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第二天就去了沈家。

“花花。”

花花看著他,狗眼裏全是迷惑,大抵是忘記了此人。

莊老實笑道:“這狗被小娘子寵的整日高樂,回頭郎君會收拾它。”

“汪汪汪!”

花花衝著莊老實叫喚了幾聲,一溜煙就往後宅跑去。

這就算是完成了看家護院的重任?

蘇晏笑了笑,覺得山長家中還是這麽有趣。

“沒事,來了這裏就和來自家一樣。”

他很是輕鬆的跟著莊老實去書房。

綠影一閃而過……

“郎君,我好恨……”

這是……

蘇晏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這是那隻鸚鵡?”

“是啊!”

莊老實很尷尬,恨不能一把掐死這隻嘴賤的鸚鵡。

“力拔山兮氣蓋世……”

綠毛停在了屋頂,在晨曦中吟誦著……

“快走快走。”

莊老實趕緊加快腳步。

蘇晏佩服的道:“果然是山長,連家裏的鸚鵡都會背誦詩詞。”

莊老實一臉正色的道:“是啊!小人每日都在教授它詩詞。”

“床前明月光……”

不錯不錯。

蘇晏點頭,覺得山長家的學習氛圍真的是太濃厚了。

莊老實卻一臉見鬼的表情,越走越快。

可聲音卻追了過來。

“司馬光砸缸。”

蘇晏喃喃的道:“床前明月光,司馬光砸缸?”

“半夜三更鬼敲門,路上行人欲斷魂……”

臥槽!

蘇晏見到沈安時都還在迷茫。

綠毛怎麽會那些打油詩?

誰教它的?

山長嗎?

“你在杭州市舶司做的很好,如今出海貿易已然成了商人們最關切之事,你功不可沒。”

沈安一臉師長的肅然,讓蘇晏把那個推測給拋開了。

“原先學生壓根就不懂海貿,更不懂航行,若非是您悉心教導,學生在杭州怕是會犯下無數錯誤。”

蘇晏感激的道:“連秦知州都大吃一驚,說是沒想到您竟然這般厲害。”

“秦鑫?”

“是。”

蘇晏說道:“秦知州說原先和您的父親交好,在您小時候還見過……”

“是嗎?隻是某卻不大記得了。”

沈安有些心虛,心想沈卞究竟還給自己埋了什麽雷啊!

“秦知州喝多了就哭,說著當年之事。”

操蛋啊!

某哪裏記得什麽當年之事。

沈安很糾結,蘇晏說道:“此次回京是學生一力主張……”

“說說。”沈安對此很有興趣。

“您以前教過學生,說南北發展必須要均衡,一旦失衡,南北就會漸漸對立,從朝中會發展到民間,到了那時,這個大宋就麻煩了。”

明朝南北對立大抵是最嚴重的,以至於要弄個什麽南北榜出來平衡。

沈安眼睛一亮,“於是你就回到了汴梁,準備在汴梁招一批商人去出海……南方發財了,北方也不能落下,好!”

他是真的歡喜了。

哪怕是在朝堂之中,如今也沒有誰想到這個南北平衡問題,大抵是吃飽飯了沒事幹才會去想這個問題。

可這個問題很現實,以後會成為麻煩。

“好!”

沈安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歡喜的道:“你進步如此,真是出乎了某的預料,好!某這就招呼一聲。”

“來人!”

“郎君。”

“去,放話出去,就說出海貿易大有可為,可北方的豪商去罕有作為,沈某深以為恥,若是無人南下,沈家就把剩下的倉位給包下了,十年為期。”

蘇晏不禁麵如土色,“老師,十年為期的話,那些人會發狂的。”

你把持船隊的一部分份額十年,這不是招人恨是什麽?

