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衝了王宮,最後逃出來的十多個占城人被斬殺一空。

屍骸密布在宮殿前,統軍將領下馬,充血的眼睛裏漸漸多了黯然。

“通判……”

他低呼了一聲。

被那麽多敵人圍攻,二十餘人的使團哪裏擋得住?

想到使團落入敵手,甚至是全軍覆沒,將領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遲到了。

和約定的時辰相比,他遲到了一刻鍾以上。

這次行動本就是以小博大,要求他們隻能提前趕到,可他……

將領又抽了自己一巴掌,這一刻他隻想去死。

那些騎兵在外麵追殺,將領帶著十餘人下馬走了過去。

他們手持長刀,目光銳利,就等著裏麵的反應。

“誰?”

裏麵有人喝問。

這是大宋話。

將領瞬間呆住了。

裏麵再次問道:“誰?說話!”

將領聽出了這個聲音,他吸吸鼻子,然後站直了身體,大聲的道:“大宋水軍虞侯彭樹,下官領軍於半日前突襲碼頭敵軍,大敗敵軍,隨後一路疾馳,擊潰敵軍攔截……但依舊遲了一刻鍾,請蘇通判責罰!”

他的聲音回**在王宮前,通譯聽到是騎兵來了,渾身一鬆,就坐在了地上。

他見國主木然,就說道:“是我們的援軍,哈哈哈哈!”

國主想起了那些戰船,問道:“多少人?”

通譯驕傲的道:“騎兵百餘!一路擊潰碼頭圍堵,路上擊潰了攔截!這便是我大宋騎兵。”

“百餘……”國主看了一眼委頓的韓德,怒道:“百餘騎兵!百餘騎兵!這便是你的安排?你說那些是精銳,定然萬無一失,可現在呢?現在那些精銳何在?”

韓德苦笑道:“國主,臣也不敢相信。”

“蘇某在此,你可進來。”

彭樹大步進來,看到裏麵的情況後,心中不禁駭然。

蘇晏的手中隻有二十餘人,而且純武人隻有十餘人,可這室內倒下的最少得有七八十人吧。

他是怎麽做到的?

“蘇通判,這……”

蘇晏淡淡的道:“火器弄了一通,然後拚死廝殺就是了。”

這話說的簡單,可彭樹知道裏麵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凶險。

“下官有罪。”

他跪下請罪,覺得自己真的罪無可赦。

先前他在外麵衝殺的時候,就判斷出敵軍正在突破進去,若是再晚一會兒,使團怕是要全軍覆沒了。

一旦使團全軍覆沒,朝中定然會震怒。

國主坐在那裏,突然笑了起來,“你們勾結了誰?”

他看著蘇晏,覺得二十餘人不可能殺進來。

“你們收買了誰?是誰背叛了我?”

蘇晏回身看著他,有些好笑的道:“你為何認為有人背叛了你?你的自信何在?”

國主微微低頭,抬眼看著蘇晏,那眼神惡毒,“就憑你那二十餘人,也能殺進來嗎?若是沒有奸細,你早就被砍成了肉泥!”

“是誰?”

他看著韓德,“是誰?”

韓德低下頭,突然哽咽了起來。

“聽說過漢使殺人嗎?”

蘇晏輕聲問道。

國主搖頭。

占城偏僻,哪裏知道這些。

蘇晏朗聲道:“前漢時,有樓蘭國殺害漢使,傅介子請纓出使樓蘭,至樓蘭,與樓蘭國主對飲,旋即斬殺其人。樓蘭國震怖。傅介子僅三人,他說了一句話。”

蘇晏看著國主,沉聲道:“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

這話是什麽意思?

漢兵馬上就要來了,別動,否則滅了樓蘭!

樓蘭文武屈服!

一個漢使帶著兩個隨從,就敢斬殺了樓蘭國主,事後麵對樓蘭人,不但沒害怕,反而還威脅他們別動。

這便是漢使!

“知道班超嗎?”蘇晏說道:“他曾遭遇兩百餘匈奴騎兵,以三十六騎衝殺,大獲全勝,自身無一死傷。他就憑著三十六騎,所到之處,西域諸國莫不低頭。他縱橫西域三十年,無人能抗衡。”

國主麵色慘白。

他哪裏知道漢使的彪悍。

而且這些是宋人啊!

他不知道人還是那些人,隻是環境變了,所以那心氣自然就不同。

“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蘇晏走近一步,問道:“和他們相比,占城算什麽?嗯!占城算個什麽?!”

那些漢唐的前輩上馬就是將軍,下馬就是文官,他們目光俾睨,藐視一切,那種近乎於無敵的心態導致了那時的漢唐誰都瞧不起。

安息王見漢使,令兩萬騎耀武揚威,可漢使回去後稟告道:安息,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

這便是漢使!

蘇晏俯身對國主說道:“前唐使者王玄策率領使團出使,使團被截殺,僅存兩人,他們分頭去借兵,隻是說了自己是唐使,周邊無不踴躍。旋即王玄策率領借來的大軍滅國……”

漢唐的使者真的很牛。

他們牛到一般人你無法想象,後世的人更是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們確實是幹出了這些讓人瞠目結舌的大事。

國主近乎於哽咽的抽了一下。

“前漢陳湯有言,宜懸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蘇晏拔出長刀,“占城背信棄義,某當斬你頭領,懸掛在王宮之外,讓那些人看看什麽是大宋!”

