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家庭幾乎都有一個頂梁柱。

有的頂梁柱叫做父親,有的頂梁柱叫做母親。

而王家的頂梁柱就是王朔。

王朔曾經給仁宗皇帝上過課,資曆自然沒的說。所以官家才讓他擔任天章閣直學士,就是要用他的威信來鎮壓一幹侍講。

威信就是他的立身之本。

可如今這個立身之本卻有些動搖。

氣急攻心啊!

躺在**的王朔醒的炯炯的,身邊伺候的幾個兒子都在勸著。

“爹爹,那馮章就是個跋扈的,遲早會有他的壞處,您德高望重,何苦和這等人爭執呢?”

“此事該彈劾馮章,官家但凡知道此事,定然會懲治他。”

王朔的呼吸有些急促,突然說道:“為父若是彈劾馮章就是管束不力,哪還有臉管著他們?”

說著他又咳嗽了幾下,聲音聽著不大好。

哎!

幾個兒子出去,外麵一群孫子孫女在束手等候。

長輩生病,父輩們進去伺候,孫兒輩得在外麵待命。

這個看似很形式主義的舉動,卻是維係著一個家庭的道德約束。

王旭皺眉出來,王定兒近前問道:“爹爹,翁翁可還好嗎?”

王旭搖頭,“那股子氣還在,郎中說了,你翁翁要心氣平和才能好,一直氣著……哎!”

王定兒陪著他往回走,邊走邊說道:“爹爹,他們就是盯著官家上次去了大名府之事吧?”

這個女兒很聰慧啊!

王旭微笑道:“大宋官家從太宗皇帝北伐之後,再沒有遠離汴梁的了。”

王定兒不解的道:“爹爹,真宗皇帝呢?”

真宗皇帝可是去親征過。

“真宗皇帝那是被逼的。”王旭走過一棵樹下,順手扯了一片嫩葉下來,無意識的在指腹上揉搓著,“當年若是沒有寇相公,真宗皇帝怕是會一路跑去南方。”

王定兒歪著頭,“可當今官家去了大名府,卻帶來了勝利,這不好嗎?”

“好是好。”王旭苦笑道:“可帝王不聽勸,對許多人來說就是不祥之兆。”

王定兒深吸一口氣,“就是官家不聽他們的,他們就惱火了?”

王旭尷尬的道:“小孩子莫要管這個,你翁翁的病不打緊,你無事可去和那些女娃們聚聚玩耍。”

王旭算是比較開明的父親,否則哪裏會讓王定兒這般逍遙。

王定兒卻不想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翻出了許多書,一本一本的找自己想要的內容。

滿屋子都鋪著打開的書,這裏看一點,哪裏看一點,可最後卻覺得頭暈,一無所獲。

“小娘子……”

一個仆婦進來,見到屋裏的情況不禁捂嘴笑了,“小娘子,沈家小娘子來了。”

“果果?”

王定兒捂額,“哎!頭暈,也罷,和她說說話,定然能心情好些。”

有人去帶了果果進來,王定兒在階下等候,笑道:“今日怎麽來了?”

“哥哥給了假。”果果很得意的道:“說我的功課好,最近天氣不錯,就讓我經常出來轉轉。”

哎!

果然是有個好哥哥啊!

王定兒不禁有些豔羨。

“定兒。”

果果看看左右,一臉的嚴肅。偏生這副模樣落在王定兒的眼中卻分外的可愛。

“你出去吧。”

等仆婦出去後,果果才歡喜的道:“定兒,我先前去求了哥哥,哥哥說你家這事也不大……”

王定兒霍然起身,“郡公果真是這般說的嗎?”

“當然。”果果拍著胸脯道;“哥哥老早就說了,他騙誰都不會騙我。”

王定兒歡喜的道:“那我今日可方便去請教?”

隨後果果就帶著她回去。

王定兒來沈家不少次了,每次都是和果果在嘀咕玩耍,和沈安正兒八經的見麵一次都沒有。

進了家,趙五五聞訊趕來,帶著她去見沈安。

趙五五的步伐很穩,身體也很穩。

她雙手籠在袖子裏,微微昂首,一股子傲然的氣息就散發了出來。

貴人身邊的人,自然要驕傲些。

王定兒走在後麵,見她的腰肢細細,髖部卻大,讓身為少女的她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的難為情。

女人的身體也能這般動人的嗎?

她心中轉動著莫名其妙的念頭,等到了書房外麵時,就聽到裏麵有人說話。

“……書院不是一家之書院,而是大宋的書院。有人以為某會敝履自珍,可二大王進了書院之後,這等謠言不攻自破。你在書院隻管盯著,那些瘋狗狂吠搭理他們作甚?回頭等書院的那些研究有了結果,那就是一巴掌一巴掌的狠抽他們,豈不是更爽快?”

沈安的聲音聽著很是輕鬆,另一個聲音卻帶著些戾氣,“若是按照某的意思,就該說那些人是來行刺二大王,隨後讓皇城司出動,全家弄死……”

王定兒聽到這個聲音,不禁低下了頭。

“少說這些沒用的,趕緊回去吧。”

沈安笑吟吟的把人送了出來,見到王定兒就微笑道:“王小娘子稍待。”

“是。”

王定兒避開一步,垂眸。

王雱看了她一眼,問道:“王老學士的孫女?”

