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回到慶寧宮,大娘送了茶水來,怯生生的站在邊上。

“怕什麽?”

趙頊皺眉看著她,見她的頭都快垂到胸前了,不禁笑道:“這裏是我的地方,你怕誰?”

慶寧宮他做主,誰敢欺負了大娘去?

大娘抬頭,眼神躲閃,“不怕。”

這就是個膽小的。

趙頊笑了笑,然後擺擺手,等她出去後,有些愁眉苦臉的道:“聖人要鏡子……記得上次沈安說那鏡子艱難,耗費太大,怎麽好開口呢?”

大娘端著盤子去了茶水間,先去打了一桶水來,然後仔細清洗著盤子和泡茶的用具。

她蹲在那裏很認真的幹活,沒發現一個宮女走到了身後。

那張還算是俏麗的臉上全是嫉妒,“大王為何對你另眼相看?”

大娘一個哆嗦,偏頭看了一眼,然後起身束手而立。

原先給趙頊弄茶水的差事就是這個宮女的,大娘來了之後,她就被換去整理衣裳。

整理衣裳很輕省,可和趙頊卻沒法親近了,對於心氣頗高,想在以後混個嬪妃什麽的宮女來說,就算是被貶職了。

宮女繞著她走了兩圈,嘴裏嘖嘖有聲,“嘖嘖嘖!你說說你……身子幹瘦的和門板似的,沒一處翹起來,大王怎會看重你?”

說著她伸手在大娘的身上摸了一把,至於擰是不敢的,怕擰出青紫被人察覺。

大娘哆嗦了一下,退後一步,惶然道:“奴不知。”

她確實是不知道趙頊為何對自己另眼相看。

“你不知?”宮女冷笑道:“大王的茶水多重要?非極為信任之人不能伺候,我當年熬了許久,還送了些東西才做了半年,沒想到竟然被你一個鄉下的女子給搶了,當真是……氣煞我了!”

大娘越發的害怕了,低著頭不敢說話,大氣都不敢出。

當你怯弱時,別人就會看低你,進而會欺負你。

欺負弱小是不少人的本性,他們喜歡用這種行徑來標榜自己的強大。

宮女見她害怕,忍不住就拍了她的後腦勺一巴掌。

拍後腦勺不會有傷痕,最為安全。

啪!

大娘被這一巴掌拍的一個踉蹌,眼淚汪汪的抽噎著。

宮女罵道:“再哭就把你丟枯井裏去。”

宮中的枯井就是個傳奇,據聞經常會出現枯骨,那些老人就喜歡用這個來嚇唬新人。

大娘一個哆嗦,抬頭想求饒,卻呆住了。

宮女見她發呆,不禁就怒了,上前一步就想動手,卻看到了門外站著一人,麵無表情。

噠噠噠……

牙齒磕碰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裏很是清晰。

大娘飛快的眨動著眼睛,淚水卻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宮女強笑福身,“見過大王。大王,奴在教她……”

門外的趙頊淡淡的道:“我在外麵聽的很清楚。”

宮女腿一軟,就跪了。

“大王,奴真是……”

“來人!”

“大王。”

王崇年和喬二進來了。

隻是一眼,兩人都看出了端倪。

常大娘這是被欺負了,而那個宮女在裝可憐。

在宮中經曆過不少鬥爭的他們心中冷笑,卻不知趙頊準備怎麽處置。

按照趙曙以往的習慣來看,多半是罰俸,然後關幾日。

趙頊看著滿臉淚水的常大娘,火氣就湧了上來,“打!”

“大王……”

宮女傻眼了,王崇年和喬二也傻眼了。

從趙禎在位時開始,宮中就很少打人,直至趙曙登基,這位不喜歡內侍和宮女的官家才讓宮中人重新知道了什麽叫做君心難測。

可趙頊進宮數年,從未責罰過身邊人啊!

而且還是宮女。

哪怕是趙曙,責罰的多是內侍,對於宮女更多的是嗬斥和罰俸。

這是啥意思?傳出去名聲可不好。

喬二笑道:“大王,這個……”

“要不你替我做主?”

趙頊有些煩了,說道:“馬上打!”

於是慶寧宮的人被召集了起來,集體觀看打板子。

當眾被褪去下裳打板子,這對於宮女來說算是羞辱加體罰,雙重折磨。

隨著那一聲聲慘叫,慶寧宮中的人看向常大娘的目光都不同了。

大王竟然會為了她破例責打宮女,這是為何?

稍後後宮中也得了消息。

“怎麽回事?”

高滔滔拿著女兒的鏡子在欣賞,昭君臉上的橫肉動了一下,說道:“說是那人私下責打新人,被大王看到了,結果大王大怒……”

高滔滔抬頭,很是睿智的道:“大郎一般不肯責罰宮女,這新人竟然能得他青眼,可見是個美的,回頭看看,若是品行不錯,那便給了他。”

這裏給他,指的是成為他的女人。

昭君臉上的橫肉再次顫抖了一下,“聖人,是那個常大娘。”

高滔滔手一滑,鏡子就往下掉去。她手忙腳亂的接住了鏡子,不禁鬆了一口氣。

“那個文峰村的女子?”

