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田地,麥浪陣陣。

一股子麥香傳來,趙曙隻覺得渾身放鬆,恨不能就此不走了。

老農見他神態自然,就繼續說道:“以前小吏作祟的多,咱們這邊經常被折騰,後來您登基之後,那些小吏竟然好了不少。”

“這是為何?”趙曙微笑問道,心情愈發的好了。

老農咳一聲,吐了一口痰,說道:“小人有一次聽到幾個小吏在說話,他們說您的脾氣不好,以前先帝仁慈,不忍心責罰人,可您動輒就喝罵,動輒就什麽……流放發配。咱們就在京城邊上,他們怕了呢。”

趙曙點點頭,問道:“那你等如今的日子如何?”

“還行。”老農大抵是覺得自己年歲大了,所以少了許多顧忌,“這收成好,日子就還行,就怕天災人禍。”

趙曙問道:“天災我知道,人禍是什麽?”

他的眼神有些冷,大抵是想殺人的那種。

邊上的人都看出來了,官家今日特別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若是這份輕鬆被某些不知趣的官吏打斷了,那個……

嗬嗬!

都準備去邊遠地區為大宋做貢獻吧。

這位官家大抵是大宋立國以來最難揣摩的一個,性情尖刻,時好時壞,關鍵是你壓根就沒法判斷他心情的好壞,那怎麽應對?

老農說道:“官家,人禍就是生病有事,反正就是花錢的事。若是遇到這等事,家裏就窮了,估摸著到了深秋就沒了餘糧,一家子隻能賣了田地度日,否則都要餓死呢!”

趙曙心中有了些想法,“就是家裏沒存多少錢,對吧?若是遇到事就窮了。”

老農點頭,然後歎息了一聲,臉上的皺紋縱橫,讓沈安想起了老樹的樹皮。

趙曙說道:“所以這日子還得要努力過。我想問問,徭役怎麽樣?”

所有的農人都在搖頭,老農苦笑道:“那是不給錢的。而且專門抽家裏的壯丁去,家裏少了壯丁怎麽辦?難道去請人種地?那田地隻能是荒廢了。”

趙曙明白了。

老農見他麵色嚴肅,就說道:“隻是咱們祥符要好些呢。”

“為何?”

趙曙已經準備走了,聞言又坐了下來。

老農說道:“咱們祥符的差役比別的地方少了許多,大家輪著來,這日子還過得去,這都是官家的恩情呢。”

慚愧啊!

趙曙點頭,想起了當年的事兒。

那是先帝的時候,沈安和趙頊兩個半大小子遇到了文峰村的事,義憤填膺的鬧騰了一回,先帝也算是仁慈,就答應了在祥符縣以工代賑。實際上就是招募製。

眾人上馬繼續前行。

“百姓不易。”趙曙和宰輔們說道:“看看那些老人,都大把年紀了依舊在田間勞作,我想著就覺著慚愧。”

韓琦說道:“官家,臣若是在這等年紀,怕是步履蹣跚了……哎!”

……

祥符縣縣衙內,縣令張啟偉高坐上首,下麵兩個官員一個主簿王曉,一個是縣尉朱江。

別奇怪,大宋上麵人浮於事,官員多如牛毛。冗官喊了多年,依舊有許多人沒地方安排。

可在下麵不一樣,下麵的官員少的可憐。

一個縣裏有編製的官員就兩三個,有的縣人口少,賦稅低,甚至連縣令都沒有。

四百戶以下的縣,不設縣令,以主簿兼知縣事。

這就是大宋目前的現狀,因為科舉為官和蔭補的官員們不可能去下麵任職那等小官,都一窩蜂擠在汴梁沒地方安置。而下麵的州縣卻人手不足,有編製的就小貓兩三隻。

張啟偉喝了一口茶,舒坦的道:“眼看收成在望,[txt]讓他們各處盯著,莫要壞了事。告訴他們,這裏是祥符,天子腳下,犯錯了別怪某無情。”

主簿王曉笑道:“那些小吏都有分寸呢。”

“有分寸就好啊!”張啟偉的眉間多了黯然,“想某為官多年,可終究還得在下麵轉圈,就是上不去,為何?就是因為某這性子太直爽,就算是官家來了,某依舊高坐不動,這等性子的上官不喜歡啊!”

張啟偉這個歲數還在縣令這個職位廝混,這輩子基本上就告別了重臣的行列,所以格外的唏噓。

縣尉朱江說道:“您這是人品高潔,公候不能輕,君王不能慢。”

張啟偉歎道:“有人勸某該低頭了,見到上官要低頭,要學會說些好話,可某就是……做不到啊!”

“縣令!”

