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會來的人不少。

楊佐的身體一直不好,最近天氣一冷,已經連續在家歇息了五日。

開封府不能沒有人看著,所以這幾日許多人在猜測官家會讓誰來接任。

但凡能出知開封府的官員,能力如何不說,至少在趙曙的眼中忠心是不缺的。

官家認為你忠心耿耿,以後還愁什麽升官。

所以無數人削尖了腦袋想冒頭。

殿內,王安石微微低頭。

他發現趙曙的神色有些冷。

這是要處置了誰?

老夫嗎?

王安石心中坦然,他和妻子這幾日已經檢點了家中的錢鈔,以及能變賣的東西,到時候帶著老母歸鄉去教書。至於王雱,就讓他們兩口子留在汴梁吧。

不經曆風雨就不能成材,也是該到了孩子自己打拚一番的時候了。

他想的很清楚,所以很輕鬆。

“有人說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可朕對你們的期望是……不求你等造福一方,但求你等不要為禍一方!”

趙曙這話太過刻薄,讓人不禁麵紅耳赤。

朕求求你們了,咱能不去禍害百姓嗎?

這話傷人不?

肯定的啊!

殿內的呼吸聲都大了不少,估摸著若非上麵坐著的是帝王,有人就要對他飽以老拳。

趙曙冷眼看著,他就希望出來幾個這等人。

可沒人出班。

都是沒膽的鼠輩!

沒人知道趙曙心中的這些念頭。

他沉聲道:“益州路轉運使楊靖安上了奏疏,建言取消益州路的交子和鐵錢。他說益州路百姓對此翹首以盼,朕聽了不勝歡喜。”

這貨立功了?

楊佐正好致仕,難道楊靖安恰好來接任?

這真是運氣好的逆天了啊!

官員想升官還得看時機,看這個時候哪裏有空缺。空缺的官位不好,對不起,你就暫時委屈一下行嗎親?

你能說什麽?

唯有一臉的感激零涕,發誓要報效大宋和官家。

而且還有一個樞密副使的空缺可以選,嘖嘖!這楊靖安莫非是上天的私生子?

不少人在羨慕嫉妒恨,但也有不少人聽出了官家的語氣不大對。

趙曙冷笑道:“朕歡喜,宰輔也歡喜,可王安石卻抗命,不肯擬旨!”

殿內一陣轉頭的聲音,有因為轉頭帶動衣裳的聲音,有頸關節轉動發出的聲音,聽著像是骨折了似的。

老王站在那裏默然。

哎!

眾人心中歎息,但死道友不死貧道,老王你去吧,知製誥又空出來一個,大夥兒又多了根可以搶的骨頭,多好啊!

“朕怒不可遏!”

趙曙的脾氣比先帝差多了,堪稱是尖刻。

“宰輔們也很生氣。”

“咳咳。”韓琦抬頭,一臉的無辜。

臣沒生氣啊!

官家您可千萬別亂說。

“就在昨日!”

趙曙的聲音亢奮了起來,“益州路來了信使,提點刑獄李中和及以下五名官員,聯名彈劾轉運使楊靖安,彈劾他……來人,說。”

朕氣的很,要歇息一下。

陳忠珩走了出來,說道:“他們彈劾楊靖安未經朝中允許,就鼓噪廢除交子和鐵錢,導致民變。”

臥槽!

好手段啊!

有人目光閃爍,覺得這樣的手段真是不錯。

咱先把事兒辦了,等朝中批準後,咱馬上上奏疏,說事兒辦成了。

那麽短的時間就辦成了此事,官家,臣辦的咋樣?

官家也隻能喊一聲666吧?

那升官發財不是玩兒似的嗎?

這手段玩的不錯,隻可惜楊靖安不知道百姓的心思,結果翻船了。

王安石呢?

眾人看著王安石,驚訝的發現,這事兒老王竟然是最大的贏家。

他竟然這般目光深遠嗎?

王安石以驟然廢除鐵錢不妥當為由,悍然繳還詞頭,打了官家一巴掌。

這一巴掌他竟然打對了,而且打的親切。

若是任由旨意下去的話,相對封閉的益州爆發民亂,那後果幾乎是毀滅性的。

老王立功了啊!

有人的眼珠子羨慕的發紅。

有人問道:“陛下,這消息還得核實吧?”

趙曙都懶得理這等蠢貨。

朕都說出來這等話來了,就說明已經查實了啊!蠢貨!

陳忠珩淡淡的道:“昨夜皇城司送來消息,益州因為廢除鐵錢導致民亂,百餘人鬧事,幸而當地巡檢司發現及時,疏導了下去。”

這就是實錘了!

王安石覺得心跳快了一點點。

他想起了兒子這幾日的黑眼圈,這分明就是壓力太大導致的。

兒啊!

你一心為了老父謀劃,可你有苦為何不說呢?

此刻他隻覺得自家的兒子真心是世間最出色。

“楊靖安得知此事後,就想壓下去,李中和等人當即揭穿,雙方鬧了起來,目前益州路混亂,急需朝中派人去穩住局麵。”

陳忠珩後退。

趙曙疲憊的道:“昨夜人就出發了,益州路亂不了!可朕卻很疲憊。官員升職隻管好生做事,朝中和朕自然會看在眼裏。楊靖安這等人還有多少?這等人枉顧民生,一心隻求升官,該如何處置?”

