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看著包拯在咆哮,那些官員一聲不吭,突然一種快意就油然而生。

帝王不自由。

這是他的親身體驗。

他必須要學會平衡朝局,而所謂的平衡就是隱忍。

他支持韓琦等人的革新,但必須還得隱忍那些反對者,否則這個帝國就會動搖。

而這一切都是在規則之內運轉,他最好不要去打破規則,否則後果難測。

但此刻他卻感到了些久違的激動。

看著那些低下的頭,他突然說道:“當初沈安說使者自盡有情弊,朕半信半疑。”

大部分人當時的反應都是這樣。

沒有誰相信梁氏會那麽瘋狂,竟然策劃了一出戰爭大戲。

“當年先帝說沈安外事之能,當朝第一,可朕卻選擇了懷疑。”趙曙說道:“他後來建言西北戒備,幸而朕想著有備無患,於是就聽從了,否則……”

否則現在的消息大抵是環州陷落。

“其後西夏使團拒不收斂屍骸,還拔刀相向。”趙曙眯眼說道:“朕算過,西夏人出兵的日子不對,汴梁的消息還未到西夏,他們就已經到了環州附近,難道她梁氏還有先見之明?不,這隻是個借口……”

包拯不顧規矩插話道:“陛下,那日是鬧事,若是沈安不管,那些西夏人會製造多大的殺戮。那些百姓可是手無寸鐵呐!”

眾人都紛紛點頭。仿佛當時站在邊上的巡檢司軍士都是擺設。

這一刻臉皮全不要了。

而那些彈劾沈安的官員此刻都沒臉為此事較勁。

包拯看著這個局麵,眼中不禁多了喜色。

這就是大勢浩**,無人敢擋啊!

“沈安有功!”

趙曙斬釘截鐵般的道:“朕要封賞他!”

沒人有意見。

那群彈劾沈安的人已經沒臉抬頭了。

隻是有個事兒讓他們很是納悶。

韓琦等人也很納悶。

“陛下,沈安為何這般了解梁氏呢?”

是啊!

沈安這次展露了神仙般的預測能力,讓人心驚。

可歸根結底還是他對梁氏的了解。

“咳咳!”

趙曙覺得這個問題很複雜,複雜到他不想探討的程度。

可歐陽修卻說道:“臣記得當年在青澗城時,沈安和男扮女裝的梁氏……”

他挑挑眉,一種叫做猥瑣的氣氛在蔓延。

是啊!

沈安真的是不可思議啊!

大家擠眉弄眼的,氣氛輕鬆了些。

趙曙覺得這個不大妥當,“此事暫且放下……西北戰況要及時報來……”

“是。”

富弼應了,接著看了韓琦一眼,“韓相當時說了什麽?若是西夏使者自盡不是王敏的過錯……要親自致歉來著?”

尼瑪!

韓琦瞬間惡向膽邊生,恨不能一把掐死富弼。

富弼歎道:“可憐那王敏了,如今在家以淚洗麵,聽聞韓相的話之後,他更是絕望不已……”

一個男人被說成了女人的可憐模樣,富弼把韓琦逼到了角落裏。

男人說話要算數,否則吊著家夥事有毛用,還不如女人。

韓琦心中憋屈,用力點頭。

哈哈哈哈!

看到老對頭吃癟,富弼不禁想大笑一場。

稍後的樞密院裏,韓琦緩步走向了局促不安的王敏。

王敏低著頭,直至韓琦走到身前。

富弼站在後麵,身邊是來辦事的王安石。

“介甫可知道兩府之爭?”富弼紅光滿麵。

王安石點頭,“兩府之爭始於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擔心相權過大,尾大不掉,就從中書分出了軍政,歸於樞密院。於是中書管民政,樞密管軍政,從此分權而立。”

“介甫不錯。”富弼淡淡的道:“可民政和軍政如何能徹底分割?”

