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回身。

“好!”

他竟然答應了?

易青不禁心中一鬆。

剛才王安石看向他的目光中可多了些不善,大有要收拾他的意思。

可此刻再看去,王安石又恢複了古板的模樣,吩咐道:“拿了錢悅,問話!”

回了值房後,王安石仔細想了此事,覺著偷竊書院的寶貝,這事兒怕不隻是錢悅一人所為。

“知府,衙內遣人來傳話。”

王安石眉間舒展,“進來。”

外麵進來了王雱的隨從,行禮後說道:“阿郎,郎君說了,錢悅之事您無需管。”

這個小子!

王安石眉心跳了一下,卻很是無奈。

這個兒子太聰明了,這事情才起來就派人來傳話,分明就是不放心,怕他這個老子把事情弄砸了。

“去吧。”

他是老子,自然不可能說某知道了,那多丟人?

以王雱的聰慧,自然知道他答應了。

隻是很憋屈啊!

王安石想到兒子的各種手段,不禁苦笑了起來。

不過他想到了易青,不禁就冷哼一聲。

他的兒子是何等的驕傲,何等的目下無人,可卻心甘情願的在邙山書院裏為沈安管著一切,為何?

雜學是實用之學,教授出來的學生天然就是新政的支持者。

為啥他們是新政的支持者?

因為新政在做事,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新政的反對者們在幹什麽?

他們不想做事,而且也不許別人做事。他們希望一切照舊,一切不變,帝國萬年。

你不做事也就罷了,可你拉著我們幹啥?

因為做事的人會一步步的走,會發現這個大宋有許多問題。

這些問題或多或少都和那些反對者們有關係。

不管是錢糧土地還是三冗,都和那些反對者有關係。

做事的人至此會發現要想改變大宋的困境,就必須要觸動這些人的利益。

於是他們開始割肉。

反對者們自然不甘示弱,那就開幹吧。

這便是黨爭的起因。

許多事情都會被冠以高大上的理由。

比如說大宋的黨爭就是如此。

什麽大宋上下震**不安,什麽新法禍國殃民……

實際上萬般理由匯總在一起,就一句話:別割某的肉,否則某和你拚了!

這才是大部分新政反對者的心聲。

要想壓製這些反對者,新政需要無數幹將。

而書院的這些學生們出來就是幹將。

王雱在書院就是在培育新政的幹將。

其二就是因為雜學能研究出許多讓人震驚的寶貝來,比如說水晶鏡,這玩意兒一出來,被無數人讚為隻應天上有的仙物。

比如說火藥改良,比如說那些能飛快加工東西的什麽床子……

這些東西堪稱是鎮國重器,沈安讓王雱守在那裏,看似閑置,可等那些重器被研究出來後,王雱之名將會閃耀大宋。

這個兒子的性格太孤傲,太偏激,王安石一直沒辦法。

他更擔心這個兒子的前途。

做官嗎?

他擔心兒子會弄死人。

最後他倚老賣老,說沈王兩家親如一家,就把王雱交給沈安了。

他隻是期冀,可沈安真的給王雱規劃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走教書育人的路線。

一旦邙山書院震動天下,也就是王雱名滿天下的開端。

沈安真是盡心盡力在為了某的兒子謀劃啊!

王安石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變得冷冰冰的。

“明早讓易青來見某。”

“是。”

……

下午下衙後,易青急匆匆的出了值房,那些官吏遇到的都拱手,算是無聲的恭喜。

能請到沈安吃飯,易青算是因禍得福了。

他也是這般想的,不過等他想到沈安的名聲時,不禁有些糾結。

那人手段狠辣,怎麽會那麽輕易就放過了老夫呢?

一路到了約定的酒樓,進去後他先點了酒菜,然後在房間裏苦苦煎熬著。

過了一刻鍾,外麵傳來了腳步聲。

“這裏有個拐角,郡公慢些,哎……對對對,就是這裏。”

“前麵就是了,郡公您等著,小人開門。”

請客要有誠意,所以易青選擇的是樊樓裏的一家酒樓。

這裏的掌櫃和夥計見慣了高官權貴,連他易青堂堂的開封府判官來了,掌櫃都隻是笑了笑,雲淡風輕。

可先前雲淡風輕的掌櫃,此刻那聲音諂媚的……

讓人一言難盡呐!

“易判官……”掌櫃低聲道:“易判官可在?”