“昨日不少人都在踴躍詢問,說是要南下去看看呢,所以商人們不少。”

蘇晏很是樂觀,沈安說道:“你不懂。北方的商人玩的是大開大合,什麽走私牛羊戰馬,那些來錢快,朝中也鼓勵,所以沒什麽風險。可出海貿易卻要看天吃飯,老天爺不賞臉,風浪傾覆了你的貨船,那就會血本無歸。你說商人們不少,可某看過了,豪商少之又少。”

“是,不過用不著吧?”蘇晏覺得有就夠了。

“你不懂。”沈安笑道:“既然要平衡南北,那就要上豪商。唯有豪商才能抵禦豪商,這便是分化。朝中據此理順商界,就如同庖丁解牛,輕鬆至極。”

分而治之,這才是管理商界的王道。

你一家獨大?

那我就扶持另一家來抗衡你。

誰都沒法抗衡你,那咱們來個反壟斷如何?

“記住了。”沈安嚴肅的道:“當商人獨大時,這個大宋就危險了。豪商的眼中並無家國,隻有利益。關鍵是他們的貪欲永無止境,金錢之後是什麽?那就是權利。他們會覬覦權利,步步蠶食……”

“是。”蘇晏束手受教,但還是問道:“那您呢?”

沈安可是大宋首富,若論豪商,大宋誰能比得過他?

這是個實誠的年輕人啊!

沈安不禁笑了,“你看某何時去管過那些生意?”

蘇晏不禁點頭,“是了,您用了王天德,自己不幹涉那些事。”

“你再看看某的家中。”沈安笑道:“沈家的日子在汴梁奢華榜上怕是進不了前一千名。”

“不沾事,遠離奢華。”蘇晏抬頭,“學生昨日歸來時,父親令學生去碼頭扛包……說是不可忘本。”

“這是最樸素的教導,你有一個好父親。”沈安欣慰的道:“某希望十年後你依舊能在碼頭上扛幾袋貨物,坦然看著那些人。”

沈安看著他,突然說道:“交趾終究是大宋西南的大患,大宋以後的主要方向在北方,在西北,隨後就是大海。西南必須要解決掉交趾這個麻煩,如此大宋才能傾力北顧,所以朝中最近在商議怎麽解決交趾,大家都顧忌著沒出兵的借口,嗬嗬!”

沈安笑了笑,有些譏誚的道:“要借口多的是,隻是他們卻覺著那些借口不夠展示大宋的尊嚴,如此某就建言官家,讓人出使占城……”

蘇晏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可是兩麵夾擊嗎?”

沈安欣慰的點點頭,“磨!大宋水軍在磨,可李日尊就是能忍,竟然不動窩。如此就再加一個占城如何,看他能忍幾時。隻要交趾忍不住出動,大宋就能給他們迎頭痛擊,隨後滅了他們。而占城的未來就要看他們在此事中的表現。”

這話裏隱藏著殺機,蘇晏說道:“交趾是個麻煩,卻不是大麻煩。”

“就像是老鼠,襲擾的讓你心煩意亂,卻不會造成大麻煩。”

沈安笑了笑,“某屬意你出使占城,你可敢去?”

蘇晏點頭,沈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且在家好生歇息,回頭某和官家說說此事。”

隨即汴梁就傳遍了沈安的話。

“啥?沈家要霸占船隊剩下的倉位?”

“他做夢!”

幾個在酒樓裏消遣的豪商跑了出來,一路去尋蘇晏。

等到了蘇晏家外麵時,這條巷子已經被堵滿了。

“諸位……這事怎麽辦?”

大夥兒都認識,不禁麵麵相覷。

“沈安想吃獨食,哪有這樣的道理?”

“就是,某今日就來報名,回頭就去杭州。”

“咱們一路去。”

“好說好說。”

“據聞那些外藩人蠢笨,拿了一把菜刀過去,就能換同樣重的金子。”

“嘖嘖!某聽說了,這不就趕緊籌備貨物,可沈安太貪婪了,咱們可不能坐視。”

汴梁的豪商聞風而動,接著南下的人一波連著一波。

蘇晏要回去了,臨走前去了三司。

韓絳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令人去泡茶,然後笑道:“老夫本來說沒有幾個豪商報名,此次不算全功。可你的老師不過是一番話之後,汴梁豪商聞風而動,這便是大宋首富的威力,讓人豔羨啊!”