這是在考教王安石。

王安石沉聲道:“民政和軍政本就有許多相融之處,到了那時聽誰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在時,可親自出麵協調,兩府之間尚能相安無事。可到了後來,真宗以降,帝王不能調和兩府之爭,於是宰輔們就親自上陣……”

富弼冷笑道:“兩府之間並無地位高低之分,可宰輔插手軍政之事卻時有發生……”

王安石皺眉道:“富相,兩府爭執才是祖宗的本意。”

我去!

富弼不禁看了王安石一眼,覺得這個王介甫頗有些愣頭青的味道。

曆代官家都樂意於見到政事堂和樞密院鬧矛盾,兩府互相牽製,帝王自然不但心大權旁落。

這個才是太祖皇帝弄出樞密院的本意。

“當年老夫在政事堂時,遇事喜歡叫上時任樞密使的韓琦,可等老夫再度歸來擔任樞密使時,你看看韓琦的小人嘴臉!”

“此次使者自盡與你無關。”那邊韓琦鼓起勇氣,認真的道:“是老夫錯了。”

“韓相……”王敏一個哆嗦,覺得這事兒有些虛幻。

這是韓琦啊!

連官家都敢斥責的韓琦竟然向某致歉了?

樞密院的人眼睛都紅了。

說是兩府地位不分高下,可這麽多年以來,政事堂一直壓著樞密院,樞密院出來就是後娘養的。

這口氣憋了多年,今日隨著韓琦的低頭,一下就衝出來了。

韓琦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離開。

他走路是八字步,看著很是穩重,還帶著些威嚴。

樞密院的人迫不及待的在等待著,當韓琦消失在視線內時,有人歡呼道:“今日是我樞密院揚眉吐氣的時候,下衙後某請客!”

“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富弼莞爾道:“老夫也高興,隻是卻不能如他們一般去請客,否則韓琦會恨死了老夫。”

得意不忘形,這是政治人物的必備素質。

王安石點頭,說道:“此事委屈了沈安,他在家中避了好幾日,想來憋屈的很呐!”

“官家不是要封賞他嗎?”富弼笑道:“他又能得意了,哈哈哈哈……”

今日樞密院揚眉吐氣,富弼興奮的看著都年輕了幾歲,說是下衙回家後大醉一場。

下衙後,王安石依舊是買了些母親和妻子愛吃的食物,然後一路拎著回家。

這時家裏的仆役來尋他,神色看著有些焦急。

“何事?”

“郎君……小郎君先前在家裏和人商議……說是那楊斐可惡,此次彈劾沈郎君,竟然說沈郎君有鷹顧狼視之相……”

鷹顧狼視之相,比如說傳聞中的司馬懿就是這樣。

把沈安比作是司馬懿第二……

這個太毒了吧?

一般彈劾人都有分寸,比如說當年彈劾文彥博,說他弄了河圖來圖謀不軌,這事兒大家就很有分寸,沒怎麽往死裏得罪文彥博。

可這個卻不同,鷹視狼顧之相,這是想讓沈安的名聲臭大街,斷了他的仕途。

“無恥!”王安石冷笑道:“回頭老夫就彈劾這個楊斐,他父親是楊玨吧?都是善於鑽營的……”

“是啊!那楊玨今日就去拜訪了司馬光。”隨從看了王安石一眼,“後來小郎君和人商議,說是要怎麽弄楊斐。恰好有人路過聽到了。”

臥槽!

王安石想到了兒子的狠辣,不禁就懵了,問道:“他和誰商議?”

“那個折克行。”

王安石一聽就怒了,急匆匆的回家。

“雱哥呢?”

吳氏見他拎著自己愛吃的回來,心中甜蜜,聞言說道:“說是去書院了。”

“怎麽了?”吳氏看到王安石黑著臉,就擔心兒子犯錯。

“無事,某有個事想問問他。”

王雱聰慧絕頂,王安石有些問題也會主動請教他,所以吳氏聞言也不疑有他。

王安石怕表妹擔心,就笑著說出去走走,晚點回來吃飯。

可才出家門,他就有些茫然無措。

怎麽辦?