眾人噤聲。

趙曙看著臣子們,鼻息咻咻,隻覺得後腦勺發麻,他怒喝道:“貶為庶民!”

一殿皆驚!

大宋對待士大夫曆來都是寬宏大量,楊靖安這等錯誤,最多也就是貶職罷了,緩幾年又是一條好漢。

可官家竟然下了狠手,直接把楊靖安變成了平頭百姓。

太狠了啊!

趙曙看著臣子們,冷冷的道:“誰不同意?嗯!”

這位官家的毛病大抵要發作了,這時候誰上誰死。

誰上?

下麵各種小眼神在傳遞,可卻無人敢出班。

趙曙恍然大悟,原來不講道理才是帝王威信的開端啊!

朕說什麽你們就聽什麽。

這便是所謂的帝王。

他覺得這很難,但總得要試試。

“王卿。”

他輕呼一聲,馬上就出來了三個姓王的臣子。

王安石沒動。

他還在感動之中。

大郎都知道為老夫謀劃了,真的是懂事了啊!

想起那日父子倆看到的那一對鳥兒,王安石不禁紅了眼眶。

若是老夫老了,大郎是否也如那鳥兒一樣呢?

那三個姓王的站出來後,麵麵相覷之餘,都覺得有些發冷。

這個……官家叫誰呢?

好像不是叫咱們吧?

所以人一多,麻煩也就越多。

比如說韓琦和韓絳,趙曙說一聲韓卿,大抵韓琦會站出來,韓絳不會,因為老韓太霸道了。

三個姓王的訕訕的退了回去,殿內傳來了哄笑聲。

丟人啊!

這事兒以後肯定會被當做笑話,廣為傳播。

這一刻他們都有些後悔姓王了。

趙曙看著王安石,“王卿!”

王安石還在感動中。

“王卿!”

趙曙覺得自己傷透了這位忠臣的心,所以很有耐心。

直至身後的人捅了王安石的腰一下,他才恍然大悟的走出來。

“陛下。”

王安石剛才一直在感動,所以眼眶發紅。

這落在君臣的眼中就是王安石覺得自己受委屈了,此刻正在傷感中。

哎!

趙曙覺得很是內疚。

“王卿有遠見,朕知曉了。此次虧得你及時發現了弊端,否則若是信使早走兩日,事情就麻煩了。”

王安石低著頭,沒說話。他在想著沈安那日的話。

——安心!

理財之道,沈安若是認了第二,這個天下就沒人敢認第一。

他當時說安心,就代表著他一直在關注此事。

原來他對大郎早有信心嗎?

王安石心中微歎,覺得被兩個年輕人比了下去,真的很難為情啊!

他神色凝重,趙曙覺得這是沉穩的表現,心中越發的滿意了。

“開封府楊佐身體不適,朕亦不想老臣辛勞,已經許了他致仕。”

來了!

眾人屏息聽著。

趙曙看著下麵的臣子,心中冷笑,“王卿。”

那三個姓王的再次抬頭,滿懷期冀的看著上麵。

王安石站在那裏,先是茫然,接著就是歡喜。

“王卿穩沉,可執掌開封府!”

瞬間王安石就覺得身體裏從上到下都被打通了,那種暢快的感覺讓他覺得身輕如燕。

出知開封府,這便是通往重臣的必由之路!

“是,臣定然兢兢業業,看好開封府。”

在場的臣子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嫉妒恨,都知道王安石算是走上正軌了。

趙曙點頭,含笑道:“出知開封府,不可沒有震懾的,王卿的學問朕深知高妙,可為翰林學士,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

王安石抬頭,淚水充盈著眼眶,“陛下……臣……”

他跪下,不禁哽咽起來。

出知開封府就是厚恩了,竟然還掛著翰林學士和龍圖閣學士的頭銜去,這重臣的苗子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啊!

但凡帝王看重你,準備重用你,必然會給你掛個頭銜。

比如說宰輔們都掛著大學士的頭銜,就算是下野了也會掛著學士的頭銜。

一句話,在大宋你要是沒掛個學士的頭銜,出門你就別和人吹噓,說你是什麽重臣,否則會被笑死。

趙曙微微頷首,“益州路此事算是及時發現,王卿為首功,朕嘉許之,諸卿宜勉力。”

群臣大聲應了。

隨即朝會散去。

王安石緩緩走在中間,四麵的目光如影隨形,如同是灼熱的陽光,讓他感到不自在,但也感到了那種榮耀。

這便是王者歸來?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兒子說過的話。

是啊!

這種感覺真是很好!

他看到了司馬光,想起了兩人之間的恩怨,然後微微點頭。

司馬光心中苦澀,拱手還禮。

王安石都出知開封府了,老夫還在知諫院。

那沈安上次說過一句話:胡亂彈劾人的知諫院,和知了一個德性。

是啊!

老夫再待下去都要成知了了。

呂誨看到了王安石,他板著臉,心中卻很是難過。

這次彈劾王安石的錯誤會被禦史台的官吏們牢牢記住,此後他若是不能扳回局麵,就算是唐介調任別處了,禦史中丞也輪不到他來做。

王安石行走在中間,漸漸加快腳步,恍如腋下生風。

他隻想盡快回家和兒子分享這份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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