蘇晏低頭表示感謝,然後說道:“汴梁以北的豪商們都在往這邊來。”

“好!”

“沈安呢?”韓絳說道:“老夫想著他還年輕,要不就建言官家讓他先來三司任職,比如說先做個通判判官什麽的,反正也沒人敢管他,多好!”

蘇晏心中一笑,說道:“那您可以去尋山長說說,想來他是願意的。”

願意才見鬼了。

沈安昨日才說自己的日子比帝王還安逸,每日起來帶帶孩子,然後三朋五友聚會一下,還想什麽?

心滿意足了啊!

韓絳笑道:“唐仁才將來了三司,就忙的不可開交,你那老師說是掌總,可人卻不見蹤影,真是……”

“是誰在說某的壞話?”

外麵傳來了沈安的聲音,韓絳笑道:“你來了就好,快去看看唐仁吧,都焦頭爛額了。”

唐仁已經要瘋了。

在三司特地開辟出來的一間值房裏,他衝著一群官吏在咆哮:“大宋各處的人口、歲入、戶籍等級……這些要匯總,要匯總,在哪裏?某尋了許久,在何處?”

一群官吏木然。

唐仁覺得自己要瘋了。

“要開錢莊,首要摸清各地的情況,你等什麽都不知道,要某一人去弄嗎?”

“還有,汴梁的何在?汴梁的人口、等級……這些給某匯總來。”

他真的要瘋了。

按照沈安的交代,這些資料是必須要準備的,作為核心數據。

錢莊可以根據這些數據來分析汴梁有多少餘錢,能存入錢莊的有多少,未來還有多少潛力。

而更重要的是能研究出每年需要借貸的有多少人,大概金額多少。

這些數據就是無價之寶。

可現在這些官吏卻漠然以對。

他知道自己遭遇了一群慵懶的家夥。

他怒了。

“沈郡公來了。”

剛才還在漠然的官吏們都閃到了邊上,明顯的有些怯了。

看來某還是差了沈郡公很多啊!

沈安多次說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他的願望,他希望書院的學生們,還有唐仁他們能超越自己。

唐仁也以此為目標,可時至今日,他卻發現沈安的學識無窮無盡,自己隻有仰望的份。

而今他咆哮都威脅不了的官吏們,隻是聽到沈安的名字就怯了。

這便是差距啊!

唐仁走出去,迎了沈安進來。

“都在做什麽?”

沈安進來後微笑問道。

唐仁說道:“下官在準備戶籍等級這些……”

“這些沒人準備?”沈安依舊在笑。

唐仁搖頭,“沒有。”

沈安看著那些官吏,問道:“為何沒有?”

“不懂。”數據統計對於經濟政治有重大意義,可三司的官吏們卻是一臉懵逼的模樣。

“那為何不去弄?”

沈安微笑問道:“這些事就算是不懂,可也能先把汴梁的戶口數目給記下來,然後各自等級分開算一下,很複雜嗎?”

沒人回答,沈安再問道:“不會做嗎?”

還是沒人回答。

沈安微笑道:“如此,這批人打回去,不用!”

瞬間那些官吏都抬頭了。

打回去什麽意思?

就是說沈安覺得你們不稱職。

被沈安掛個不稱職的帽子,以後還怎麽升官?

“沈郡公,下官馬上就去做。”

“下官這就去……”

眾人惶然應了,然後覺得此事就算是了結了。

可沈安卻淡淡的道:“去告訴韓相,這批人,錢莊不用。”

“不……”

瞬間前方跪下了一地人。

唐仁隻覺得剛才受到的憋屈都散發了出來,爽的不行。

……

第三更送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