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賄受賄這等事兒沒法斷絕,隻要人心人性不變,想徹底斷絕就是奢望。

不給錢不給財物,但可以換另一種方式啊!

利益交換的方法很多,不一定得是赤果果的金錢交易。

這便是高端行賄受賄。

蒲玖原先經商多年,對於行賄頗為精通。到了汴梁後,他也通過行賄獲得了不少好處。

但最近他的日子不好過,他擔心會被人盯著,所以聚居地之事就沒敢去行賄。

得了沈安的首肯後,他覺得自己解開了一道束縛,渾身輕鬆的能隨時飛起來。

回去後他尋摸了一番關係,最終托了人情,把開封府戶曹參軍事毛詡了酒樓喝酒。

毛詡看著很是儒雅,風度翩翩。

酒過三巡,他就開口道:“怎麽沒有女伎歌舞?”

他說話時目光清明,顯然並非是好色之徒。

這就是主動性試探。

一旦叫了歌舞,兩人之間就不能談犯忌諱的事兒。

而不叫歌舞,蒲玖今日請客就是有犯忌諱的事兒要求自己。

官場就是個修煉場,隻要在裏麵打滾幾年,這人想單純都不可能。

蒲玖心知肚明,就起身給毛詡斟酒,然後說道:“小人這裏有個事……不大不小,卻是您這裏的事。”

這事兒你能辦理,好處自然不差。

好處不能說,但凡說了,這就是交易。

可現在的官員大多喜歡標榜自身的節操,能說交易嗎?

不能。

所以心照不宣就是了。

毛詡淡淡的道:“是何事?”

蒲玖俯身,微笑道:“某有些同鄉,他們對大宋忠心耿耿,一直想成為大宋人,可……您知道的,這要戶籍……”

“戶籍不好辦!”

所謂的戶籍不是指確定他們是大宋人,而是同意他們長期入住在京城汴梁,此後子孫甚至都能參加汴梁的科舉考試。

這個大抵就有些永久居留權的味道,時間長了,就再無人置喙。

在蒲玖看來,所謂的不好辦不過是托詞罷了,他笑道:“您是戶曹參軍事,掌管戶籍和田宅,您管不了,誰能管?他們也沒這個權利不是?哈哈哈哈!”

這個算是小小的吹捧,不過還得要看好處。

蒲玖笑道:“小人的家族最近出海貿易,得了不少好東西,隻是汴梁識貨的人太少,想賣都沒地方賣,價錢那麽便宜啊!竟然都沒人買。”

毛詡微微點頭,覺得這是個聰明人。

行賄也得講究手段,直接塞錢倒是方便,簡單粗暴,但願意接的都是撒比,沒見過錢的貪婪貨色,遲早會翻船。

可買賣就不同了。

蒲玖有貨賣不出去,某買了,這能算是受賄?

這人不錯。

而且手段高超,可以長期交往。

毛詡心中有數之後,就舉杯道:“怎麽沒有歌舞?”

此刻他再提歌舞的含義卻不同了,因為事情辦成,無需再談什麽忌諱的事兒,大家開始嗨皮吧。

蒲玖大喜,但麵上不顯。他拍手道:“快些來。”

房門被推開,一隊女子走了進來。

樂聲起,歌舞起,夜色就顯得格外的迷離。

毛詡讚道:“這才是日子啊!”

人活世間的要求各自不同,有人要平淡,有人要熾熱。

毛詡就覺得生命最好是燃燒起來,從頭到尾都是熾熱的。

而酒色就是給生命加熱的最好方式。

室內的溫度漸漸升高,蒲玖淡淡的道:“這些女子……今夜您都可享用。”

什麽叫做賣藝不賣身?

砸錢下去,從不從?

不從?

那就再砸!

蒲玖見那些女伎麵露喜色,就不屑的道:“您知道的,某行商多年,見多了這些。但凡能用錢能辦成的事,那都不是事。”

這時他已經對毛詡多了些輕蔑,但言語間依舊很尊重。

隻需交往幾次,他就有把握讓毛詡變成個沒骨頭的官員,在自己的麵前搖尾乞憐。

大宋官員……那不是個笑話嗎?

女伎的舞姿越發的誘人了,毛詡的眼中多了溫度,說道:“你這話讓某想到了一人。”

“誰?”

又用錢征服了一個官員,蒲玖正在躊躇滿誌的時候,所以就有些漫不經心。

“沈安。”

毛詡歎道:“那人才是真有錢,錢於他而言壓根就不是事,他若是想使錢來砸人,汴梁城中沒幾個能擋住。”

他見蒲玖有些麵色古怪,就笑道:“知道嗎,宮中都因為摻和了他的生意,用度才寬鬆了些,否則連聖人和娘娘們都要織布……嘿!有錢到了這個地步,沈安卻主動分潤出去,給了大王不少份子,這人有錢真的和你等不同,他就不猖狂,而且知道進退,難得啊!”

蒲玖僵硬的點點頭,覺得很憋屈。

若是說的別人,他都敢辯駁一番,可那是沈安,論錢財能碾壓他,論權勢能弄死他,論能力能讓他自慚形穢。

“這個世間為何會有這等人呢?”

蒲玖搖頭歎息,外麵的一個黑影緊緊地貼在窗戶邊上,冷冷一笑,然後就滑了下去。

蘇軾也在喝酒,而且很巧的就在隔壁。

同僚們在問他上半年要彈劾誰,蘇軾隻是搖頭,但卻自信滿滿的道:“某已經有了腹案,你等無需擔心,回頭,咱們依舊……啊!依舊!”

