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很熱鬧。

王雱等人都來了。

“此次並未封鎖消息,更是讓西夏使者平安歸去,所以雙方都是有備而來,會很慘烈。”

王雱在看著地圖。

蘇軾撫須道:“某想去。”

趙頊也在看地圖,不時和王雱交流一下,聽到這話他皺眉道:“此事卻要謹慎。”

這是隱晦的拒絕。

你蘇子瞻自己什麽尿性就沒點那個數?

你若是去了西北,不知道會鬧出多少笑話來。

“某殺過敵。”

蘇軾的拖刀當時被廣為傳揚,號稱是多一分難看,少一分殺不死人,隻有絕世好手才能使出的絕世拖刀刀法。

可那隻是他倉皇之下的無意之作。

“某還識破了敵軍的偷襲。”

這廝被綁架,引得城頭的將士們提高了警惕,隨後就發現了敵軍。

這是無意的啊!

邊上踱步的沈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是沒心沒肺的蘇子瞻啊!

“此戰你等安心。”

他知道這些人來此的意思,大抵是送行,外加想要個大概的判斷。

“大宋兵精糧足,此戰更是精兵盡出,西夏不是對手。”

關鍵因素是此戰隻是三路出擊。

曆史上趙頊繼位後,弄了個五路伐夏,聽著是很威風,可各路玩各路的,最後就玩脫了。

除非是明朝開國時的那種狀態,一幫子驕兵將都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你就算是分兵十路他們都有本事給你打出花來。

那等驕兵悍將可遇不可求,以大宋目前的情況,隻能盡力縮小路數。

“哥哥。”

果果在外麵喊,沈安出去,就見她帶著自己的‘閨蜜’王定兒在笑。

“怎麽了?”

明日出征,今日就是最後和家人團聚的時光,沈安稍後準備下廚弄一桌菜。

果果做個鬼臉,“定兒你說。”

王定兒上前,福身道:“聽聞沈郡公明日出征,為國征伐。想西北浩瀚,廝殺殘酷。奴心向往之,卻不能至,想來郡公會戰無不勝,所向無敵。奴身為女子無能,但請問郡公,此戰可能勝嗎?”

少女抬頭,一臉的期冀。

沈安頷首,“此戰必勝。”

王定兒再福身,“如此奴就在汴梁等候大軍凱旋。”

她的一雙明眸裏全是歡喜,還有崇敬。

大宋名將說了此戰必勝,那麽她深信不疑。

隨後來了不少人,還有不少禮物,沈安不勝其煩,最後就閉門謝客。

他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一家人聚在一起。

芋頭坐在那裏,看著很是精神,隻是腦袋一點一點的。

“這是怎麽了?”

沈安摸摸他的腦袋,芋頭抬頭,茫然看著他。

“先前他在院子裏瘋跑,說什麽要領大軍廝殺,這不現在就沒精神了。”

楊卓雪伸手掐了芋頭的眉間一下,給他提神,讓沈安想起了自己的老娘。

母親們都是一樣的手法啊!

“爹,我要去。”

芋頭一精神就纏著沈安。

沈安笑道:“好,等你大些了就帶你去。”

果果坐在邊上逗弄毛豆,說道:“哥哥,定兒說汴梁的好些女子都在閨中抄寫漢唐的邊塞詩呢,說是要為大軍祈福。”

她隨口而說,沈安卻心中微動。

閨中少女為大軍祈福,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賊配軍,也配嗎?

以前他若是這般說出來,大抵會遭遇這樣的回答。

變了啊!

這個大宋終究漸漸在走向正軌。

漢唐時,大軍出征,舉國為之祈福。

大宋豈能落後?

這是誰的功勞?

沈安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功勞不小。

於是他心情大好,就舉杯。

“為夫此行西北,怕是要好幾個月,家中一切都要靠你來照看,辛苦了。”

楊卓雪舉杯,“您安心廝殺,妾身定然會看好家中,不讓您擔心。”

沈安點頭。

第二天,天還黑著,沈安就醒了。

身邊冷冰冰的,沈安愕然,起身查看,卻沒看到妻子。

“……娘子,時辰到了呢。”

“小聲些,再讓郎君睡會兒。”

“走,去廚房,給郎君做碗湯餅,多弄些辣醬,熱乎乎的不怕西北的寒風。”

沈安躺在**,覺得這樣的聲音他能聽十輩子都不厭倦。

起床洗漱,果果已經來了。

“哥哥,可要我給你披甲嗎?”

以前沈安出征時,披甲是陳洛和姚鏈一起上,後來楊卓雪嫁進來,就和他們學了,此後就成了她的專屬工作,隻是果果那時候還小,喜歡跟著搗亂。

沈安笑道:“好。”

男兒出征,親人為之披甲,這便是把自己的囑托和祝福全部寄托在了那身甲衣之上。

吃了早飯,芋頭和毛豆被帶了過來。

“說話。”楊卓雪衝著芋頭使眼色。

芋頭楞了一下,然後大聲的道:“爹爹所向無敵!”

