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艱難的抉擇
星竹跟著父母去過顏家，據她私下裏告訴二哥，看見了顏小姐的照片，很漂亮。、.、
星竹在家裏最小，比二哥小7歲，兩人的關係最親。
小時候，二哥那就是妹妹的偶像，不管遇到什麽不懂的、不會的，隻要去問二哥，沒有得不到答案的，原因很簡單，喬向文喜歡看書，愛動腦筋。
當然，說起喬家老二的聰明，附近鄉鄰也沒有不誇的。記得很小的時候，他跟賬房先生學打算盤，熟能生巧，很快就比老先生打得還要快，後來，顧客買東西，拿了大票子，他小小的腦袋一轉，報出了要找的零頭，老先生還在忙著打算盤，轉身一看，分文不差。多少年後，喬向文身為紅sè特工，在秘密戰線出神入死，運籌幄幄，回首往事，心裏還會暗暗感謝這段光yīn，讓他反應更敏捷，思維更縝密。。
小向文喜歡帶著妹妹去後麵的小河邊玩，在那裏，捉魚，捉蝦，捉螃蟹，他用的是自己自製的小網篩，小竹竿頭上一紮，看準了，眼明手快，很快就收獲多多，小星竹每次都是提著大大的一口袋，送給鄰居家。
也是在河邊，二哥講自己的人生理想、講他通過書裏和報紙了解的外麵的世界，還講陳家集的窮、喬家的富。
在他們幼小的心坎裏，實在不明白，自己家裏那麽多房子，又高又多，又漂亮，鄰居們卻家徒四壁，自己家裏有那麽多的長工、傭人，他們有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可是隻能很長時間才能回家一趟，還需要得到自己父母的同意。
同樣是人，為什麽懸殊會那麽大？
後來，二哥去了遠方的學校，妹妹隻有在假期在二哥麵前撒嬌了。
每次放假前，喬向文都要在省城到處逛逛，給心愛的小妹妹買點小禮物，然後像變魔法一樣，逗得妹妹抱著他的脖子開心。而他，最喜歡的是，輕拍妹妹的腦袋。這個習慣，直到星竹從大哥的**裝甲旅投奔過來，直到他當了社會部長、軍管會副主任、公安局長、市委書記，直到她當了臨江大學的學生處長，一直沒有改變。弄得知道的人，道是兄妹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為玩曖昧。
這次回來，喬向文給妹妹的禮物，是一個很洋氣的小圍巾，純白的，綴著幾朵小紅花。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給，就遭遇了眼前這一幕。
“我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國難當頭，我既沒有心事成家，更不會同一個沒有感情的陌生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向文定了定神，目光堅定地朝向父親。
“混賬！那我同你娘不就是過門了才認識，難道有什麽不好嗎？家業興旺，眾人羨慕還來不及！”喬三爺壓低了嗓門，聲音還是很嚴厲。。
看著父親漸漸多起來的白發，聽到原本暴怒的父親猛然換了口氣，以一種反問的，不，甚至是帶點商量的神情，降低了聲音。
向文暗暗地提醒自己，父親是個剛愎自用的人，能以這樣口氣說話，已經是破天荒了。
“爹，娘，我沒有資格評論你們，你們生下了我，我感謝你們讓我見到了jīng彩的世界，但是，世道在變，社會在進步，你們那時候男人都梳長辮子，女人都關在家裏不出門呢，現在呢，哪個男人要是還留著辮子，一定會被人家當成神經病。”
看到父親眉頭緊皺，嘴角扭動要張口，向文搶先說開了：
“眼下rì本人占領了東三省，華北告急，rì本人的魔爪正伸向我們山東，濟南，魯南，包括我們陳家集，隨時會出現鬼子，國難當頭，你們的兒子哪有心事結婚啊？”
短暫地，客廳一片寂靜。
看到兒子繼續和自己作對，想到顏家對自己生意的處處關照，三爺的怒火禁不住又湧了上來。
喬夫人看到兒子慷慨陳詞，所說並非完全強詞奪理，但一看到丈夫鐵青的臉，不由低低歎了口氣。
遠遠地，突然響起一聲蟬鳴，山楂的果香，順著大門、窗子，濃濃地飄了進來。
