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鑫的表情很淡定。

他就像是伸手在水盆裏洗手,準備用餐般的淡定。

然後眼珠子瞪圓,就像是吃到了一塊沒煮熟的肉。

但也僅僅如此,那個瞬間,他並未有什麽撕裂般的表情。

接著他的身體一震,旋即尖叫起來。

“啊……”

尖叫的同時,他緩緩的把手拿了出來。

注意,他是緩緩的。

這個動作迷惑了不少人。

若是油鍋真是高溫的話,那他應當是飛快的把手拿出來才對吧?

可他就是緩緩的,然後低頭……

一股子炸肉的香味彌漫開來。

彭鑫低頭看著自己被炸的皮爛肉香的右手,不敢相信的偏頭看著王雱,然後再度尖叫。

“啊……”

他瘋狂的開始奔跑,周圍的人駭然閃開,好像被他觸碰一下就會倒黴一樣。

“救命……”

他用左手捧著右手,絕望的叫喊著。

邊上酒樓的掌櫃喊道:“去水缸那裏,去水缸那裏。”

酒樓的人被燙了,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水缸。

“希望那水是幹淨的。”王雱微微垂眸,覺得有些遺憾。

他更希望用彭鑫的小命來震懾那些質疑雜學的人,可眾目睽睽之下,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啊……”

後麵傳來了彭鑫的慘叫,隨即有人衝了出來,是個夥計。他一路衝到了店外,然後跪地嘔吐。

被炸的半熟的手一下放進冷水裏,那效果……

皮肉隨波而動……

王雱經常幫左珍炸鵪鶉,對此非常了解。

那些目光紛紛轉過來,有人喊道:“這是仙術嗎?王郎君,小人願意拜師。”

追求仙道在中原的曆史源遠流長,這些讀書人大抵看過不少神仙傳說,所以不禁就心動了。

“不是仙術。”王雱覺得這群人依舊蒙昧。

愚昧的人啊!

他搖搖頭準備回去。

有人卻撲了過來,被鄉兵一巴掌扇倒在地上。

這人捂著臉喊道:“看看你的手,某隻是想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上定然有寶貝護著。”

“扯淡!”

王雱伸手,“拿毛巾來。”

有人送了毛巾來,王雱把手上的油漬抹去,那人喊道:“天知道是不是和膚色一般的寶貝……誰去摸摸。”

幾個男子想過來,王雱皺眉。

被男人摸手,王雱不禁就想起了汴梁的那些男風館。

在那些男風館裏,原先的須眉男子穿著女裝,梳妝打扮,塗脂抹粉,然後和女子般的羞澀坐在裏麵,等待著須眉大漢來光顧……

嘔!

王雱覺得自己不能接受這樣的親近。

“這麽白淨的郎君,你們也配?”

這時一個女子衝了進來,看著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身材豐腴,氣息嬌媚。

“劉二娘來了正好,你去摸摸。”

那女子走了過來,先是仔細看看王雱的手,然後緩緩握住,仔細摩挲著。

“細嫩。”

女子撫摸的極為細致,讓王雱覺得很是不舒服。

“柔軟!”

王雱平日裏的活計就是盯著書院,沒幹啥重活,所以手比較細嫩。

女子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些水波。

“郎君哪裏人?”

“劉二娘,他的手上可有東西?”

“你別顧著去調戲他,趕緊說說。”

女子呸了一口,說道:“這般細嫩的手,誰能作偽?都滾蛋!”

眾人一陣失望,旋即有人狂喜道:“這定然就是仙術。”

“這是雜學。”王雱被摸得很是不自在,趕緊撇開女子,然後緩緩說道:“你等可知這天有多高?這地有多深?”

眾人茫然。

“你等可知雷電從何而來?你等可知雨水從何而來?”

眾人懵逼。

王雱冷冷的道:“你等什麽都不知道,卻妄談什麽雜學,也配?”

他緩緩走下樓梯,有人喊道:“難道這便是雜學?”

王雱的聲音從下麵傳來,“對,這便是雜學。”

眾人不禁默然。

一群人為難了王雱許久,可他隻是用一口油鍋就讓大家懵逼了。

“誰敢伸手下去?”

鍋裏的油依舊在冒煙,有人伸手在上麵試探了一下,被烤的趕緊縮手。

“不敢!”

“那他怎麽敢伸手呢?”

“莫不是障眼法?”

“障個屁!先前某親眼看到的,而且他的手上帶出了一手油,那油哪裏來的?”

“是啊!”

“雜學……雜學竟然有這等本事?”

消息漸漸散播了出去,王雱用雜學裏的學識來了一出油鍋裏撈鐵鏈子,一下就鎮住了他們。

而倒黴鬼彭鑫在醫館裏慘叫著,郎中手中拎著斧頭,一臉嚴肅的道:“你的手保不住了……”

“為何?”

彭鑫的家人問道:“這不是可以治好的嗎?”