“在。”

易青收拾心情,起身笑迎。

房門被推開,掌櫃先進來。

“郡公請進。”

掌櫃熱情的請了沈安進來,然後堆笑道:“小店今日來了一頭極好的肥羊,小人稍後令人宰殺了,弄幾根最嫩的羊排,仔細燒製了,算是小人的一點心意。”

這是免費贈送大菜,和易青請客沒關係。

掌櫃深諳分寸,稍後就告退。

隨後酒菜流水般的送來。

易青舉杯,“老夫和錢悅之父有些交情,不瞞郡公,當年錢悅之父曾幫老夫度過了一個難關,所以老夫自然要庇護他。隻是沒想到他竟然幹下這等事,老夫不查,被他哄騙了,幸而沒有釀成大禍,否則老夫悔之晚矣。”

他一飲而盡。

這是賠罪酒。

沈安若是幹了,就代表此事揭過。

他一邊喝酒一邊瞥著沈安。

沈安一飲而盡,易青不禁大喜過望,隨後就頻繁舉杯,沒多久就有些醺醺然。

“此後郡公有事隻管說,某在開封府好歹也認識不少人。”

這是打蛇上杆,也叫做不打不相識。

許多時候,一個矛盾反而能促進交情。

易青當然想結識沈安這位朝中的新貴,可卻找不到門路。

所以此刻他不禁暗自感謝了錢悅一下,決定回頭在他被發配後照拂一下。

沈安笑了笑,淡淡的道:“既然易判官在開封府認識不少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易青心中一顫。

這是要開條件嗎?

沈安吃了一塊羊排,覺得味道極好,就暗自記了一下,準備回家自己動手試試。

“那錢悅派人去書院偷東西,此事卻不是他一人所能為,沈某本想回頭收拾那些人,可最近家中的孩子鬧騰,沒空。”

他微笑看著易青,“不知易判官可願為沈某分憂啊?”

瞬間易青就想拒絕。

錢悅往來的人大多是那些老衙內,這些老衙內看似沒啥前途,可人脈卻強大。若是得罪了他們,他以後的日子怕也不好過啊!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笑吟吟的道:“此事……”

他想婉拒。

沈安淡淡的道:“這羊排味道不錯!”

這羊排是掌櫃送的。

那麽就不算你易青請客。

易青愕然發現沈安一直在吃那份羊排。

這哪裏是原諒人的模樣?

這分明就是準備收拾老夫啊!

易青下意識的道:“老夫身為開封府判官,此等事義不容辭!”

沈安微笑著夾了一塊雞肉吃了,起身道:“今日的酒菜極好,以後有機會再請易判官飲酒。”

你若是做成了此事,回頭咱們還是朋友。

易青起身相送,“一定一定。”

第二天他去了府衙,一進去就有人來傳話,“易判官,知府有請。”

開封府的判官分為左右,易青隻是其中的一個罷了。

他去了王安石的值房。

一進去他就看到了王安石衣襟上的油脂,再看看他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油餅,不禁心中暗笑。

“聽聞你與那錢悅有多年的交情?”

呼!

室內仿佛憑空生出了一股冷風,直接撲打在易青的臉上。

他的冷汗都出來了,馬上表態道:“知府,昨夜下官和沈郡公喝酒,沈郡公說錢悅有些同夥,下官覺著這等人就該一網打盡,這不正準備向您請示,帶人去查探。”

王安石這是要辦他啊!

沈安、折克行、趙頊、王雱,這四人在京城算是頂級衙內。

折克行是將門子,趙頊是天下最大的衙內,沈安是老包盯著的人,王雱則是因為王安石。

有人對他們之間的交情不大了解,此刻王安石隻是一個問題,就讓易青想跪了。

——聽聞你與那錢悅有多年的交情?

是了,你和錢悅多年來勾結在一起,不知道犯下了多少事,回頭本官上疏官家,彈劾你易青!

昨日沈安在府衙內當眾打斷了錢悅的腿,王安石不以為然,此刻更是要為他出氣,把易青給收拾了。

這個交情……通家之好都不止啊!

易青不禁後怕不已。

王安石哦了一聲,說道:“這樣啊!你去吧。”

易青覺得自己是逃過一劫,可也知道若是答應了沈安的事辦不好,回頭還得被收拾。

於是他就帶著人,殺氣騰騰的按照錢悅的口供去拿人。

沈安在家裏卻麵臨著兒子的哀求。

“爹爹,綬叔都能上屋頂。”

芋頭抱著沈安的大腿就不撒手。

天氣很好,春光明媚。

楊卓雪抱著毛豆站在外麵,含笑看著這對父子。

“包綬來過了?”

“是,先前來過了。”趙五五捂嘴笑道:“還趁著大家不注意上了屋頂,被大郎君看到了就想學。”

楊卓雪笑道:“芋頭就是玩鬧,可不許學了包綬。”

“爹……爹……”

芋頭仰頭,聲嘶力竭的喊著。

在他的眼中,自家老爹無所不能,這也是許多孩子最初對父親的印象。

趙五五伸手過來,“大郎君,跟奴來吧。”

“不要!”

芋頭仰頭,一臉期冀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沈安摸著他的頭頂,溫和的道:“好,為父讓你上屋頂。”

……

第三更,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