回頭咱們濤聲依舊!

同僚們使出各種手段,可大嘴巴蘇軾卻不肯說,一點口風都不露。

“這個蘇軾竟然成熟了些。”

同僚們都知道他的大嘴巴屬性,但此次竟然變了,不禁都有些讚許。

蘇軾喝多了,突然指著一個同僚說道:“你……上次你和那婦人勾搭,可好上了?”

那同僚麵如土色道:“沒有的事,子瞻你喝多了,你真是喝多了。”

這年頭你可以去外麵包養小三,但勾搭婦人卻是第三者插足,往往被人所不齒。

“嘿嘿,還說沒有?”蘇軾醉眼朦朧的道:“上次某看到你去了那地方,你可是租了屋子和她相會?嘖嘖!果然是……”

“子瞻!”

那同僚恨不能找針線來縫住蘇軾的嘴,然後弄死他。可最後隻得罰酒了事。

蘇大嘴毛病依舊啊!

而且依舊是招人恨。

不過他的性格豪爽,大部分人都不會在意他的大嘴巴屬性,反而覺得這是蘇軾坦誠的表現。

人無癖不可交嘛,蘇軾的癖好就不錯,專門揭人短,專門泄露別人的事兒……

眾人想到先前他不肯透露準備彈劾誰的事,就笑道:“這是騙人的。他若是有了目標,定然會說出來。”

大嘴還是大嘴,大家都放心了,不必擔心被蘇軾趕超。

一夜皆大歡喜,第二天下午,蘇軾就被叫去了沈家。

“那個蒲玖已經行賄了……動手!”

蘇軾看了看證據,拍著胸脯道:“好!”

……

清晨的小朝會,外麵陣陣微風吹來,讓人覺得飄飄然,很是舒坦。

“今年的天氣不錯,看來又會是一個豐收年。”

別人感受到這股飄飄然,大抵是會作詩詞,可宰輔們想到的卻是這個天氣能對大宋有什麽好處。

這便是宰輔。

包拯走在中間,進殿之後,見趙頊站在最後麵,就有些不滿,“大王該站前麵些,否則不尊重。”

這是未來的太子和帝王,站在宰輔的身後算是什麽事。

韓琦有些尷尬的道:“這是大王自己要求的。”

老包你別找茬啊!否則老夫給你好看。

包拯看了他一眼,說道:“臣子就是臣子,大王若是說讓咱們坐上麵去,難道咱們也去?”

韓琦看了一眼上麵的禦座,腦門上全是汗。

你個老不修的包拯,那個地方是咱們能說的?

趙曙可不是趙禎,他要是哪天抽抽了,說不得就會想起這些事,然後來個秋後算賬。到時候倒黴的還是我韓琦,你卻能在邊上嘲笑老夫愚蠢……

“陛下到……”

趙曙來了,被包拯頂的想吐血韓琦正好找到了借口,“下次再和你辯駁!”

包拯淡淡的道:“隨意。”

老夫怕了你嗎?

趙頊全程觀戰,但不想摻和。

有了包拯在,他也算是有了個幫手,隱晦的幫手。

沈安和他的關係不消說,而包拯和沈安的關係更是不消說,這麽一轉彎,包拯竟然有些自己人的意思。

這個關係很微妙,很有趣啊!

趙頊在琢磨著這種彎彎繞的關係,就聽趙曙說道:“禦史蘇軾彈劾開封府韓贄,說他禦下不嚴,導致貪腐橫生。還說什麽商人公然行賄,開封府卻視若未見,可見大多瀆職。”

宰輔們有些驚訝。

這蘇軾一般情況壓根就不冒泡,很少聽到他彈劾人。可卻不動則已,一動驚人。

上次他彈劾包拯,大家都認為他將會被包拯親手撕成碎片,可沒想到卻是沈安的安排。

可這次呢?

這次蘇軾竟然把整個開封府衙門的官吏們都卷了進去。

可見大多瀆職!

這個地圖炮太猛,一炮就糜爛了開封府。

韓琦皺眉道“陛下,臣聽聞蘇軾有些大……就是喜歡信口開河,就怕他此次也是如此……”

趙曙也聽聞過蘇軾大嘴巴的名號,於是說道:“去把蘇軾和韓贄叫來。”

曾公亮笑道:“這多半是誇張了。”

歐陽修是蘇軾的伯樂,也不滿的道:“語不驚人死不休,蘇軾最近可是耽誤了不少,還是要讀書啊!”

稍後蘇軾和韓贄來了,趙曙問道:“韓贄,蘇軾彈劾開封府有人受賄,你可知道?”

韓贄訝然道:“陛下,沒有的事啊!”

他看向蘇軾,心想這人怎麽就撕咬到老夫的地盤上來了呢?

年輕人,你這是想借著彈劾老夫一戰成名嗎?那老夫來成全你。

好脾氣的韓贄也怒了。

蘇軾從容的道:“陛下,臣聽聞開封府戶曹參軍事毛詡受賄了,行賄的乃是大食商人蒲玖。”

“蒲玖?這個名字怎麽有些耳熟呢?”

“是啊!老夫好像也聽過。”

蘇軾介紹道:“這位蒲玖就是原先幫助水軍造船的那個大食人。”

“想起來了。”

趙曙也想起來了,就問道:“他為何行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