“是。”

王雱的大名王定兒早就聽說過了,據聞聰慧的嚇人。

“安北兄,如此小弟就回去了,回頭有消息,自然有人會來稟告。”

王雱拱手告辭,沈安送出幾步,然後回來。

“屋裏悶,就在外麵走走吧。”

孤男寡女卻不好一室相處,哪怕有趙五五在也不方便。

兩人就在書房前緩緩而行。

沈安在前,王定兒在後。

“那些人說了什麽?”

“那些人說當今官家總是不安分,總是想出遊……總之說了許多……”

“他們還說官家縱容皇子肆意出入宮禁。”

皇子肆意出入宮禁,後續必然就是弊端叢生之類的話,比如說結交匪人什麽的。

王定兒很迷茫,“那人說是要當麵勸諫官家,翁翁大怒,就嗬斥他,隨後就辯駁,那人強詞奪理,說翁翁深諳明哲保身之道,一味看著官家走偏了卻不知勸諫,把翁翁氣得吐血。”

手下要造反拆台,王朔壓不住,這不吐血也不成啊!不吐血就是不夠忠心。

這等事兒沈安自然不會給王定兒說。

王定兒憂鬱的站在那裏,“郡公,翁翁鬱鬱不歡,家裏愁雲慘淡。”

“這不是大事。”

沈安回身,很是輕鬆的道:“其實這隻是一句話的事罷了。”

王定兒抬頭,“一句話?”

“對,六個字。”沈安微笑道:“窺探帝王威福。”

王定兒眼睛一亮,福身道:“從未有人這般想過,您這麽一說,奴卻恍如醍醐灌頂。”

……

王朔病倒了,按照官場的規矩,上官病倒了,下屬就得去探望一番。

馮章和幾名侍講也來了。

他看著很嚴肅,進門後先是拱手,然後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話,“保重。”

尼瑪!

都是你氣出來的病,竟然來一句保重。

這是啥意思?

王朔瞬間就怒了,然後咳嗽了起來。

王旭毫不猶豫的衝過來,一巴掌扇去。

啪!

馮章捂著臉,退後了一步,低頭,“保重。”

王旭後悔了。

本來這事兒馮章不占理,可王旭這一巴掌之後,他反而成了悲情英雄。

勸諫帝王被上官給壓製收拾了,這事兒……悲憤啊!

可他卻依舊說了聲保重,這是什麽意思?

忍辱負重啊!

“奸賊!”

王旭最後隻能用一句奸賊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馮章微笑道:“帝王乃天下中樞,帝王偏倚,天下自然會偏倚,我輩身為侍講,就該為天下發聲,把這個偏倚給矯正過來,如此才不負所學。”

這話堪稱是無懈可擊,連王旭都隻能憋著。

“送客!”

王朔的學問是極好的,他一輩子鑽研學問,可卻遇到馮章這等伶牙俐齒的人,堪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嗬斥彈劾?

可以。

但那馮章估摸著巴不得如此。

因為他所說的話就是許多人的心聲。

你彈劾了他,會有無數人為他發聲,為他撐腰。

今日的對話和那一巴掌會被那幾個侍講傳出去,隨後這事兒就會發酵。

王旭臉色漲紅,王朔搖頭,低聲道:“這是撞來了,別動!”

這就是碰瓷!

王朔看得分明,隻是冷笑。

“敢問馮侍講,官家出宮有何不妥嗎?”

這時外麵傳來了王定兒的聲音,很是輕柔。

這是王朔的孫女吧?

馮章淡淡的道:“天下人各有分位,各安其職,則天下大治。帝王之位在宮中,在統禦天下……”

“在大名府不能統禦天下嗎?”

外麵少女的聲音依舊輕柔,卻讓馮章一怔。

王旭覺得女兒摻和這等事情有些不妥當,剛想出去,卻被拉住了手腕。

他回身看去,就見老父目光炯炯的看著自己,然後搖頭。

“聽!”

馮章遲疑了一下,“君王遠離京城,恐有不測之變。”

京城就是帝王的老窩,若是出遠門,說不得老窩都會被人端掉。

“那敢問馮侍講,何人如此大膽?”

馮章沒有遲疑,“那些逆賊。”

外麵的聲音接踵而來,“那馮侍講為何不去彈劾那些逆賊呢?”

呃!

馮章看了看外麵,卻看不到少女的身影。

他卡殼了。

“馮侍講高才,奴不知天高地厚,有問題請教。”

馮章淡淡的道:“請說。”

“那些逆賊是何人?”

馮章又卡殼了。

你口口聲聲說什麽逆賊,可逆賊何在?

“官家親赴大名府,西北和北方軍民無不歡欣鼓舞,為何馮侍講鬱鬱寡歡?”

天下歡呼的時候,你一人蹲著難受,你在難受什麽?

“官家坐鎮大名府,從容調配各處將士,壓住了遼軍,消息傳回汴梁,汴梁歡呼,敢問馮侍講,官家如此英明,那些逆賊可敢冒頭?”

那等時候若是有人跳出來玩造反遊戲,不用趙曙回師,汴梁百姓就能把他打成肉泥。

“官家出宮無不是體察民情,二大王出宮乃是為了學問,可如此行徑在馮侍講的眼中卻是極為不妥,敢問為何不妥?”

馮章額頭上已經密布汗珠。

他看了一眼外麵。

這般言辭犀利的少女究竟是誰?

……

疫情尚未結束,大家放心,爵士依舊會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