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笑的很是欣慰,大抵從登基到現在就數此刻最歡喜。

他回身,微微昂首,“擺宴!”

什麽懲罰?

隨後沈安就感受到了,韓琦第一個端起酒杯,“安北,大宋滅國第一功就是你,該喝多少?”

沈安急著回來,這一路堪稱是風餐露宿,吃的太差了。

所以現在他一坐下就大快朵頤。

聞言他抬起頭來,茫然的道:“韓相,不是賜宴嗎?”

他有些心虛了。

宰輔們除去包拯之外,都帶著得意的笑容。

而趙曙坐在上麵視而不見,甚至還幹咳一聲,表示很滿意。

沈安隻想回家,可舉杯的是韓琦。

不管是從年齡還是從職位上來說,韓琦的敬酒他都沒法拒絕。

沈安一飲而盡,曾公亮接著舉杯。

兩個宮女在門外看著這一幕,不禁就掩嘴笑了。

幾個老漢輪番上陣,沈安最後是被馬車送回了榆林巷。

“芋頭!”

“娘,我在看秋葉!”

芋頭站在樹下,仰頭看著數不清的樹葉。

他仰頭久了,就覺得脖頸酸痛,於是伸手去擰了一把。

一陣風吹過,一片葉子緩緩落下。

“娘!”芋頭伸手去抓,可落葉卻避開了他的手。他俯身下去,等樹葉落地,就一把抓起來,然後跌跌撞撞的往後麵跑。

“娘!你看!”

楊卓雪聽到了他的喊聲,剛把毛豆放下,就見他衝了進來。

“娘,你看,落葉。”芋頭歡喜的道:“爹爹該回來了。”

他的小臉上全是歡喜和憧憬,就等著楊卓雪來驗證。

楊卓雪摸摸他的頭頂,想起了西南。

——沈安帶著大隊人馬在交趾來回巡視,那些交趾人見到他都跪拜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而她的夫君就像是神靈,冷漠的看著這些人。

“你爹爹快回來了。”

包拯叫人來傳話,說是沈安滅國之功太大,定然不會在交趾久留,所以冬天應當會回來。

滅國啊!

楊卓雪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畫麵:整個交趾就像是一個縮小的模型,沈安帶著人馬,隻是用馬蹄就把交趾踩成了爛泥。

“開門!快開門!”

前院有人在敲門,聲音有些熟悉。

楊卓雪偏頭,“是誰?”

芋頭搖搖頭,“娘,好像是那個李寶玖。”

“郎君!”外麵傳來了莊老實狂喜的聲音,“娘子,郎君回來了!”

芋頭剛歡喜轉身,楊卓雪的速度更快,她一把拎起毛豆,嗖的一下就消失了。

“娘,等等我!”

芋頭急匆匆的跑到了前院,就看到自家老爹一臉傻笑的抱住了老娘。

咦!

男女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芋頭伸手捂眼,卻從指縫裏看到了各人的反應。

仆役們都轉過身去,而他的老娘臉頰羞紅,卻極為快活。顯然,這種不合規矩的夫妻團聚的方式才是她真正喜歡的。

沈安在妻子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就衝著芋頭招手,“小子,過來。”

芋頭放開手,磨磨蹭蹭的過去。

眼前的男人看著黑了些,和夢裏的那個有些差別。

不見時他會懷念,可當真正見到時,他又覺得有些陌生。

然後沈安就用一個擁抱消除了那些陌生。

“爹爹,你喝酒了!”芋頭快活的勾住父親的脖頸,讓他如同自己小時候般的抱起自己,然後衝著呆呆的弟弟做個鬼臉。

“哈哈哈哈,對,喝酒了!”沈安用短須去紮芋頭的臉蛋,見他躲避叫嚷,不禁樂不可支,然後又去紮毛豆,引發了一場嚎哭。

他放下兒子,走到了果果的身前,笑眯眯的摸摸她的頭,“在家可乖?”

“乖。”果果抬頭,“哥哥辛苦。”

“不辛苦。”

沈安當先往後麵去,妻兒和妹妹跟在後麵。

這一幕在無數家庭都發生過。

男兒為一家之主,在外奔波,隻為妻兒的生活。

這就是現實。

沐浴更衣,再出來時,沈安和妻子妹妹說了些西南的戰事,當然,慘烈的那些自然不能說。

“元澤差點就出事了。”楊卓雪也說了家中和汴梁發生的事,其中王雱的事讓沈安不禁笑了起來,“好事。”

“官人。”楊卓雪皺眉道:“差點就醒不來了。”

“是人就會有劫難,度過了就是福氣。”沈安笑眯眯的道:“為夫此次滅國歸來,戰功百年未有,這一路為夫都在想著怎麽消除功勞……”

這就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啊!

“那吳興瘋了。”

楊卓雪的話讓沈安的算盤落空了。

他酒意上湧,就上了床。

楊卓雪服侍他睡了,看著他眉間的輕鬆,不禁微微歎息。

男人在外麵總是要帶著麵具,唯有在家裏才得輕鬆。

這話是李氏說的,她還說妻子的職責就是讓在外麵裝樣的男人放鬆。

比如說楊繼年,成年都是板著臉,不放鬆哪裏能堅持這麽些年。

她伸手摸了摸沈安的眉間,覺著他的皮膚粗糙了些。

西南的陽光很厲害吧。

她含笑想著。

……

沈家和諧,外麵卻被沈安歸來的消息震動了。

“他竟然無令歸來?”一個官員很是歡喜。

呂誨麵色微冷,“蠢貨!大宋百年,對外滅國的就是他沈安,這等大功……從古至今,功高不賞之事發生了多少。冠軍侯若是不早逝,就這麽一路殺下去,立功下去,你說說他未來會如何?”

