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情何以堪

煙台待了三天,很休閑的三天。

初七返程,在家裏休息了一天,又上班了。

開年的第一天,在公司四層的大會議室裏,剛剛榮升為公司副總裁的原銷售部何總監召集銷售部、市場部開會,並公布了一直懸而未決的考核獎勵製度。

由原來的以回款任務為單一標準的考核製度改為,根據回款、鋪貨、重點品銷量、退貨率、賬期、呆賬處理情況等七項綜合指標。百分之一的提成,完成一項計提百分之零點一,全完成了才提百分之零點七,年底做完全年綜合考評後再發剩下的百分之零點三,如果有三項指標未達成,全部提成就沒了。

與原來的提成政策相比,簡直是泰山壓頂,壓得大家都喘不過氣來。

小迪腦子快,領導在上邊說,自己就在下邊算著小賬,他管的上海和江浙地區,一年回款300多萬,百分之一,全拿了也就3萬,平均到每個月就是2000元的提成再加上自己2000的底薪,一共才4000,再扣去稅金、五險一金,一個月拿到手也就3400多,小迪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一下董琦,示意她看看自己在本上算的小賬。

董琦一臉的不悅,她剛剛也算過了,京津兩地與小迪負責的江浙基本差不多,這樣算下來一個月比過去少收入了一倍還要多,以前淡季怎麽也能拿到稅後6000多,好的時候過萬,公司在這個時候頒布落差這麽大的政策,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辦公室裏銷售部的地區經理和助理們都麵麵相覷,不滿是一定的,但是如何表達這種不滿,如何改變或者還能否改變這種帶著大家不滿的政策,每個人都沒了主意。

市場部雖然也屬於營銷中心,也享受獎勵和平均提成,但是市場部工資要比銷售部門高上一大塊,所以對許卓然而言沒有太大的影響。

所以在暗流洶湧的會議室裏,她隻得無聊地發著短信。

時間一點點流逝,雖然關係到大家的切身利益,但是終究是沒有人願意當出頭鳥。於是何副總裁有些忐忑的心終於放下來了,關掉投影儀,合上那台白色蘋果筆記本電腦,用和藹的招牌笑容準備做結束語。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何總,這個政策公司已經決定了,通知我們,還是征求大家的意見?”

眾人望去,是董琦。

許卓然心裏想,真為這些男生汗顏,居然讓一個女孩子挺身而出。

何總溫和的神情,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原則上是董事會已經批下來的正式文件,”他微微一頓,又說道,“當然了,大家都有表達意見和建議的權利,我也可以反饋給張總和董事會。”

什麽叫作滴水不漏,許卓然突然明白了,能在高手雲集的有資本運作的國際化公司裏穩坐第一副總裁的位置,除了學曆、專業知識、業內經驗,原來做人的技巧也是如此重要。想想自己以前因為市場計劃和宣傳方案跟何總的幾次交鋒,他那種雲淡風輕又四兩拔千金的手法,真的讓自己很是頭痛,也許這些都是自己應該好好學習的。

董琦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利地直指問題的核心。她的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在場每一個人都聽得很清楚:“何總,公司控製成本,改革獎勵製度,大家都是積極擁護的,新的製度應該是為了推動員工的進步和公司的發展,可是剛才我粗算了一下,七大考核指標都完成了,收入也隻是過去的三分之一,我們不知道這是什麽原因。所謂績效考核製度本來就是為了激勵大家超水平發揮,推動公司取得更好的業績,現在是任務比過去重了,要求比過去嚴格了,但是獎金比過去少了,那公司是想鼓勵我們嗎?還是想打擊我們?”

一席話說完,大家都齊齊地把目光投向何總,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樣的話茬看他如何接呢?

隻有許卓然把頭低下了,偷偷想笑,開會前自己幫董琦想的說辭她還真用上了,還真是義正詞嚴的。唉,老何呀,對不住了,沒辦法,董琦是個暴脾氣,自己要是不幫她事先設計好台詞,她真能跟老何拍桌子。

何總眉頭微皺,沉默片刻,語氣有些低沉,然而說出的話依舊是那麽有分量:“新出台的這項政策是再三權衡了整個公司的發展目標和運營成本後慎重決定的,也許它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我們可以在實施的過程中再做調整,但是作為公司董事會決定的重要製度,我們首先要做的是積極執行和貫徹。”

眼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不管大家真實的想法如何,話已至此,再爭也沒有意義了。

散了會,大家的情緒都備受打擊。有人想先看看再說,也有人開始蠢蠢欲動,打電話找關係準備跳槽了。

董琦坐在辦公桌前,手裏轉著一支圓珠筆,她現在想的就是要不要答應前幾天翰海文化的邀請,去他們的公司呢,跟有外資背景的丁丁網站相比,翰海的規模小太多了,但是待遇和政策還真不錯,而且看了他們的出版計劃,是走暢銷書路線的,跟丁丁的專業書方向不同,一本暢銷書火了,就夠自己賺的了。

這時候許卓然的手機響了,她像往常一樣接聽:“喂?”

