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伸滾蛋了。

劉誌隻覺得胸中的那塊大石頭也被人搬走了,渾身輕鬆的都能飛起來。

精神一好,這人連走路都生風。

傍晚時分,劉誌出了值房,情緒好的見到每一個人都微微含笑點頭。

州衙的官吏們都知道他為啥高興,也紛紛拱手問好。

“知州辛苦。”

“大家都辛苦,回頭某買了羊,請大家喝酒。”

“多謝知州。”

雄州地處宋遼最前沿,在這裏做官的壓力大,生怕一個不好就引發宋遼紛爭或是開戰。所以在這裏為官,那真是度日如年。

但唯一有個好處,那就是打牙祭方便。

牛羊肉便宜啊!

陳誌心情愉悅的準備出去,外麵來了個小吏,喊道:“知州。”

“何事?”

心情一好,看什麽都是美麗的。

比如說牆角沒掃幹淨的一堆雜草,此刻在陳誌的眼中就是生命。

美麗的生命。

“知州,耶律俊要和待詔見麵,待詔答應了……”

但是這個消息瞬間就把陳誌的好心情給摧毀了。

他壓住怒火說道:“那耶律俊之名在雄州能止小兒夜啼,待詔發……待詔搞什麽,和他見麵……就怕去了回不來。”

他本想說沈安發瘋,可最後想到沈安的本事,還是留了口德。

來人低聲道:“待詔不是拿了三個遼人的刺客……他主動和饒春來提出交換俘虜,然後饒春來去聯係了對岸,耶律俊正好在……”

“這是找死!”

耶律俊主持遼人密諜多年了,雄州一線就是他的主戰場。

這些年雄州城裏沒少發生無頭懸案,嚇得人心惶惶的,最後才知道就是那耶律俊的麾下幹的好事。

歲月看似靜好,可遼人卻不喜歡這樣的日子,若非是皇帝‘愛好和平’的話,早就尋機南下了。

大軍不南下,那麽暗地裏的密諜們就是主力軍,於是各種廝殺就在陰暗處發生著。

皇城司當然也會以牙還牙,於是對岸的遼人就倒大黴了。

兩邊互相刺探,互相刺殺,死傷慘重不說,官吏和百姓都被嚇的膽戰心驚的。

許多人不願意來雄州為官,耶律俊麾下的遼人密諜至少占據了一半的功勞。

就這麽一個凶人,你沈安這是瘋了要和他會麵……

陳誌一跺腳,惱怒的道:“走走走,去看看。”

他帶著通判到了沈安的駐地,卻沒能進去。

“知州稍待。”

守門的軍士硬邦邦的攔住了陳誌,氣得陳誌隻想踹門。通判勸道:“知州,他是使者,咱們可沒幹涉的權利。”

這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陳誌卻不是那等人,他在外麵踱步,呼吸漸漸急促。

稍後得以進去,陳誌就看到了和饒春來在一起的沈安。

“待詔,那耶律俊……陰狠毒辣,不可啊!”

陳誌一邊說一邊盯著饒春來,那眼神恨不能把他給剮了。

“皇城司以往在他的手中就吃了大虧,要去也是饒春來他們去,您是使者,犯不著……”

陳誌是好心,所以沈安不能惡語相向。

於是他就笑道:“陳知州放心……”

陳誌強忍著怒火道:“這如何能放心?您是使者,若是折損在雄州……那……那……”

你沈安要是死在了耶律俊的陰謀詭計之下,我陳誌倒黴不說,大宋也會灰頭土臉。

“上次是誰……好像就是皇城司的人吧,對,就是饒春來的前任,也是去和耶律俊會麵,回來後就病了,幾日就去了……待詔,去不得啊!”