那官員訕訕的道:“功高不賞,功高震主,下場怕是不會好。”

“你既然知道這個,那還說什麽無令歸來!”呂誨覺著這些人真的是有些蠢,不,是害怕。

“沈安挾功而歸,有人害怕被打斷腿,可你們怕什麽?”

眾人都覺得有些難堪。

“那人太果斷了些。”呂誨有些惆悵,“他若是在交趾等候朝中的命令,在此期間的行事都有可能成為日後攻擊的把柄,可這人竟然徑直歸來,可見他知道這些厲害。”

“我等準備了許多手段,就等他在交趾待半年……可他卻回來了,那些手段全數廢棄,哎!”

這個士氣不對頭,呂誨起身道:“他既然歸來,官家必然要封賞,去打聽打聽,看看官家封賞了他什麽。”

有人去了。

室內有些鬱鬱,呂誨喝著茶水,想著沈安歸來後朝局的變化,不禁頭痛了起來。

隻是一個人啊!

就讓一群人頭痛不已。

他揉著太陽穴,單手撐著下巴,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知雜!”

外麵有人回來了。

“如何?”呂誨搖晃了一下腦袋,讓自己清醒些。

來人一臉的震撼,“沈安進了皇城之後,大王親迎,並為他卸甲。宮中官家帶著宰輔相迎,設宴……知雜,這是從未有過的禮遇啊!”

大王卸甲,君臣相迎,這等事兒隻是在故事裏聽聞,今日卻見到了真的。

呂誨心中苦澀,說道:“滅國啊!滅國之功,能讓大宋國祚綿長的大功,自然當得起這等禮遇,咦!”

他突然問道:“沈安可得意了?”

眾人心中振奮,都盯著來人。

若是沈安得意了,這就是權臣的苗頭,官家怕是會惦記著,隻等以後收拾他。

來人說道:“沈安酒來杯幹,未見自矜。”

“他還不到三十吧?”

呂誨苦笑,“二十四。”

室內全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他竟然才二十四歲?”

眾人都不敢相信。

“二十四歲時某在做什麽?還在讀書。”

“某倒是考中了進士,不過卻被派到了地方為官,什麽都不懂,被上官嗬斥,被下屬蒙蔽,最後灰溜溜的。”

“那一年某落榜,回家後半月都打不起精神來。”

“可沈安二十四歲就已經立下了滅國大功,和他相比,我等算是白活了。”

呂誨沉聲道:“他們兄妹是嘉祐三年來的汴梁,那一年沈安十四歲。”

眾人默然。

“官家並非封賞沈安。”

這個消息讓呂誨的眼睛一亮。

“這是不好封賞了。”

功高不賞,曆來都是君臣之間的大問題。

不管是秦漢還是前唐,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著君臣們。

前秦時,王翦出征,生恐帝王不安,於是頻繁寫信回去索要錢財田地,這便是自汙。

前唐時,李靖在軍中威望頗高,更是一戰擊潰了突厥,威名赫赫,後來也因此而蟄伏。

雄才大略如秦皇,如太宗,依舊無法免俗,可見權利就是個香餑餑,容不得別人有一絲覬覦。

眾人相對一視,都很是歡喜。

……

沈安一覺醒來,覺著神清氣爽。

今日他剛到家,沒人來打擾,所以他起床後,就這麽披散著頭發出去。

屋簷下,花花懶洋洋的臥在那裏。

周圍很安靜,沈安活動了一下身體,覺著有些發酸。

側麵,芋頭突然跑了出來,然後站在院子中間,有些怯怯的。

沈安招手,芋頭慢慢走過來。

“來,爹爹這裏有糖。”

父子倆就坐在夕陽下嘀咕著,漸漸的隻聽到芋頭在說話,不外乎就是自己有什麽好玩的,有多勤奮……

……

第二天,皇城前依舊是僵屍圍城。

秋風吹過,帶起了一陣噴嚏。

“那沈安此次歸來,怕是要大用了。”

“他才二十四歲,怎麽大用?”

“要做宰輔,少說還得等十年,三十四歲的宰輔就已經很嚇人了。”

“這人本事大的沒邊了,可卻太年輕,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

“某笑他立功再多也是枉然。”

“蠢貨,他二十四歲時可以在家中歇息玩耍,等十年後自然就是宰輔,而你呢?每日蠅營狗苟,最終卻毫無寸進。”

“你想說什麽?”

“某想說你就是個蠢貨,也配說沈郡公?”

“某說了又怎地?”

幾個官員回頭,見是唐仁,不禁都笑了。

唐仁在挽袖子,“沈郡公是某的老師,你等在背後說他的壞話,某若是不阻攔,那就是無能!”

幾個官員訝然,不禁爆笑了起來。

“我等五人,你一人,怎地,難道你還敢動手?哎喲!”

呯!

唐仁主動出手了,一拳就把一個官員打了個滿臉桃花開。

這幾個官員經常說沈安的壞話,唐仁已經忍很久了。

瞬間六人就混戰在一起,邊上有人在看熱鬧叫好,有人在跺腳叫趕緊停下來。

等宰輔們來了時,見狀不禁大怒。

“還不快快住手?”

“在皇城前鬥毆,胡鬧!”

“記下來。”

眾人一陣喧嘩,六人分開。

唐仁已經鼻青臉腫的認不出來了。

但他在笑。

得意的笑。

“沈郡公來了!”

……

第四更,還有加更。