生,總算留下最後一口氣趕到了赤練城。和清早已聽說了洛紫華的事,大老遠便跑來迎接。

“這位姑娘……”

“我叫月汝楓。”說著她忙拉開門扶君尋下車,“這位總認得吧?官差追的緊,我們隻好分開行動。想必不出兩天,洛王爺就該帶著白公子趕來了。”

和清見狀立即招呼手下給二位準備酒菜,“這一路風餐露宿,也難為你們了。哦,君先生要是不急著歇息,大可先隨我去見一個人。”

“誰?”

“君城。”

“啪”的一聲脆響,月汝楓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君城?他怎麽在這裏?他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

和清不語,兀自走到長廊盡頭的雕花木門前,讓守在外麵的幾個丫鬟下去,剛要推門又將手縮了回來,長長歎了口氣,道:“還是你們自己看看吧。”

月汝楓回頭看了一眼君尋,小心翼翼推開門,“君城?楓兒來看你了。”

屋內靜的出奇,月汝楓踮起腳尖走了進去,輕輕撩起紗帳,隻見那帳內的清秀少年麵色慘白,雙眼緊緊閉著,她顫抖著將手指伸到他鼻下,隻能感覺到微弱的呼吸。

“他怎麽回事?害了什麽病?”

和清搖搖頭,無可奈何道:“全城的大夫沒一個能瞧得了,他來這已經三天,隻能靠些藥湯吊著條命,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君尋走上前去替他把脈,又伸手去點他的穴道,“他身上的大穴都被封了。”

“會不會是那些商人?”和清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前些日子城中來了個商隊,就是他們把君城帶過來的。其中一個女孩說是……在荒野見到他快死了,好心救他一命,可誰知他這一睡就怎麽也醒不過來。我聽說那人像是君城,就給了他們些銀子將他贖下。這樣想來,會不會是他們見君城穿著不凡,心生歹意,就……”

“不可能。”君尋站起身來,向月汝楓賠禮道:“在下無能,解不開。封他穴的就算不是武貫天下,也至少有五十餘年內力,這樣的人求都求不來,怎麽可能為錢財輕易出手?”

“那怎麽辦?就要他這麽一輩子躺著?”月汝楓麵色煞白,湊上前去拍君城的臉:“你醒醒……你醒醒啊!我來看你了,你醒醒啊……我會救你的,對,灩川,他一定能救你。”說著她慌慌張張跑了出去,身影轉瞬消失在長廊盡頭。

和清也是明白人,一眼便看出了兩人的關係,不免為那年紀輕輕的女子感到惋惜。

洛紫華和白銀比眾人想象中來的要遲,若不是和清派的人找到他們,恐怕他們走到明年也到不了赤練。

兩人氣色都不好,車子不翼而飛,原本兩匹高頭大馬也瘦的皮包骨頭,正好照應了主人一副落魄相。洛紫華抱著白銀坐在竹葉青背上,另一邊清閑的水楓紫竟然幸災樂禍噴起了響鼻。

“恭迎王爺歸來。”

城中民眾皆跪在街側,目送洛紫華一步步踏來,他沒低頭看任何一個人,原本眼中的不可一世此時也被空洞和漠然代替,似是從地獄逃出來的孤魂野鬼。

“諸位,消息定已傳至赤練,本王被朝廷通緝,賞銀已漲到了十萬兩,諸位大可割本王人頭奉上,富貴餘生。否則一旦洛懷遠知本王在此,定會下令攻打赤練,到時兵戎相見,諸位將永無寧日。現在本王手無寸鐵,不會反抗,殺否從否,由諸位定奪。”

和清萬萬想不到他會鬧這麽一出,正要命士兵鎮壓民眾,卻見人群一片沸騰,追隨著不知從哪響起的一句“願與王爺征戰四海”震天齊呼。

“為王爺報仇!殺昏君,滅大靖!”

“殺了狗皇帝,為王爺報仇!”

“豁出去了,王爺的仇不報不可!”

洛紫華一勒馬韁,竹葉青仰天長嘯,頃刻間大雨瓢潑,似是千萬道利劍劃破江山如畫。

“兄弟們,殺昏君,滅大靖!”說著他翻身下馬,長長跪在街心,聲如洪鍾響徹雲霄,“洛某三生有幸識得弟兄們,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本王活著一天,絕不會讓諸位受半點委屈!”

終於守在街邊的兵士也攔不住百姓,眾人紛紛湧上前來扶起洛紫華,豪言壯語匯成一片。

君尋抬頭看了一眼馬背上的白銀,此刻他的表情讓人永生難忘。

厭惡,鄙夷,輕蔑,嘲諷,甚至是嫌棄。

看到君尋的目光,那滿麵堅冰頓時融化開來,流淌成桃花流水一般的笑意。

“花將零兮樓將墜,月將落兮水將竭,君大人,你知道有首歌叫《傾靖》嗎?”