寒冷的早晨,芋頭的臉蛋被冷的紅彤彤的,他奮力喊著,眼中漸漸多了淚水。

“我不讓爹爹走……”

“爹爹。”

他撲過去嚎哭起來。

沈安抱著他,低聲說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會給他帶禮物……

然後是毛豆。

毛豆大爺現在啥都不知道,醒來就是瞪眼睛。

沈安親了他一下,伸手小心翼翼的觸碰了他的臉頰,然後說道:“為夫這便出發了。”

軍中號令森嚴,說了五更到,晚了把你剁了祭旗都有可能。

楊卓雪知道這個,帶著家人把他送出大門,然後揮手。

淚水隨後就在沈家大門外被寒風吹的到處都是。

“哥哥早些回來。”

果果哭的很厲害。

楊卓雪的眼睛也紅了,隻是要牽著嚎哭的芋頭,還得抱著被引得大哭起來的毛豆,沒法擦拭眼淚。

曆來征戰就是把小命拴在褲腰帶上,一去可能就是永別。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無數男兒為國而戰,死後屍骸被遺棄在沙場上,緩緩變成白骨。

“好。”

沈安含笑揮手,被聞小種護著往前。

榆林巷各家各戶的大門打開了。

街坊們走出家門,看著沈安騎馬緩緩而過。

這是來送行的。

沈安鄭重拱手。

眾人鄭重還禮。

一路到了城外,邙山軍已經在等候了,護著沈安就去了集結地。

戰馬在寒風中漸漸加速,直至遇到斥候。

“止步!”

哪怕是在汴梁城外,該有的規矩依舊有,這才是軍隊。

“見過郡公!”

斥候行禮,然後說道:“大軍已經集結。”

“辛苦了。”

沈安頷首,然後策馬過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大塊黑色佇立在那裏。

馬兒輕輕嘶鳴,偶爾有咳嗽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雜音。

“見過郡公!”

中路軍的將領們上前行禮。

沈安頷首,“各部可都到齊了?”

“都到齊了。”

沈安下馬步行過去。

那些將士們牽著自己的戰馬,在寒風中等候帝王的檢閱。

沈安一一看過去,滿意的道:“士氣不錯!”

他走到了王卻的身前,說道:“此次能有你跟著,沈某安心了不少。”

兩米高的王卻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尊魔神,他大聲的道:“多謝沈龍圖的誇讚。”

沈安現在是直龍圖閣,按理是能簡稱一聲沈龍圖。

可沈安卻搖頭道:“別叫這個,沒得和弟兄們離了心。”

王卻的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郡公還是那個郡公啊!”

動輒叫什麽文官的封號,嚇人是嚇人,就是和武人越離越遠了。

沈安點頭,“某當然還是那個沈安。”

……

“今日是大日子。”

趙曙換了一身衣裳。

先前他想披甲,可宮中並未準備有帝王用的輕甲。原先祖宗留下來的甲衣太重了,他沒法長時間穿著。

高滔滔在給他整理衣裳。

“是啊!大軍出征。官家,從太宗皇帝北伐以來,大宋從未這般出征過呢。”

高滔滔喜滋滋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當年北伐失敗……”

趙曙昨夜又去和祖宗牌位說了許久,此刻看著精神亢奮。

“朕不會輸。”

他驕傲的道:“朕知道自己不懂兵法,所以不會對將軍們指手畫腳,朕信任他們,他們也用無數勝利來回報了朕。這樣很好,大宋就該這樣一直下去。”

這話裏有對太宗皇帝隱晦的不滿。

太祖皇帝是有杯酒釋兵權之舉,可那些是有變成藩鎮危險的將領和官員,自然不能再讓他們繼續領軍。

可太宗皇帝卻把這個事兒登峰造極了,對將領的束縛堪稱是前無古人。

高滔滔笑道:“是呢,您英明。”

“英明什麽!”

趙曙嘟囔道:“隻是有自知之明罷了。”

他穿好衣裳,外麵有人來稟告,“官家,大王已經在外等候了。”

“百官呢?”

“百官就位。”

“好!”

趙曙伸手:“拿刀來。”

陳忠珩親自送上連鞘長刀,給趙曙佩戴在腰間。

高滔滔退後幾步,滿意的道:“威風凜凜呢!”

趙曙笑了笑,然後走了出去。

門外站著趙頊,他躬身,“見過官家。”

趙曙點頭,“出發。”

他走在前方,趙曙跟在側後方,父子二人一路出了皇城。

此刻天色依舊黯淡。

“見過陛下。”

“見過大王!”

百官在皇城外列隊等候。

趙曙頷首,“今日大軍出征,諸卿可隨朕去送行。”

眾人上馬,跟在後麵往城外去。

汴梁街頭隔一段路就站著一個軍士,這是警戒之用。

但趙曙不會搞什麽封道的舉動,於是百姓們都自覺的站在後麵,看著帝王和百官出城。

趙曙看著那些百姓,他們在沉默著,但他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麽。

他們想問此戰可有信心嗎。

趙曙點頭。

於是喜悅漸漸洋溢在這個淩晨。

……

第四更送上,晚上還有盟主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