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淩回來了。

他麵色堅毅,精神抖擻。

這人怎麽不一樣了?

三司的官吏覺得奇怪。

程淩回到值房裏,不管旁人的探尋目光,自顧自的寫了一個上午,隨後去求見韓絳。

韓絳是三司使,日常事務不少,不是錢就是糧,讓人頭痛。

“何事?”

程淩遞上文書,“相公,這是下官查出的多領冒領俸祿的名冊。”

這個年輕人真是不怕死啊!

韓絳捂額道:“老夫知道了。”

這事兒不隻是一個多領冒領俸祿的問題,而是隻有進士才能青雲直上的傳統潛規則。

誰都能做大官,那還考科舉做什麽?

這便是他們的道理。

有道理嗎?

好像是有的吧。

韓絳擺擺手。

程淩出了這裏,徑直去了皇城,然後跪在了外麵。

“臣,三司度支衣料案程淩,有奏疏進。”

小吏沒有資格上書,所以必須要采取別的手段。

臥槽!

京城各部都在看熱鬧,現在被他這麽一跪給氣壞了。

這是逼宮啊!

“弄走他!”

有人出了個主意,於是幾個官員來了,可等他們看到後麵那人時,不禁麵色大變,然後轉身就跑。

後麵就是禦街,就在禦街的邊上一家店鋪外麵,沈某人正坐在那裏喝酒。

淡淡的酒水喝著就像是飲料,幾碟小吃一一嚐過,愜意之極。

昨夜一場春雨把天空洗的碧藍,外麵春光明媚,無限美好。

這樣的日子不該蹲家裏,所以沈家一家子都出門了。

“哥哥!”

後麵是一家首飾店,果果出來問道:“哥哥,這個可好看?”

小丫頭漸漸長大了,也漸漸喜歡上了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沈安含笑道:“好看。”

“那我就買了?”

“好!”

“果果快來,這裏有個瓔珞,你戴上定然好看。”

女人們在裏麵嘰嘰喳喳,沈安隻是看著皇城外。

稍後有內侍出來接了奏疏,程淩起身回去。

接下來就是某的事了。

沈安陪家人遊**了半日,第二天早上就準備進宮。

“卓雪,為夫的官服呢?”

沈安找不到官服,楊卓雪在裏麵拿著官服一臉的糾結。

“官人……”

“怎麽了?”

沈安進去一看……

官服上有一團水漬,邊上是樂不可支的毛豆。

被兒子尿濕了啊!

沈安一臉無所謂的道:“烤幹,趕緊的。”

我兒子的尿有啥!

沈安穿著烤幹的官服進宮求見。

“程淩上了奏疏,說是在京官吏有多人多領冒領了俸祿,上官默許,諸卿如何看?”

趙曙昨日就得了奏疏,今日才發作。

韓琦出班,“陛下,那些人……非進士。”

不是進士升官就會慢,就會受委屈,更別想做高官。

趙曙瞬間就明白了,他拿起奏疏淡淡的道:“此事……”

這事兒若是壓下,那程淩就遭遇了一次重擊,以後在三司可就再無出頭之日。

趙曙隻是猶豫了一瞬。

“陛下,沈安求見。”

“他這是來為自己的學生打抱不平嗎?”

趙曙點頭。

沈安進宮,行禮後說道:“臣敢問陛下,天下做事的人分高低嗎?”

趙曙看著他,氣得不想說話。

當然分高低。

這年頭人分階層,你還能指望一個百姓比權貴更牛筆?你怕不是傻了吧?

任何時代都不可能消滅階級,所以沈安的話很是幼稚。

韓琦說道:“此事你莫要管,免得各部混亂。”

沈安平靜的道:“臣知曉許多科舉出仕的官員,他們實則什麽都不懂,任職地方若是有幕僚還好,若是吝嗇不肯請幕僚,那就會笑料百出。此等人為官,不如說是幕僚為官,那幕僚有本事治理一方,卻隻因考不過科舉,隻能做個官員背後的人,陛下,這便是做事的人分高低。”

眾人不禁默然。

包拯說道:“陛下,沈安所言甚是。臣為官多年,見過不少這等官員,整日端著架子,有事就端著茶杯,漸漸的木然,可那些事誰在做?幕僚罷了。”

這事兒沒法回避。

趙曙歎道:“為官哪有一上來就精通的,要的是經驗啊!”

沈安心中一個嗬嗬,“陛下,難道大宋的官職就是給他們磨礪的地方?百姓何辜?竟然要給他們練手。”

這個……

“你莫要胡攪蠻纏。”趙曙皺眉道:“進士為官,都要在地方或是汴梁為左貳官,一是觀政,二是磨礪。”

沈安笑道:“臣知道各部都有離不得的人,這些人官職低微,在各部卻是頂梁柱般的存在,隻是因為他們未曾過了科舉,所以被壓製。臣在想,升官是憑本事,還是憑誰是進士?”

這個就和後世的看文憑一個尿性。

趙曙沉吟道:“此事朕知道了。”

這是個麻煩事,他真心不想沾手。

韓琦說道:“進士和非進士自然不同。”

這就和後世的大明一個鳥樣,非翰林不得入閣。

可沈安是誰?