他痛心疾首的在勸說著,而且還有理有據,一般人聽到這裏肯定都心虛了。

饒春來都覺得沈安該心虛了,他也做好了不能交換俘虜的準備。

沈安淡淡的道:“人說大宋沒有大丈夫……”

騰的一下,陳誌的臉就紅了起來。

這話若是在汴梁說,沈安保證會被噴的體無完膚。

可這裏是雄州,遼人就是這麽譏諷大宋的。

——宋人都是軟蛋,沒有大丈夫!

饒春來也低著頭,心中的那股子羞辱感讓他握緊了雙拳,恨不能衝過拒馬河去殺敵。

“遼人說大宋柔弱,西夏那個叛逆也說大宋柔弱……”

沈安的眉頭漸漸皺起,周圍的人不禁都站直了身體。

沈安歎道:“大宋需要大丈夫,我雖年少,此刻卻代表著大宋。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屈辱中死去……活著是一種慶幸,但在長刀和馬蹄的威脅之下活著,那我寧可死去……”

那些軍士的臉上漲紅,都握緊了刀柄,眼中的殺氣幾可直衝雲霄。

他緩緩看著室內的人,說道:“汴梁的風都是溫柔的,那裏養不出浩然正氣,更養不出慷慨悲歌。我看不到鐵,也看不到血……努力吧,每多一位大丈夫,大宋就會多一份希望。”

他拱手道:“諸君,努力。”

他當先走了出去,饒春來和付銳他們隨後。

陳誌緩緩回身,隻覺得胸口那裏有一股子熱氣在奔騰著。

他看著通判,通判連臉都是紅的,甚至眼珠子裏都是血絲。

沈安的話有些犯忌諱,特別是他說汴梁的風都是溫柔的……

“汴梁的風都是溫柔的,養不出浩然正氣,更養不出慷慨悲歌……”

陳誌歎息道:“我輩蠅營狗苟,竟然不如一個少年……”

“鐵……和血?”

通判突然說道:“知州,可沈安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啊!”

陳誌歎道:“他壞了遼使的好事,那耶律俊肯定恨之入骨,這一去……可卻攔不住,奈何。”

“他這是慷慨赴死……想做大丈夫!”

兩人相對一視,一股子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就襲上心頭。

“待詔……壯哉!”

陳誌眼中含淚的說道:“準備紙筆,某要寫奏疏,為待詔請功。”

在他們看來,沈安能活命的機會不會超過一成。

那麽就讓我們來為你做些什麽吧。

隨後奏疏就被快馬送去了京城汴梁。

……

雄州城離拒馬河有三十多裏的距離,而兩邊的約定是早上交換俘虜,所以晚上就得出發。

一百騎兵加上隨行的官吏,在淩晨趕到了拒馬河畔。

這是宋遼的界河,河麵上有一座橋,過去就是遼國的地界。

這一路露水漸漸重了,沈安覺得身上的衣服半濕的難受,就叫人生火。

“待詔,就怕遼人在對岸有埋伏啊!”

拒馬河上霧氣繚繞,那些霧氣在界橋上緩緩翻滾著,偶爾露出個口子,看著就像是怪獸張開了大嘴。

唐仁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地方真的有些邪性。

“咱們的動靜那麽大,真要埋伏早就來了。”

篝火升起來了,沈安蹲在邊上,吸著鼻子烤火,不時還回身烤烤後背。

烤火的都是官吏,那些軍士們沉默的在打開一個皮製的攜具,從裏麵拿出了弩弓檢查弓弦。

潮濕的天氣會影響弓弦的彈性,對射程的影響頗大。

饒春來蹲在沈安的身邊,擔憂的道:“待詔,此事……要不還是某去會會那耶律俊吧。”

沈安微微搖頭,說道:“你去了耶律俊不會見你。”

耶律俊把和沈安見麵當做是交換俘虜的條件,這就說明他知道的比大家想象中的都要多,甚至沈安在朝中的幾次攪合他都知道。

而沈安也對這位耶律俊頗有興趣。

能讓雄州和皇城司噤若寒蟬的人物,若是死了會如何?

他微微一笑,此刻天邊第一道晨曦露了出來。

“發現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