“不管你怎麽花言巧語，這門親事是不能反悔的，給你一個晚上時間考慮！”
這場父子之間前所未有的對峙，以喬三爺的一句狠話暫時告一段落。
這次對話，也是喬家父子有生以來最火爆的一次對抗，相比之後十幾年的父子不得相見，每句話的內容、說話的眼神，甚至都在之後父子深深的懷念中，變得遙遠而親切。
這個夜晚，也成了喬向文的人生分水嶺。
一個忠貞不屈的革命者，一個縱橫於秘密戰線的優秀指揮員，一個黨的高級幹部，與一個大學生、一個子承父業的地主的兒子，兩者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一場對話，一個無眠的夜，足夠了嗎？
油燈亮起，寬大的房間，因為一絲涼風的吹過，顯得很是清冷。
翻了一本隨身帶回來的書，卻絲毫靜不下心來。
父親答應了人家的婚事，自己的拒絕便是讓一向要強的父親在陳家集，在整個縣城丟盡了臉，無論作為一方鄉紳，還是作為每年廟會的主持人，父親在陳家集，在魯南，那是當之無愧的名人，個xìng強，愛麵子，是他最大的特點。
可是，如果同意了這門親事，自己的那些社會理想、那些mínzhǔ和科學的追求豈不成為了別人的笑柄？
況且，對方到底長相如何，學識如何，自己是一點都不知曉，同這樣一個毫無感情的異xìng生活一輩子，有何樂趣可言，更談何幸福，這是自己萬萬不能接受的！
可是，親事卻迫在眉睫，究竟該怎麽辦呢？
公元1937年的這個秋夜，注定讓喬向文一生難忘。
多少年後，無論在情報保衛戰線，還是在一線帶兵，無論是在山東、東北，還是在南方的臨江，緊張的工作之餘，常常會想起魯南的那個秋夜。
還有一個難忘的夜晚，那是在東北，在那座小城，文靜把八年苦熬的情感向他傾訴，那時的震驚、感動，也是閉起眼就能想起。
路，是走出來的，人，是被逼出來的。
躺在**，毫無睡意，翻來覆去的想，卻終是找不出答案，於是披衣下床。豎起耳朵，聽聽，整個宅子裏靜悄悄的。
輕輕拉開了門栓。
鋪床涼滿梧桐月，月在梧桐缺處明。
村前參差不齊的雜樹浸潤在夜霧裏，此刻漸漸黯淡，恍恍惚惚的。薄涼的夜和薄涼的露珠一樣清冷。
月光印入池中時，蟲聲四起，鳴叫聲音如清泠的溪水，順著夜sè肆意流淌，從村南的水塘到村東頭的黃土崗。這樣的叫聲，曾經陪伴他度過了美好的時光，象催眠曲一樣，讓向文的夢境又香又甜，可是此刻，卻讓他莫名地感到心煩。
眼前這安靜的夜啊，多像一個大布袋，裝著人類神秘的來路、今天和歸宿。
向文仰望著夜空，慢慢踱著步。
在學校，除了常規的功課外，向文讀了很多進步的書籍，外國的，本國的，普希金，奧斯托洛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高爾基，魯迅，郭沫若的小說、詩歌，他基本都反複閱讀過。
當然最喜歡的還是巴金的“激流”三部曲。
與主人公同悲泣，同興奮，同沮喪，甚至於他能背出其間的許多段落，以高老太爺和克明為代表的那些衛道者，竭力奉持著禮教和家訓，壓製一切新的事物，甚至不惜以犧牲青年為代價，使年輕人遭受巨大的痛若：梅的悒鬱致死，瑞玨的慘痛命運，鳴鳳的投湖悲劇，婉兒的被逼出嫁，都讓向文看了幾近窒息，忍無可忍，然而，代表社會進步和新生事物的覺慧，在新思cháo的催動下，勇敢地打出了mínzhǔ的大旗堅決反對大哥覺新的“作揖哲學”和“無抵抗主義”，他的信念很單純，對舊勢力“不顧忌，不害怕，不妥協”。他大聲地喊出了那句樸素的真理：“這個家庭是無可挽救的了！”
七月，那場抗rì遊行，終於讓向文找到了感覺。
記得那是盧溝橋事變爆發的第二天。
夜半時分，上鋪的同學高飛悄悄透露給了他一個消息，第二天濟南幾所學校部分師生組織反rì遊行，因為校方反對，所以隻能偷偷跑出去，再重新集中，加入遊行隊伍。
“向文，你去不去？”高飛問。
“去！”他非常幹脆，rì寇欺人太甚，zhèngfǔ消極抵抗，這亡國的rì子還會遠嗎？
“好，人多力量大，那天亮我們分開出去，不要讓老師知道。”高飛壓低聲音關照道。