這人最厭惡的就是各種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規矩。

“陛下,那些人若是寒心了怎麽辦?”沈安認真的道:“陛下,認真做事的人就該誇讚,有本事的人就該封賞,如此天下人才方能源源不斷的湧入汴梁,湧入朝堂,您想想前漢時,若非是不拘一格,哪來那麽多的人才?”

他狡猾的混淆了概念。

前漢時確實是有簡拔的習慣,為啥?

因為那時候教育資源薄弱,能讀書的都是精英。

而大宋卻不同,讀書人太多了,每年參加鄉試的人越來越多,考中的進士越來越多,都特麽安排不下了。

趙曙當然知道這個,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這小子都開始狡辯了,可見此事他也並無把握。

“臣有一言。”

沈安說道:“臣知曉朝中那些人的心思,他們不就是得意自己是進士出身嗎?那能否繞個圈子……”

“什麽意思?”

趙曙心中微動。

能做事的人被壓製,這樣的局麵並非他所願。但要想改變何其難啊!

包拯擔心沈安放炸彈,就說道:“莫要信口雌黃。”

沈安笑了笑,“臣記得朝中的官員不少是權代吧?”

王安石就是權知開封府。

所謂‘權’,就是暫代、代理的意思,你這個官職不是穩妥的,暫時幹幹罷了。

開封府作為京城所在地,曆任知府都幹不長,幾個月、半年、大半年就要換人,為的是安全著想。

“那又如何?”

“臣以為再加一個……”沈安想起了前世有人說宋人冗官,為了疊屋架床,發明了許多新詞。

比如說……

“臣以為可再加一個權發遣!”

“朕會仔細想想。”

沈安微笑道:“臣請告退。”

這是雙贏的一個建議,趙曙和諸位宰輔不傻,自然會仔細考量。

後世的軍中,那些不能擔任高職的軍士,本事卻大,軍中離不得,就給他們加了軍士長的頭銜,對應一幹頭銜,待遇極高。

大宋為何不行?

沈安含笑告退,君臣默然。

“權發遣,這還在權代的後麵,官位就難動了。”

韓琦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沈安出去。

“權字就壓住了不少人,再來個權發遣,那官員怕是有的做。”

“是啊!”

“上麵有兩層上官,難呐!”

宰輔們在唏噓,這群老狐狸從沈安的話裏找到了一條路。

那些頂梁柱們不安撫的話,以後各部的事務誰來辦?

可怎麽安撫?

沈安就給出了一個好主意。

咱們弄一個排在權後麵的官職,專門安排這些不是進士的頂梁柱。

如此那些進士出身的官員心裏也平衡了,那些頂梁柱也感到了朝中對自己的重視之意,皆大歡喜啊!

“妙啊!”

曾公亮歡喜的道:“官家,此言大妙啊!”

趙曙點點頭,“是個好主意。”

包拯當然要為沈安站台,“陛下,往日為了安撫那些人,還弄虛作假多發錢糧,如今可用此策來安撫他們,如此律法得以維護,人才得以重用,此吏治之大事,此大功啊!”

“朕知道了。”

趙曙很發愁的道:“他弄出了吊車就是功勞。”

再加功勞的話,沈安要是去打斷誰的腿怎麽辦?

包拯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不要臉,“那孩子是個和善的性子,若是能多管些事,臣以為對大宋是好事。”

和善的性子?

歐陽修問道:“包相說的是老夫嗎?”

你個不要臉的包拯,有你這麽昧著良心說話的嗎?

包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說別鬧。

他想致仕了。

但一想到沈安在政事堂沒個人幫襯,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沈安快些升官。

為此哪怕不要臉也行啊!

趙曙也想罵人,但韓琦卻化身為及時雨,出班說道:“陛下,那程淩呢?”

著啊!

正在頭痛的趙曙馬上就微笑道:“韓卿深得朕意!”

沈安說完就走,顯然是不稀罕這個功勞。

那就給了程淩吧。

……

沈安是不稀罕。

按照他的尿性,遇到這等事就該一巴掌拍下去,誰覺著非進士能升官不樂意,是在羞辱自己,那就滾蛋,沒你張屠夫,大夥兒還要吃帶毛豬?

朝中的君臣想拖著,實則還是有些看不起那些非進士的官員。這也是科舉越發深入人心的反應。

等到了以後,科舉更是登峰造極,變成了全社會追捧的一個上升渠道。

你們看不起,那我偏就想個辦法出來,讓那些頂梁柱們得好處。

想到趙曙等人此刻正自以為得計,沈安不禁就笑了。

這隻是一個開端,等那些頂梁柱實力強大起來後,嗬嗬!

當帝王和宰輔覺得離不開他們後,這個局麵可就算是被顛覆了。

而後雜學出身的學生們正好渾水摸魚,用本事一步步的碾壓那些科舉出仕的官員。

這個局麵隻要想想沈安就激動不已,心情振奮。

到時候誰能想到這一切都是沈某人在此刻布的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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