他舉刀,國主猛地喊道:“我願意!”

蘇晏低頭,“什麽?”

“我願意!”國主崩潰的喊道:“某知罪,某願意去汴梁向陛下請罪。”

蘇晏的嘴角微微翹起。

這才是他想要的。

他轉身走了出去。

夜風凜凜,外麵的那些俘虜在搬運屍骸。

他們看到了蘇晏,都畏懼的束手而立。

這便是大宋的威勢。

某當守護這個威勢。

蘇晏在心中對自己這麽說道。

“哈哈哈哈!”

裏麵的韓德突然大笑起來。

“你想讓占城襲擾交趾,不可能!哈哈哈哈!沒人願意去做,你這是在做夢,哈哈哈哈!”

這是使團的終極目標。

蘇晏搖頭笑了笑。

等天亮後,一夜未睡的都城百姓驚訝的發現街頭出現了大宋軍士。

那些步卒狂奔了大半天,此刻卻人人振奮。

二十五人突襲,麵對埋伏不退反擊,擒獲占城國主。

這是要載入史冊的一戰。

這是要和史冊上那些前輩們並列的一戰。

蘇晏一戰成名!

使團一戰成名。

當回歸汴梁時,他們確信京城將會因此而陷入狂歡之中。

當蘇晏出現在街頭時,那些軍士歡呼道:“蘇通判!蘇通判!蘇通判!”

這是武人對一位文官的歡呼,張遲歎道:“以前老夫也背地裏稱呼他們為賊配軍,可出使數次之後就明白了,沒有這些被稱為賊配軍的武人,大宋就是紙糊的城牆,外敵一捅就破。

你昨夜提及了漢唐的使者,不管是班定遠還是王玄策,他們無不是文武雙全。老夫想了許久,如今的官員文沒有漢唐的豪邁大氣,武更是雲泥之別,這樣的官員治理大宋,這個大宋能好?”

蘇晏衝著軍士們拱手,引來了更大的歡呼聲。

那些占城人畏懼的看著,昨夜王宮的廝殺聲,還有那些爆炸聲讓他們徹夜難眠。

今日宋人在街上巡邏,多半是兩國翻臉了。

“以往遇到這等事,使團隻能歸去,等待朝中處置,可你卻一力堅持要動手,老夫憂心忡忡的,可咱們竟然一戰就擒獲了占城國主,老夫至今依舊覺著恍如一夢。可見到這些軍士的朝氣之後,老夫想明白了,沒了自信的人,就算是給他百萬大軍,他也打不過弱小的對手。”

蘇晏點頭,“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這是漢唐氣象啊!”

張遲歡喜的道:“老夫能看到這一幕,死也瞑目了。”

這種歡喜之情蘇晏也有,他想起了遠在汴梁的沈安。

“老師說大宋最缺的是心氣,也就是精氣神,心氣起來了,咱們就從未怕過誰。”

“對!”張遲笑道:“咱們誰都不怕!哈哈哈哈!”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來了十餘名騎兵。

為首的喊道:“占城有人越境斬殺交趾將領,交趾越境報複殺了百餘人!”

張遲先是一驚,接著就是狂喜,“這不是瞌睡送枕頭嗎?哈哈哈哈!”

蘇晏沒笑,他微微昂首,淡淡的道:“老師的謀劃果然厲害。”

張遲驚道:“你是說……這是沈安動的手?”

蘇晏看著北方,“出發前,老師就和陛下有過交流,隨後邙山軍出了二十人,皇城司出了二十人,他們一路疾行,搶先到了占城和交趾邊境,按照安排,他們應當是冒充成了占城人越境斬殺交趾將領,引發交趾人報複。”

騎兵的後麵有兩個陌生男子,一人看著有凜然之氣,一人看著恍如農戶,衝著蘇晏拱手,蘇晏鄭重回禮,“辛苦了。”

兩人點頭,旋即上馬離去。

“他們就是鄉兵和皇城司此行的頭領。”

“就算是咱們出使失敗,可有此舉,交趾和占城依舊有可能會發生衝突,沈郡公果然好手段!”

張遲沒見過沈安,他悠然神往的道:“此次老夫回京定然要去拜見沈郡公,好生討教一番外交之道。”

蘇晏點頭,“老師定然會知無不言。”

“告訴國主和韓德此事。”蘇晏笑了起來,笑的很是從容。

消息傳過去,國主和韓德馬上崩潰。

隨即蘇晏親自出手,和崩潰的國主和韓德交談良久,稍後宋軍出手,擒獲數十人。

這數十人都是國主和韓德的心腹,也是最大的麻煩來源。

站在王宮外麵,蘇晏深吸一口氣,看著那些占城臣子說道:“國主病重,占城無名醫,隻能去大宋醫治。此去經年,不知何時歸來。但國不可一日無主,國主指定了接班人……”

張遲站在下麵,看著占城臣子們紛紛跪下,腦海裏不禁想起了漢唐前輩。

他喃喃的道:“這是再現漢唐盛世嗎?老夫本想致仕,可見大宋國勢煌煌,卻想見證大宋將會走向何處。”

“四方臣服!”

一個官員說出了張遲的心聲。

大家相對一視,一種驕傲的情緒在滋生。

一個官員肅容道:“諸君,能參與此戰,某不勝榮幸,當銘記此生!”

眾人點頭。

這時上麵的蘇晏問道:“此事如此,誰有異議?”

他目光梭巡,所到之處,無不低頭。

——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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