笑容愈發美豔,君尋也一時陷了進去,竟沒聽清他在問什麽。

白銀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唱了起來,聲音似是來自九霄天籟。

“山河錦繡兮囹圄寒,君臨天下兮已舊時,寶殿焚香兮日月為祭,三途取水兮奈何兩相……”

古老哀怨的調子一直響到夜深,洛紫華才推著好不容易從木匠那賴下的輪椅來找白銀,給他講了君城的事。

白銀盯著輪椅瞧了半天,根本沒把洛紫華的話聽進耳朵裏,“用翡翠做扶手摸著就是舒服……啊你說什麽?”

“我聽大夫說,耳朵這東西拉一拉拽一拽聽東西就能清楚些。”說著洛紫華硬扯過他耳朵,惡狠狠重複了一遍,“都是因為你君城才變成這副樣子的,你得去給他陪個罪。”

這下白銀聽得一頭霧水:“因為我?”

“要不是我叫君城去查……”

本來這事是絕密,既然說漏嘴,洛紫華索性也和盤托出了:“我叫君城去清河鎮查楚灩川和你的事,他碰上了了不得的人物。”

“楚灩川?楚家二公子?他不是死了嗎?”白銀縮成一小團,四下望了望:“難道是有冤屈,又詐屍了?王爺,你可別嚇我。”

洛紫華撚起他下巴,盯著那張臉瞧了又瞧,喃喃說道:“不像,眼神不像。”

當年的楚灩川雖然浪**不羈,但好歹也是個紈絝子弟,怎麽也做不出這種媚俗的樣子。

白銀替君城把過脈,又仔細檢查完他身上的傷口,思忖片刻道:“這病我能治。”

洛紫華冷笑,諷刺挖苦起來:“怎麽,我們白大美人不會以為,你脫下衣服在男人麵前一晃,就能起死回生吧?”

“就算不能回生,也差不多能活一半。”說著白銀又往他身上貼:“要不王爺您試試,找幾個壯漢把您打個半死,我脫了衣服勾勾你,肯定能勾回來。”

“行行行,你治,治不好看我不抽的你七葷八素!”

“那王爺您得出去。”白銀又挨個指屋裏的下人:“還有你,你,你,都得出去。”

“這神醫看病還得擺譜了?”

“不不不。”白銀頭搖得像撥浪鼓,一隻手拉下衣服露出半個香肩:“王爺,做那種事不就得避開人嗎?”

“你……”洛紫華徹底對這七尺厚的臉皮無奈了,拂袖走了出去:“你有本事,治吧,好好治!”

白銀眼看著門關上,這才放心拉下帳子,拍拍君城臉頰:“你說說你,怎麽命就這麽好,有男人疼有姑娘愛。”

洛紫華在外氣的火冒三丈,身邊又沒人,隻好拿樹開火,一腳下去樹皮掉了一半,“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喂狗!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就這麽折騰了半個時辰,白銀才推開門喊洛紫華進來:“王爺,您小狗腿的命我勾回來了。”

洛紫華“哼”了一聲走進來,指著帳子裏依然昏睡的君城大發雷霆:“這不是還沒醒嗎,來人,給本王把他拖出去扒皮!”

“王爺,這您就不懂了,我治好他,但您還得養好他。按我開的方子去抓藥,三個時辰灌一副,最遲明天子時他就能醒。”

洛紫華將信將疑,指著他鼻子威脅:“你等著,我不懂,可有人懂,你要是敢耍花樣,看我不連骨頭都給你拆幹淨!”

不到一盞茶功夫睡眼惺忪的君尋便趕了過來,給君城把過脈,他瞳孔驟然一縮,跪地回道:“稟王爺,穴……解了。”

洛紫華放下心來,拍拍白銀肩膀,朗朗而笑:“計你大功!這樣吧,你想要什麽跟我說,我保證讓你滿意!”

好不容易有的特權,怎麽能如此草率的用掉?白銀忙打個哈欠敷衍:“天色這麽晚了,先睡覺,先睡覺,明天再講不遲。”

見他催動輪椅走遠,洛紫華搖搖頭剛要追過去,卻被君尋一把拉住了袖子。

“王爺,屬下請命。”

“講。”

“屬下願去做掉白公子。”

洛紫華擺手回絕:“不必。”

“可能解君城穴道的,絕不是……”

“這我知道,我是解不了。”洛紫華撐開折扇,笑得意味深長:“但我就是想留著那小子,看他到底能算計到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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