是宋萱的號碼,自從春節前見過,到現在還一直沒見麵呢,不知道有什麽事情。

“卓然,是我。”電話裏宋萱的情緒很低沉。

“嗯,小萱,什麽事?”許卓然放低聲音。

電話裏是一陣沉默,許卓然忽然有些擔心,又追問道:“小萱,怎麽不說話?你跟陳東輝談過了嗎?現在什麽情況?”

“卓然,太累了,我太累了。”一陣低低的抽泣。

許卓然剛想說什麽,突然發現電話裏傳來了忙音,應該是電話那邊的宋萱把電話掛掉了。

許卓然拿著手機,一下子愣住了,宋萱一向是個很細心很體貼人的女孩,從來沒有這麽沒頭沒腦過,更別說掛自己電話了,想想她的語氣,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嘛呢,發什麽呆?”董琦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敲了一下桌子。

許卓然拿起電話給宋萱打過去,發現已經關機了,於是又給她老公陳東輝撥了過去:“喂,哪位?”對方接聽了。

“是陳東輝嗎?”許卓然說,“我是許卓然。”

“我是,有事嗎?”陳東輝問。

“宋萱剛給我打了個電話,她情緒很不好,話沒說完就斷了,你們現在在一起嗎?”許卓然有些焦急地說。

電話裏的陳東輝頓了一會兒,說:“我們沒在一起,她今天不舒服沒上班,應該在家裏。”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許卓然立刻又拔通了宋萱家裏的電話,誰知一直占線。感覺很不好。

“怎麽了?”董琦再一次關切地問。

“宋萱可能出事了。”

“出事?”

“不行,我得過去看看,你跟我一塊去吧。”許卓然有些央求的口氣對董琦說。

“行,正好在公司待的挺煩的。”董琦很爽快,說著就去拿棉服和書包,兩個人急匆匆地趕往宋萱位於亞運村的家。還好這個點不堵車,半個小時兩個人就到了小區。“幾樓幾單元呀?”董琦問。

“2號樓1單元。”許卓然拉著董琦一直往裏走,忽然發現1單元門口聚集了好多人,走近一看都是些老頭老太太。

“借光借光。”把樓道門都堵上了,一個帶著紅袖標的老大爺盯著許卓然說:“你們倆不是這樓的吧?”

“是呀,我們來看朋友。”董琦答道。

“先別上去了,有一家煤氣泄漏,電梯都停了,大家正想辦法呢。”一個阿姨說道。

許卓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阿姨,出事的是幾層?”

“9層,902,新婚的小兩口,估計是不小心,這家裏沒人,可是煤氣報警器一直響。”

許卓然看了一眼董琦,一切想象與擔心都被證實了,就是宋萱家。“那怎麽辦?裏邊可能有人。”她急切地說。

“有人?不會吧,我們敲了半天門了。”那個老大爺說。

“怎麽辦,找物業還是報警?”董琦跟許卓然商量。

“物業來了,正在上邊呢。”一個阿姨說。

許卓然沉思片刻,果斷地說:“你打電話報警,我上樓看看。”說著就往上爬,踩著一雙鞋跟又細又高的皮鞋,在樓道裏急匆匆地往上跑,更增加了緊張的氣氛。一口氣爬上9樓,看見物業的工作人員正在那裏敲門,忙喊:“別敲了,直接撬開!”

物業的幾個人麵麵相覷,盯著這個氣喘籲籲的女孩兒,有些摸不著頭腦。一個負責人模樣的男子說:“沒經過業主允許怎麽能說撬就撬,業主回來找我們算賬怎麽辦?丟了東西說不清……”

“打住。”許卓然的火又上來了,“底下已經報110了,我是業主的朋友,剛跟業主通過電話,屋裏還有人呢,現在有危險,你撬吧,出了問題找我!”

