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夜寒冷,哪怕是春天了,可那風依舊吹的讓人骨髓發寒。

遠方突然傳來的馬蹄聲驚動了守城的軍士,城頭有人喊道:“是誰?”

數騎遠來,近前後喊道:“緊急消息。”

城頭放下吊籃,隨後拉了一個軍士上來。

“什麽緊急軍情?”

軍士的脖頸上架著一把刀,他哆嗦了一下,說道:“宋遼大戰結束了。”

“什麽?”

“趕緊送他去宮中!”

馬蹄聲旋即踏破了興慶府的寂靜,直至皇宮前。

“什麽人?”

“陛下要的消息!”

旋即消息一路進去。

正在睡覺的李諒祚被驚醒了。

“何事?”

“陛下,有宋遼大戰的消息。”

李諒祚瞬間就清醒了,他掀開那個爬起來的女人,喊道:“朕要出去!”

大門打開,有宮女進來伺候他穿衣,然後簇擁著他出去。

軍士就在台階下麵,周圍被燈籠照的如同白晝,李諒祚冷冷的問道:“遼人勝了?”

軍士抬頭,“陛下,宋遼在唐縣大戰,耶律洪基親率精銳大軍衝陣,宋軍……”

李諒祚閉上眼睛,眼前仿佛出現了無數金戈鐵馬。

“宋軍擋住了遼軍的衝擊……”

李諒祚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摸著肩膀,那裏上次被宋軍的弩箭射中過。

“宋軍隨後發動反擊,遼軍敗退……”

“遼軍一直退到了營地,隨即撤軍……連修整都沒有,可見是被打怕了……”

“陛下!”

李諒祚的身體在搖晃,他喃喃的道:“誰領軍?”

“富弼,但有人看到是沈安在指揮……”

李諒祚抬頭看著夜空,突然笑了起來。

“宋人勝了,下一步他們會盯著西北……西北啊……祖宗傳下來的家業……朕……朕……”

他緩緩後退,侍從們駭然看著他,有人喊道:“陛下您怎麽了?”

李諒祚看著夜空,覺得胸腹處有些翻湧,接著眩暈感襲來。

“陛下……”

李諒祚轟然倒地。

宮中旋即大亂。

梁皇後躺在**,這張床許久都沒有男人躺過了,但她卻早已習慣。

“娘娘。”

外麵傳來了聲音,梁皇後睜開眼睛,“何事?”

“陛下病倒了。”

“嗯?”

梁皇後再次閉上眼睛,任由那種愜意的昏昏欲睡再度襲來。

不過是幾息之後,她就吩咐道:“我要去看看。”

她穿好衣裳,一路去了李諒祚那邊。

此刻殿外全是人,梁皇後冷漠的看著,問道:“陛下如何了?”

一個內侍搖頭道:“陛下還在昏迷之中。”

“說清楚些!”

梁皇後的眼中多了厲色,雙拳在袖子裏緊握著。

內侍有些慌亂的道,“陛下聽聞宋人勝了,就倒地吐血……隨後就昏迷不醒。”

“宋人勝了?”

梁皇後下意識的想到了沈安,然後追問道:“怎麽勝的?”

內侍搖頭,“說是兩軍對壘,遼軍衝陣未果,宋軍擊敗了他們。”

梁皇後鬆開拳頭,靜靜的站在那裏。

稍後郎中出來,見梁皇後在,就過來低聲道:“娘娘……”

梁皇後冷漠的臉上多了焦躁不安,問道:“陛下如何了?”

郎中微微搖頭,“舊傷複發了……”

李諒祚上次被宋軍一弩箭射中肩頭,一直沒怎麽好,斷斷續續的。但也沒人放在心上。

可此刻竟然發作了?

梁皇後低聲道:“肩頭發作不算是什麽。”

斷手的都能活啊!

郎中搖頭,“陛下還急怒攻心……摔到了後腦……”

梁皇後點頭。

李諒祚生病的消息和宋軍勝利的消息一起在興慶府中傳遞著,有人說李諒祚是被氣的,所有並不在意。

第四天,宮中有消息傳來。

“陛下不好了。”

殿內的**,李諒祚麵色慘白的躺著,雙目緊閉。

梁皇後的眼中全是血絲,從昨夜開始她就沒歇息過。她盯著郎中喝問道:“陛下究竟如何了?”

郎中起身看著那些聞訊趕來的臣子,“陛下……”,然後低下頭,“最多半日。”

大家都懂了。

“陛下啊!”

一個武將突然嚎哭起來,梁皇後皺眉道:“陛下還沒死,你哭什麽?”

“陛下醒來了。”

梁皇後回身,就看到了一個麵色紅潤的李諒祚,恍如未曾生病。

她想起了自己未出嫁時在家裏看到的一本書,上麵記載有這方麵的學識。

——在即將死去前,有人會突然如同常人,麵色紅潤,但旋即而去……

這便叫做回光返照。

她歡喜的走過去,“陛下您醒來了?來人,去告訴外麵的那些人,就說陛下醒來了,西夏依舊穩固!”

李諒祚本來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殺機,但聽到這話,見她高興的和個小女孩似的,不禁就想到了許多。

那一年我在表哥家中遇到了你……

你終究還是想著我的啊!

