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台簡單的織機擺在角落裏,門外的光線散亂的照在上麵,木製的織機在光影中顯得斑駁陳舊。

趙曙走了過去,看著那些被手摩挲的滑溜的地方,歎道:“娘娘……何苦如此。”

曹太後不給他添麻煩,這便是最大的支持,他心中自然是感激的。

感激之餘,他叮囑過高滔滔,在曹太後這邊要敞開了花錢。

可看看這些……

趙曙看看周圍,竟然沒窗戶,眼中就多了陰鬱,“窗戶呢?”

當初沈安弄了玻璃出來,除去自家之外,宮中是最早裝上的,趙曙還稀罕了一陣子。

可這裏呢?

趙曙壓住心中的火氣看向高滔滔,第一次目光不善。

咱們用上了,娘娘這裏卻沒有,你把我的臉擱哪了?

高滔滔起身準備解釋,曹太後笑道:“不關她的事,是老身不願用。”

趙曙苦笑道:“娘娘,這東西……不值錢,您隻管用就是了。”

“和錢沒關係。”

曹太後神色淡然,“太亮了不好。”

趙曙心中一震,不禁想起了一個畫麵。

曹太後孤零零的坐在這裏,光從玻璃窗戶投射進來,可卻多了孤寂。

孤獨的人不喜歡陽光。

“娘娘……”

趙曙覺得內疚了,“您要不……回家去看看?”

作為皇帝的女人,在皇帝駕崩後,曹太後有尊榮,卻沒有了生氣。

而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她沒孩子。

哪怕有個女兒也好啊!

曹太後的眼中多了些笑意,“如此也好。”

等帝後走了之後,曹太後就迫不及待的道:“叫人去告訴大郎,多弄些我喜歡吃的,還有,把孩子們都叫來,我見見。”

稍後太後出宮。

這是正式的出宮,有儀仗,有護衛,氣勢不小。

一路到了曹家,曹佾帶著一幹親人在等候,孩子們站在邊上有些拘束。

“大姐。”

時隔許久,曹太後終於是回來了。

曹佾眼中含淚迎上去,扶著曹太後下了馬車,然後一一介紹邊上的親人。

曹太後微微頷首,她的身份特殊,在外麵要多些威儀才行,否則丟人。

等見過了大人之後,她衝著孩子們招手,“都來。”

孩子們有些怯生生的過來,曹太後伸手,任守忠拿了木匣子過來,凡是女孩子都給一個金首飾。

“多謝娘娘。”

女孩子們文靜些,輪到男孩子們了。

那些親戚在邊上讚歎著曹太後對後輩的慈愛,有男孩子在前麵的家長都兩眼放光。

“你說……娘娘會不會給文房四寶?”

“多半是,宮中的文房四寶可是難得,一般人想拿都拿不到。”

“娘娘也是希望曹家多出些人才,哎!隻是前些年被壓住了。如今機會來了,讓那些孩子們好生讀書才是。”

“是啊!有了讀書人,咱們家使使勁,讓他們宦途順暢些,幾十年下來,曹家就樹大根深了,自然就成了大宋望族。”

“來了來了,咦,好大的箱子,娘娘這是要賞賜孩子們什麽?”

幾個內侍吃力的抬著一個大木箱過來,打開後,曹太後從裏麵拿出了一把長刀,慈愛的摸摸第一個男孩子的頭頂,說道:“拿了去,好生操練,十年後上戰陣去為大宋殺敵。”

男孩不過七八歲,最是喜歡刀槍的年紀,他抱過長刀,歡喜的行禮,“謝謝娘娘。”

這是孩子天性,曹太後也喜悅的道:“好好操練。”

那些家長都有些懵了。

“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咱們家……咱們家還操練什麽?”

“讀書啊!”

“……”

一人一把長刀,有一個五歲的男孩拿不動,就拖著走,曹太後抬眼,他的爹馬上跑過來,堆笑道:“娘娘,這……這孩子讀書不錯。”

邊上的曹佾說道:“是啊大姐,這孩子讀書在曹家最厲害,小弟覺著他以後能中進士。”

“哦!”曹太後看了曹佾一眼,說道:“那便隨意吧,把刀拿回來。”

曹佾太熟悉大姐的這種眼神了,見那家長準備去拿刀,就拚命給他使眼色。

別拿啊!

拿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那家長楞了一下,看著曹太後,見她神色淡然,不禁就慌了。

這是啥意思?

“娘娘……”

曹太後淡淡的道:“曹家祖輩從武,今日你等的榮華富貴也是祖輩們一刀一槍殺出來的,怎麽,到了現在,你們卻嫌棄了武人?”

眾人不敢說話,都看向曹佾。

曹佾堆笑道:“大姐,咱們家……以後要讀書才好啊!”

讀書最好,從軍最傻。

這個是目前的主流思潮。

曹太後看著他,突然伸手,“刀來!”