看她說的肯定,又聽到裏麵有人可能有生命危險,大家紛紛感覺事態的嚴重程度超出了預想,於是那個負責人點點頭,開始有人打開工具箱,撬門。

門被撬開了,大家用手捂著鼻子衝了進去,有人去廚房關燃氣開關,有人去開窗戶通風,而許卓然是直奔臥室,臥室的門是開著的,她一眼就看見仰麵躺在**的宋萱,此時已經昏了過去,手裏緊緊抱著一本結婚相冊。相愛一生的紅色相冊,精致得曾經讓自己多麽羨慕。淚水從許卓然的臉上滴落下來。

這時候董琦也衝了進來,看到這個情景,忙推了一把許卓然,嚷道:“幹嗎呢,救人要緊!”於是又是120、110的。當眾人七手八腳把宋萱送到醫院的時候,許卓然這才想起應該給宋萱的家人打個電話,可是打給誰呢,她的父親身體不好在家病休,離異的母親遠在河北,想來想去還是再次拔通了陳東輝的電話:“陳東輝,宋萱現在在安貞醫院,你馬上過來,在急診。”

電話裏陳東輝似乎還在躊躇,許卓然立刻加了一句:“她自殺了。是人,你就馬上過來。”

終於,陳東輝說了一句:“好。”

安貞醫院急診病房的走廊外。

高大的陳東輝與嬌小的許卓然,對視著,僵持著。許卓然先開的口:“我知道,感情的事情外人是沒有立場說什麽的,但是我還是想說幾句。陳東輝,你想不想過是你的事情,可是宋萱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折騰她幹什麽?”

陳東輝一直沉默。好久才說了一句:“不是她不好,隻是我在她麵前就不自在,覺得她骨子裏的那種優越感給我很強的壓迫感,讓我幾乎窒息,別人都覺得我跟她在一起,沾了她很多光,我承認,但是現在我不想要了,我隻想過舒心的日子。”

許卓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對於這個北京延慶普通農民的兒子,她一直有一點看輕,覺得陳東輝之所以留在北京,有一份穩定的令人羨慕的工作,高收入、有房有車,都是賴於宋萱爸爸的照拂,所謂的裙帶關係。然而在這個時候,看著他那亮亮的眸子,聽著他發自內心最真實的話語,許卓然有了一絲恍惚,你在享受了這一切便利的成果之後想明白了,你不要了,可是生活能倒退嗎?“你真自私!”許卓然一字一句,盯著那個男人的臉定定地說。

陳東輝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是,我承認,隻是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北京女孩又怎麽能理解我這樣的人,從小一步一步都是自己拚殺出來的,這背後有多少隱忍和無奈,你們知道嗎?我隻是不想讓父母失望,不想再那麽艱難地生活,我錯了嗎?”

許卓然搖了搖頭,苦笑連連:“陳東輝,看來你是真的不愛宋萱,你自己的老婆你一點都不了解她,什麽叫養尊處優,你知道嗎?小時候她父母離異,她先是跟著她母親去了河北,河北農村,你知道嗎?喂豬、放羊、摘棉花,她都做過,要不是後來她的繼父要強暴她,她媽沒辦法了,才把她送回北京。”

陳東輝的表情有些驚異,這些他從來沒聽宋萱講過,他一直以為她是溫室中備受嗬護的花朵,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和探究她的故事。

許卓然從他的神態中就猜到了,果然,他們之間太缺少溝通了。她接著說:“回到北京以後,麵對完全不同的生活,麵對一個不能太親也不能冷淡的繼母,要乖巧、要懂事,要努力學習,要多做家務,要讓所有的人不能因為她曾經的經曆輕視她。你知道嗎,這其中的艱辛,她隻能默默承受,在上大學之前,宋萱沒有一個朋友,她是那麽孤獨和要強的人,從考大學到上班,她都沒有開口求過她爸爸為她做一件事,因為她對我說過,她不能讓後媽看輕她。”許卓然別有深意地看著陳東輝,歎了口氣,“可是,為了你,她打破了自己定下了戒律,她求他的爸爸,為你做了那麽多,你以為這一切都來的那麽容易嗎?”

陳東輝徹底震驚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宋萱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接受得那麽心安理得,因為在他看來,那些就像是富家女孩玩的漂亮洋娃娃,沒有什麽難度,也沒有什麽良苦的用心和努力。現在看來,是他錯了。為了他,宋萱放棄了自己多年的原則,委曲求全,真的求全了嗎?陳東輝心裏閃過一絲心痛。

許卓然最後又說了一句:“這世上除了生你的人以外,還能有一個這樣對你無私付出的女人,你還不知足嗎?人生在世,幸福就那麽一點點,別以為這兒丟了,在別的地方還能找回來。”

陳東輝對上許卓然的眼睛,在她的眼裏沒有看到輕蔑和敵視,而是一種期望,陳東輝不知道這種期望自己能不能達成,他把目光投向急診搶救室的那扇門,他希望那裏能給他答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