“會感染,懂不懂?”郎君不耐煩的道:“他的手被油炸了個半熟……若是全部炸熟了還好些,半熟……那些半熟的地方最容易感染。知道感染什麽意思嗎?”

眾人搖頭,郎君歎道:“這是沈縣公提出來的,雜學裏也有交代,說是這世間有許多咱們肉眼看不到的東西,而皮膚就是保護咱們不被這些東西傷害的寶貝。皮膚一旦破損,就要小心這些東西……”

呃!

是沈安?

彭鑫的家人和朋友都有些尷尬。

這人才將大肆詆毀了沈安一番,可最終救命卻要靠雜學和沈安,這個……很尷尬啊!

郎中以為他們是被自己鎮住了,就得意洋洋的道:“這手若是不砍斷,回頭那些東西進去,就會爛掉,化膿……等到那個時候,那些東西就會鑽進骨髓裏,誰能治?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成。”

“那麽厲害嗎?”

彭鑫的家人覺得這事兒真的很讓人糾結。

“那是一隻手啊!”

“難道就不能保住嗎?”

“哪怕以後不能動彈也成。”

郎中搖頭,“某仔細琢磨過沈縣公的那些話,當真是玄妙。外傷外傷,最怕的便是感染,而他的手,絕對會感染。所以……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彭鑫的家人商議了許久,最後又去了別的醫館打探消息。

“一聽說是油炸的,都搖頭,說是沒法治。”

“就這裏敢動手。”

最終彭鑫的家人還是下了決斷。

“不……”

彭鑫被家人捆住了,兩個兄弟按住他的右手手臂,有些畏懼的看著郎中手中的斧頭,其中一個兄弟說道:“您這個……以前可砍過?準不準?”

你別瞄著我兄弟的手腕,最後砍到某的身上啊!

這等事兒可不少,所以問清楚最好。

郎中一怔,說道:“某這還是第一次……”

操蛋啊!

第一次……

那兄弟怒道:“某第一次砍樹,準備砍這裏……”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可最後砍到了那裏……”。他在剛才比劃的地方下移了一截距離。

郎中眨巴著眼睛,“那怎麽辦?要不你來砍?”

那兄弟搖頭,“某不敢。”

“某沒殺過人。”另一個兄弟已經是口不擇言了。

“請個殺過人的軍士來吧?”

“對呀!”

彭家人歡喜的去尋關係,可幾個關係傳回來的消息都很糟糕。

“說是彭郎君汙蔑沈縣公,給重賞那些軍士都不肯來。”

“那上官嚴令呢?”

尼瑪!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來人搖頭,“上官……那些將領更是如此,都說沈安是名將,為武人張目,所以……他們恨不能一刀把彭郎君給剁了。”

竟然是這樣嗎?

彭家人不禁失魂落魄……

這時彭鑫的妻子呀的一聲,“那要不……讓樵夫來砍?”

“是啊!樵夫每日砍柴,一把斧頭使喚的出神入化。”

“對對對。”

於是有人去請了個樵夫來,誰知道樵夫一看是剁手,把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不敢下手。

砍柴和剁手,這壓根就沒有可比性好不好?

“一貫錢!”

彭鑫的家人想到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老話。

樵夫搖頭,“這是剁手,某不敢。”

“兩貫!”

“三貫……我們立下文書。”

樵夫猶豫了一下,“要不……某試試?”

試試就試試吧。

於是樵夫手握利斧,彭家人閉上眼睛……

“要快!”

郎中擔心的道:“別和剁羊骨頭般的來幾下,那會痛瘋他……”

樵夫喝了半斤酒,仰頭喊道:“哈!”

利斧高舉,然後奮力砍下去……

“啊……”

被蒙住眼睛的彭鑫慘叫出聲,旋即慘叫聲就被馬蹄聲淹沒。

“大捷……”

報捷的軍士衝進了真定城,他們的背上插著小旗,那昂首的模樣在告訴所有人,大宋又打了勝仗。

“沈縣公一戰擊敗遼軍前鋒,斬首三千……”

從遼軍南下襲擾的消息傳來之後,真定城中的百姓就很壓抑緊張。

他們擔心遼軍傾國南下,而胡西呈等人保守的應對方式讓他們看不到半點希望。

連轉運使都覺著打不過遼人,那咱們還能怎麽辦?

等死罷了。

就在這壓抑的氣氛中,兩騎衝進城中,騎兵們昂首告訴大家……

“大捷……沈縣公一戰斬首三千,俘虜一千!”

若說原先的真定城上空籠罩著一層緊張和絕望的濃霧,那麽這個消息就是擊破濃霧的利器。

瞬間所有人都覺得心頭亮堂了,眼前也亮堂了。

“萬勝!”

歡呼聲驟然而起,從城門處開始蔓延,稍後全城都在歡呼。

“萬勝!”。

大宋又勝了啊!

那些百姓歡喜鼓舞,那些詆毀沈安的人如同過街老鼠,低著頭走過,趕緊回家去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