曹佾一個激靈,退後一步道:“大姐,某錯了……”

任守忠勸道:“娘娘,國舅……”

啪!

曹太後沒回頭的揮揮手,任守忠的臉上馬上就出現了一個巴掌印,瞬間就腫脹了起來。

有人遞上長刀,曹太後接過了,身體一下就完成了起身前衝的動作,衝到了曹佾的身前。

“大姐饒命……”

曹佾馬上就開始逃命。

曹太後橫著長刀,用脊背的寬闊處抽打了過去。

曹佾被抽了回來,又往右邊跑。

曹佾被抽了幾下,發現左右都沒法跑,於是轉身就逃。

曹太後不疾不徐的追趕著,不時抽一刀。

“大姐饒命啊!”

曹佾跑一跑的,突然腿一軟,就跪在了那裏,嚎啕大哭起來。

“大姐,小時候你教某練武,就是這麽追著某打……”

那時候他還小,曹太後是姐姐,很是瑟的教他練刀。

曹佾打不過就跑,左邊跑被曹太後用刀鞘抽回來,右邊跑也是,轉身跑會被一路追殺。

曹佾想起了那一段時日,不禁悲從心來。

“大姐,是某沒用,讓你在宮中受苦了。”

曹太後止步,杵刀看著前方,神色悵然。

那些親戚看到曹佾被打,不知道姐弟倆往事的都瞠目結舌,知情的都在唏噓著。

曹佾嚎哭了一陣,曹太後不耐煩的道:“大男子哭的這般傷心,莫不是投錯胎了?”

呃!

曹佾打個嗝,抬頭道:“大姐,咱們家要從文才好,前日小弟和些大儒說話,他們都說家裏的子弟隻管送去,他們會好生教授……大姐,隻需兩代人,曹家就改換門庭了呀!”

權貴是不錯,但權貴靠的是君王的看顧和信重,若是君王的看顧不再,權貴就隻是個笑話罷了。

所以改換門庭迫在眉睫,這也是曹佾作為曹家家主的決斷,全族人都支持。

曹太後看著那些親戚,問道:“你等都想子孫從文?”

“是。”眾人低頭,聲音卻很整齊。

曹太後看了眼巴巴的弟弟一眼,負手走向正堂。

曹佾趕緊跟著,眾人在更後麵些。

“曹家立家之本是什麽?”

曹太後的問題讓曹佾一怔,旋即說道:“大姐,是誠,是信,是勇。”

誠信勇,這是曹家祖輩傳下來的信條。

“想改嗎?”

曹太後輕鬆的上了台階。

“不敢,小弟不敢。”

增加還行,修改……那是作死。

曹佾覺得自己要是敢修改家訓,大姐會從宮中衝出來,把他吊在祠堂門外風幹了。

“何為誠?何為信?”

曹佾低頭道:“事君誠,事親誠,事麾下誠……”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便是信。人無信不立,曹家當守信。”

曹太後淡淡的道:“那何為勇?”

“勇……”曹佾有些糾結的道:“沙場征戰要勇……若是膽怯,怕是死的更快。”

在許多時候,膽小的比膽大的死的更快,這便是曹家祖先的經驗:你越怕死就越會死,所以幹脆放開了去砍殺,反而安然無恙。

“讀書很好。”

曹太後看著這些親戚,心中微微一歎,“隻是你等莫要忘記了,曹家是武將出身,你們的跟腳在軍中,而不是在朝中。”

“大姐,咱們家認識了不少文官呢!”

曹佾作為一家之長,要為家族的未來負責,所以這些謀劃是不缺的。

“愚蠢!”

曹太後淡淡的道:“文官心眼多,誠信勇和他們沒關係,不,誠信勇是他們的對頭。做了官還想著誠信,還想著勇,這等官早就被人踩在了泥地裏。曹家……若是以後的曹家變成了這樣,我便不再回來。”

她微微點頭,衝著祠堂那邊福身,然後就準備下去。

“大姐……”

曹佾跪下了,那些曹家人都跪下了。

曹太後看著他們,皺眉道;“男兒在世,首要果斷。優柔寡斷的誰能有出息?要從文便由了你們,我不管!”

她大步下去,曹佾冒死拉住她的裙擺,“大姐,我錯了。”

和大姐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全身都是錯誤,沒一處好的。

曹太後回身皺眉看著他,“曹家人要頂天立地,做了決斷就別改,就這樣吧。”

她拍開曹佾的手,帶著人浩**而去。

這個咋辦?

一群曹家人麵麵相覷。

曹佾起身罵道:“大姐說了,曹家以後從武,誰不從?誰?”

他雙目圓瞪,看著殺氣騰騰的,大有誰不從就出族的意思。

一群人麵麵相覷……

稍後就有消息傳出去,說是曹家家主曹佾經過了半年的苦思,最終決定曹家放棄科舉之路,子弟們全力操練,為大宋從軍。

汴梁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