……

此刻的王雱正在一家酒樓的對麵。

酒樓裏高朋滿座,隨著夜色來臨,燈火輝煌。

酒樓是吃飯喝酒的地方,可有一句話叫做啥……飽暖思那個啥,所以女人也不少。

看著窗戶映照出來的人影,聽著那些嬌笑,王雱微微一笑。

“都準備好了嗎?”

身後一個男子說道:“都準備好了,就等裏麵的消息。”

王雱點頭,稍後折克行來了。

“楊斐來了,同行的有三人。”

王雱點頭,身體往後退,一直退到了陰影之中。

“那就準備……”

身後的男子悄然走了。

這是折克行帶來的人,也是府州折家人,非常可靠。

王雱的臉在陰影中若隱若現,聲音同樣如此,“那楊斐就是靠著嶽家才做到了集賢修撰的職位,集賢修撰乃是館職,非文學大家不能任。那楊斐的文章詩詞某也看過,呸!連給某提鞋都不配的東西,當初不知道是怎麽哄了先帝,這才能進去任職,後來也就靠著諂媚維持了下來!”

他冷笑了起來,“若是這般某也就當他是一條狗罷了,可他卻把安北兄比作是司馬懿第二,這是要毀人啊!”

折克行的神色冷峻,盯住了對麵的窗戶。

“他既然要毀人,那就別怪某毀他!”

折克行淡淡的道:“按照某的想法,直接弄死他算了,偏你要轉個彎,有趣嗎?”

王雱笑了,“你不懂。對於這些人來說,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懲罰,你且等著。”

稍後楊斐就和幾個男子來了,等他們進了酒樓後,王雱低聲道:“半個時辰後動手。”

折克行點頭,“楊斐的娘子那邊多久去說?”

王雱說道:“楊家距離這裏腳程有小半個時辰,不過他的娘子聞訊定然憤怒異常,會去召集人手,這會耽誤一會兒,加起來正好半個時辰。某先前已經算好了時辰,叫你的人去了。”

折克行看著他,歎道:“你這腦子……太聰慧了不好,別人都變成了傻子。”

這種智商被碾壓的感覺很糟糕,連折克行都有些糾結。

時間流逝……

一個男子從酒樓裏出來,繞了一個圈子才找到了王雱他們。

“王郎君,楊斐已經喝多了,他們正在找女人。”

汴梁有青樓,那是固定地方的交易。還有另外一種類似於外賣。那些女伎就在酒樓等地溜達,看到豪客就上去自薦,或是客人去找。

王雱一直在默默計算著時間,聞言說道:“讓那個女子去。”

“是。”

酒樓裏,一個姿色上乘的女子緩緩走進了一群女伎中間。

“這個女子專門做的是豪客生意,某讓你的人去了,先給五貫錢定錢,她果然心動了。”王雱淡淡的道:“某讓那人說,若是家中悍妻來了,隻管跑,她為此還多要了兩貫錢,嘿!兩貫錢!”

王雱的聲音陰冷,折克行皺眉道:“某不喜歡牽連婦孺。”

王雱冷冷的看著他,良久說道:“罷了,某放過她。”

他輕輕招手,身後來了一人。

“稍晚楊斐的娘子衝進去時,咱們的人記得護住那個女子,護著她跑出來。”

“是。”

折克行的眼中多了暖意,“某知曉你不屑這個世間的許多人,更不肯為他們改變主意……”

王雱有些不自然,這時有人低聲道,“來了!”

王雱和折克行看過去,就看到一群婦人拎著棍子等武器衝向酒樓。

酒樓的夥計剛想阻攔,就被一棍子抽翻在地……

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