“是。”

邊上的飛燕走了過來,身上的肥肉走動間到處顫抖,看著頗為嚇人。

趙曙登基至今依舊隻有高滔滔一個女人,這讓外界有幾個看法,第一就是帝後情深,趙曙不肯找別的女人,而第二……

但凡看到飛燕和昭君模樣的人,基本上都認同了第二種看法。

皇後善妒!

一個滿臉橫肉,一個渾身肥肉,讓這兩個女子天天跟在身邊,趙曙若是有胃口的話,高滔滔想來也願意成全。

“聖人,外間說那個常大娘是大王看重的女人呢。”

高滔滔搖頭,“不會。大郎對她多半是可憐。”

飛燕說道:“先前宮中有人說……說大王殘暴。”

瞬間高滔滔就炸毛了。

“什麽殘暴?”她怒道:“責罰一個犯錯的宮女就是殘暴?這誰說的?”

飛燕搖頭,“話頭雜,沒找出來。”

高滔滔陰著臉道:“去,找到那個犯錯的宮女,就說是我說的,趕出去!”

皇後都怒了,可見那個宮女犯的錯不小。

於是外麵的傳言漸漸就淡了。

但趙頊知道這是自家老娘在提醒自己:兒子,鏡子的事情怎麽樣了?

哎!

母子之間這樣明算賬真的好嗎?

一路到了沈家,沈安抱著芋頭在溜達,見他來了就隨意的道:“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話說你也沒帶點禮物什麽的,好意思來我家嗎?”

趙頊心中大叫失策,想起自己此行有求於人,就摸了摸,結果摸到了新得的一個金葫蘆。

他把金葫蘆解下來,遞給了沈安,“給芋頭的。”

“哎!真給啊!”

沈安看著他,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要什麽?”

這人是屬狐狸的啊!

趙頊有些糾結的道:“鏡子可還有?”

“哎!”

沈安一聲歎息,趙頊想到沈安已經送了三麵進宮,就有些難為情,於是說道:“不是來要的,隻是好奇問問。”

至於回宮怎麽應付老娘,他已經想好了,就說是這玩意兒一麵價值萬金,每一麵能弄出來都要看機緣,這個機緣大抵比成仙還難。

“這可是你說的。”

沈安笑眯眯的收了金葫蘆,準備回頭重新換條線給芋頭玩耍。

哈哈哈,白賺的!

哪怕家財萬貫,可白拿的爽快卻是存在的。

趙頊的眼睛一亮,聽出了話裏的未盡之意,“難道……還有?”

“你才說了不要。”給了三位公主一人一麵,可太後和皇後呢?

沈安沒忘,隻是想緩緩,免得那些人以為鏡子是大白菜,到時候賣不起價。

趙頊糾結的道:“是啊!”

“爹……”

芋頭掙紮著想下地,沈安放下他,伸手牽著,父子倆慢悠悠的往前去。

趙頊跟在後麵糾結著,沈安不用回頭就知道他的狀態,就故作惋惜的道:“還有兩麵……那可是千辛萬苦才弄出來的。”

趙頊一聽有門,就試探道:“那準備賣給誰?”

“這等寶物如何能賣?誰買得起?”

趙頊一想也是,歎道:“咱們之間如何?”

“好兄弟。”

沈安牽著芋頭笑的很是慈愛。

“那兩麵鏡子要不……給了我吧。”

出爾反爾的感覺很不好,讓趙頊渾身都不自在。

“錢呢?”

沈安搓搓手指頭。

趙頊理直氣壯的道:“你不是說談錢傷感情嗎?咱們兄弟還談什麽錢?”

沈安打個哈哈,“是啊!咱們兄弟之間該談感情,可談感情它傷錢啊!”

趙頊冷笑道:“這便是不肯嗎?”

沈安昂首道:“是又如何?”

莊老實在邊上看的膽戰心驚的,擔心趙頊發怒。

趙頊突然歎息一聲,肩頭鬆了下來,“說吧,想要什麽?”

沈安錢多的花不完,哪裏會要錢。

這廝肯定是有難題在等著我。

趙頊眼巴巴的看著他,希望那個難題別太麻煩。

“哥哥……”

果果帶著花花跑了過來,見到趙頊就胡亂福身,然後喊道:“仲哥哥好。”

“果果好。”趙頊有些沒精打采的。

果果又跑了,沈安問道:“果果若是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弄他!”趙頊條件反射般的說。

“哎!”

沈安歎道:“上次果果一把火差點燒死了聞先生,這是功勞吧?”

趙頊點頭,“那聞先生危害不小,被果果一把火燒了之後,至今就沒見他露麵,官家出宮都大膽了許多,所以這肯定是功勞。”

嗬嗬!

沈安一臉沉痛的道:“可果果的封賞呢?”

趙頊心中一個咯噔,想起了昨天有人傳的話。

劉展之妻王氏在遇到果果時,說自己是郡君,神色頗為倨傲。

果果於沈安就和女兒差不多,聽到這等話,沈安會忍得住?

沈安憋了幾天,原來就等在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