他看著臣子們,說道:“宋人勝了,以後咱們的麻煩會很多,宋人會把咱們當做是威脅,不除掉咱們,宋人就無法傾力北顧……所以……”

他覺得自己好了,可突然一股無力感襲來。他覺得身體裏好像被抽走了什麽,瞬間麵色慘白。

不對……

他看著梁皇後,目光中帶著哀求。

梁皇後走過去坐下,驚惶的道:“陛下您怎麽了?您怎麽了?”

李諒祚握著她的手,感受到了溫暖,同時也感受到了自己流逝的是什麽。

那是生命!

他張開嘴,急促的道:“梁氏……可……可……”

他的手一鬆,眼中帶著遺憾,就這麽去了。

梁皇後坐在那裏,淚水不住的滑落。

“陛下啊!”

在郎中過去確定李諒祚駕崩後,臣子們跪下哭嚎。

一個內侍喊道:“剛才陛下說了,娘娘可垂簾。”

眾人抬頭,有些人的眼中多了不甘之色。

垂簾的例子太多了,遼國有蕭太後,大宋有劉娥……

垂簾的太後都是權傾一時,挾幼帝令群臣的存在。

看看梁氏吧,不過才二十出頭,可馬上就要垂簾聽政了,從此成為西夏的主宰。

誰甘心?

有人的眼中多了些狡詐,稍後哭完後,就去慰問梁皇後。

“娘娘無需擔憂,但凡有差遣之處,隻管找臣……”

說話的是個文官,看著一臉正色。

梁皇後在此刻想到了沈安在青澗城和自己說過的話。

——要果斷!

此刻就是要果斷的時候了。

眼前這人的心思瞞不過她,就是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罷了,不但得人,還能獲得權力。

“我知道了。”

不能猶豫,你要果斷。

一旦猶豫,就會被人視為軟弱。

梁皇後看到了歡喜之色,她心中鄙夷的笑了笑,然後走出了殿內。

外麵陽光明媚,和裏麵的晦暗截然不同。

那人說的全對啊!

我現在和他們虛與委蛇,不過是給個笑臉,就能讓他們歡喜不勝,這便是目前我需要的局麵。

——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那個沈安的話總是這般發人深省啊!

梁皇後不禁負手看著天空,腦海裏卻想起了在青澗城的那幾日。

那人狡猾,她設套壓根就套不住他。

可那人聰慧的讓人害怕。

他能一眼看穿了大宋和西夏,以及遼國三者之間的所有變化。

他知道西夏的所有底細。

他甚至敢教導自己怎麽去爭鬥。

比如或先前,她就是用了沈安的法子,暫時安撫了那些臣子。

若是在以往的話,她大抵會當場暴怒,然後令人拿下那個文官。

可拿下之後呢?

拿下之後眾人會不安,然後會抱團對抗她。

我懂了。

要用利益來區分、分化臣子!

梁皇後看看南方,轉身走了進去,說道:“陛下去了,西夏卻不能亂!”

眾人看著她,大部分眼中都有異色。

西夏本就是個鬆散的聯盟,被李家強行揉捏在了一起,可兵權卻散亂在那些臣子的手中,部族依舊存在。

所以忠誠什麽的不存在,唯一存在的就是利益。

現在梁皇後要垂簾,大家的利益呢?

梁皇後看出了他們的意思,不禁又讚了一下沈安,然後說道:“陛下雖然去了,可君臣情義卻不能不顧,等處置了陛下的身後事……陛下留下的不少遺物,我會分給大家。”

沒有什麽君臣情義!

有的隻是有沒有好處!

而所謂的遺物,隻能是錢財。

所以那些人都滿意了。

梁皇後看到了那些滿意,心中不禁暗讚。

沈安果然高明啊!

隨後就是派出使者去各國報信。

再然後,五歲的李秉常坐在殿內,而梁皇後坐在簾子的後麵,壓著興奮之情開始操縱這個西夏。

……

左珍依舊在自己的店鋪裏炸鵪鶉。

王雱悄然而去,無人知曉他去做什麽。

當初說好的婚期到了,商戶們都說來幫襯一下,可左珍卻說改期了。

有人嫉妒她二婚還能嫁給王雱,就說了不少閑話。

“那王家多半是後悔了。”

“嗯,我看弄不好要悔親。”

這些閑話左珍聽了就過,她的生意依舊好,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數錢。

暮春來了。

暮春時節,那些男子帶著妻兒去踏春,特別是金明池一帶最受喜歡。

“左珍,你家的王郎君呢?他怎麽不來帶你去踏春?”

一個女子在店外問道。

左珍抬頭,“他在做事。”

那女子笑道:“他並無官身,如今也不在書院,能做什麽事?怕不是……哎!好可憐啊!”

左珍笑了笑,她不喜歡和這樣的女人囉嗦。

他在哪呢?

她想起了王雱。

腳步聲傳來,那個兀自在喋喋不休的女子被推攘到了邊上,差點跌倒。

“你這個人,你要找死……”

女子站穩了,回過頭想到肇事者的麻煩,卻呆住了。

風塵仆仆的王雱站在店外,左珍站在店內。

兩個年輕男女在看著彼此……

“某回來了。”

“好。”

“某這次立功了。”

那個女子本想大嚷,聞言悄然退去。

沈安立功可以打斷別人的腿,這個王雱呢?

王雱的嘴角微微翹起,“某還沒回家……”。

他一回京城來的就是這裏啊!

左珍微微抬頭,喜悅漸漸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