第二天，他們到達永和廣場的時候，那裏已經聚集了上千人，濟南各個學校的都來了代表。
四周很多群眾圍觀，指指點點，更多的人在為學生們擔心，國民zhèngfǔ一定會很快前來阻止鎮壓。
帶頭的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引導大家排好了隊伍。
遊行開始了。
停止內戰，一致抗rì！
反對華北特殊化！
反對冀察政務委員會！
打倒rì本帝國主義！
口號喊得人熱血澎湃，大家揮著著拳頭，表達著強烈的愛國熱情。
從趵突泉路到驪山路，就在快要走到省zhèngfǔ的時候，情況出現了。
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攔住了前行的道路。
國民黨濟南市長得知學生舉行抗rì示威大遊行，急忙調來大批軍jǐng，封鎖了道路，既是迫於rì本人的yín威，也是南京zhèngfǔ的要求。
雙方對峙著。
激憤中，不知哪名同學拿了塊石頭，悄悄地砸了過去，一名士兵頭上冒血，其餘同學紛紛效仿，就地找到樹枝石塊，扔向荷槍實彈的士兵。
啪地一聲，麵對衝上來的學生，緊張的士兵隊伍中有人開了槍。
為首一名學生倒下了。
短暫的驚詫之後，遊行隊伍突然變得無所畏懼，大家義憤填膺地衝向了士兵的陣營。
本來隻是jǐng告xìng的，沒想到真的出了人命，再一看這種場麵，如果真的開槍，將來追究責任誰敢承擔呢。
指揮官立即吩咐士兵們讓路。
這一場搏鬥，大長了學生們的誌氣。同學們高呼口號，勇敢地衝出了包圍圈。
接著遊行隊伍繼續出發。同學們邊喊口號，邊發抗rì傳單，一些同學還在人群多的地方，就地展開演講。
隊伍到達北大街時，看到rì本藥店“東洋寶”，店麵不大，店門上方掛著非常醒目的rì本廣告畫，大家群情激奮，大喊著一窩蜂上去對著藥店一頓猛砸，轉眼間就把店麵給砸了，招牌也被撕得粉碎，嚇得rì本老板屁滾尿流，從後門跑了。
那場遊行大快人心，那名受傷的同學隻是被打中了手臂。
仰望天穹，滿天的星星遠遠地閃爍，想著那場遊行，向文的心突然怦怦地加速跳動。
不知怎麽地，聞著濃濃的果香，看著亮晶晶的星星，腦子裏突然躍過了一些名字，獨眼將軍劉伯承，鋤jiān高手陳賡，紅軍之鷹**，和尚將軍許世友。
這些人他都是聽國文老師在課餘講起的，紅軍，朱毛，瑞金蘇維埃，上海特科鋤jiān，翻雪山，過草地...
每回聽著，懷想著，向文都會熱血澎湃。
在這個難熬的深夜，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並且再也壓不下去。
辛亥革命的槍聲已經遠去了那麽多年，覺慧們早已投身到新mínzhǔ主義革命的激流中，劉伯承們正在為布爾什維克理想浴血奮戰，rì寇的鐵騎已經碾過了東北同胞的身軀，壓向山東，河南，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多少婦女被**，多少兒童成了孤兒，多少國寶被掠奪。
可是自己呢？
他悄悄來到星竹的房間，小丫頭已經睡下。
他愛憐地看著妹妹，把小圍巾放在了她的枕邊。
這一刻，他的心情矛盾至極，留在家裏，意味著必須要服從父母的安排，與那個素不相識的顏家小姐結為夫妻，從此與革命、與社會理想錯肩而過。
離開呢，迎合了心底的**和理想，卻也意味著從此走上了一條叛逆而絕不平坦的路途，與陳家集、父母，尤其是眼前酣睡著的可愛的妹妹，從此相隔天涯。
決定是痛苦的，抉擇的過程更痛苦，更糾結。
1937年的這個秋夜，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抉擇，從此改變了二少爺喬向文的人生之路，讓父子如隔天涯，讓兄妹不得相見？美麗多情的顏小姐最終又會以怎樣的方式與父母指定的未婚夫見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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