外麵突然傳來了尖叫,生生把張啟偉後續的唏噓感慨給攔住了,他惱火的道:“叫什麽叫?”

一個小吏跑了進來,神色驚惶的道:“縣令,官……官家來了。”

臥槽!

王曉和朱江剛站起來,嗖的一下,張啟偉人就不見了。

“官家來了?”

兩人一邊跑一邊納悶不已,心想官家來祥符做什麽?還有,縣令前麵說什麽官家來了他也是這樣,不會諂媚……可剛才他跑的比祥符縣最好的馬都快。

等他們跑出了縣衙時,就見到了烏壓壓的一片人。

無數人……

當先的是趙曙,他身前的張啟偉躬身,那雙手幾乎都要觸地了。

“官家……”張啟偉做了那麽久的官,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在自己的地方看到官家,激動的語無倫次了。

“官家您竟然來了,臣……臣歡喜啊!歡喜的很,臣……您看看,這裏便是祥符縣衙,臣在這裏兢兢業業的做事多年了,臣從未貪腐過一文錢,從未貪腐過一文錢呐……”

趙曙開始還麵帶微笑,準備撫慰一番基層官員,可沒想到張啟偉激動過甚,語無倫次到了這種程度。

他滿頭黑線的看著張啟偉,身邊的趙頊說道:“官家下來是看看下麵的官吏。”,說著他擋在了自家父親的身前,隨後皇城司的人上來了,開始控製局麵。

你堵在這裏想做什麽?

難道是貪腐了心虛?

隨行的有禦史,馬上就盯住了張啟偉,準備回頭就調查此人。

張啟偉趕緊帶路,趙頊退後一步,和沈安低聲道:“這人看著不妥當吧。”

他從未見過這等手足無措的官員,所以對張啟偉的印象大壞。

“他年紀不小了,這等人……大概對仕途心有不甘,見到官家都不知道該是歡喜還是惶然了。”

這等心態沈安前世也有過,不過他當時穩住了,隻是過後難免會幻想領導對自己的印象,以及能否因此而升職。

誰都想升官,張啟偉當然也想,今日趙曙來到這裏,就和後世一國大佬突襲某個縣衙一樣,那縣令沒嚇尿就算是好的。

進去之後,趙曙見隻有三人在,就問道:“其他人呢?”

張啟偉說道:“官家,收成在即,縣裏的小吏都被臣派到了下麵去,臣讓他們去看看各地的莊稼如何,先有個底,隨後征收賦稅才有了底。否則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這個倒是不錯,不過趙曙卻問道:“那你為何沒下去?”

張啟偉瞬間想死,“官家,臣……臣……”

他覺得自己要完蛋了,可趙曙卻說道:“還好沒用別的緣由來搪塞我。”

“祥符縣的各等差役有多少是招募的?”

張啟偉說道:“有三十二人。”

這個數字不少啊!

“每年因此多開支不少,可能承受?”

“每年祥符留下這些人的錢糧,上官那邊也是有數的。”

這事兒是仁宗在時定下來的,三十二人的錢糧,上官也不想多事,所以那些災民才能一直在祥符縣衙裏做事。

趙曙點點頭,“那些人做事如何?”

“勤勉!”張啟偉說道:“他們雖然有錢糧,可卻不是在冊的,所以很是勤勉。”

這就是大宋的臨時工了。

“比之原先的差役如何?”

“原先的……”張啟偉苦笑道:“原先的是徭役招來的人,他們沒有錢糧,就是白幹,大多懶散,更是有人心有不甘,然後相互勾結,做幾年小吏下來竟然還成了有錢人。”

這便是吏治的弊端。

趙頊不禁心中歡喜,覺得自己掐住了這個問題,當可立於不敗之地。

他看了沈安一眼,沈安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調動工作積極性要有激勵,沒有激勵,幹好幹壞對自己都一個樣,有幾個願意出力幹活的?

韓琦幹咳一聲,說道:“那你覺著……是招募好,還是原先的徭役好?”

張啟偉有些迷糊,興奮的迷糊了。

他覺得官家宰輔們一起來到祥符,這就是對自己最大的肯定。

激動啊!

人一激動說話就不進腦子,脫口而出……

“當然是招募好,徭役招來的小吏偷奸耍滑不說……”張啟偉沒看到後麵有官員麵色難看,激動的道:“小吏沒有俸祿,他們就靠貪腐為生……他們……”

他愕然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不,不是說錯話,而是說了實話。

某的天呐!

看看宰輔們的臉色吧,都黑了。

看看那些官員的臉色吧,京城的顏料鋪都開到了祥符縣衙。

臥槽!

張啟偉腳有些軟,他惶然發現,自己把一個很嚴重的事實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他慌得一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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